招生工作完成了,教師的調動問題也解決了,九月一日,全縣所有的中小學校都舉行了開學典禮,我緊張的心情這才放鬆下來。
這天早晨天才剛剛亮妻子就把我搖醒了。
我哈欠連連地說:“親愛的,你就讓我多睡一會兒吧!”
“在外面生龍活虎,回到家裡就像一條剦了的狗,整整一夜挨都沒挨我一下!”妻子說,“前段時間住賓館,莫不是有了相好的?”
我斷定妻子不會知道我跟艾歡和馮翠芬的事情。她這樣說,只是胡亂猜測而已。我說:“千相好萬相好,還不如自己家裡的老相好!”
“你這話說得對!”妻子說,“我就怕你在外面被那些妖怪婆迷了心竅,忘了家裡的這個老相好!”
“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說,“在我們金山縣的各鄉鎮,每年捉姦都要捉出十幾對來,可就是沒有捉到我。那次捉到的那女人卻是我老婆!你放心吧,我楊一帆是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還是一個堅守愛情忠於愛情的好丈夫!”
妻子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說:“一帆,再等十天兒子就要上學了,這請客的事你就快點定下來吧。這些天你白天忙工作,晚上住在賓館不回家,我跟楊翔吃了好幾席同事和朋友兒女的升學宴,那熱熱鬧鬧的場面,那歡歡喜喜的氣氛,真讓我羨慕!”
我說:“那你就好好地羨慕吧!”
“不,我們也得讓人家羨慕!”妻子說,“人家的兒女考上的都是些一般的大學,可他們的家長,還把升學宴辦得熱熱鬧鬧的。我們兒子考上的可是清華大學吶,清華大學!清華大學!不設升學宴,簡直沒道理!丟了你的醜,丟了我的醜,也丟了我們兒子楊翔的醜!”
我說:“我不是跟你說過無數遍了嗎?市紀委有文件,我們不能請客!”
“人家請得,我們爲什麼請不得?”妻子有根有據地說,“市裡有位副市長,她女兒今年考上了我們省裡的一所一般的大學,前幾天他在市裡的一家星級賓館擺了一百二十桌,市紀委拿他怎麼樣了?沒有!我還聽說市委一位副秘書長的兒子考上我們市裡的那所破大學,昨天也在賓館裡擺了八十桌,市紀委拿他怎麼樣了?沒有!他們的官都比你大,他們請得客你爲什麼請不得客?如果說槍打出頭鳥的話,那打的也是他們呀!”
我說:“你這話說得沒錯,基本上也合乎事實。但我也要告訴你,蛇生來就是叫化子耍的。你看那叫化子把一條毒蛇盤在自己的脖子上,蛇不咬他;把蛇放進褲襠裡,蛇也不咬他。前幾天我聽說,我們縣一個青年後生家在山上挖土,既沒招蛇,也沒惹蛇,一條五步蛇從草叢裡竄起來,在他的大腿上咬了一口。因搶救不及時,那青年後生就一命嗚呼了!悲哉!哀哉!這知道我講這個故事的意思嗎?”
妻子也真是聰明,立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也是叫化子,你也耍得蛇!”
“你理解錯了,我楊一帆不是叫化子,耍不得蛇!”
“你們當官的都是叫化子,都耍得蛇!”妻子說,“別跟我油腔滑調了,我決定後天請客!”
“你等等,你等等。”我說,“你讓我再想想好不好?”
“我可不能讓你沒完沒了地想下去。”妻子說,“行也好,不行也罷,你一定要在明天中午答覆我!”
我兒子楊翔被清華大學錄取的消息,在金山縣已經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了。大家在誇我兒子的同時,還特別關注我請客擺酒的事情。我曾經偷偷地聽到過這樣的議論:
“楊一帆這下要發大財了!”
“他兒子考上了清華大學,肯定要設宴請客。據我的估計,起碼有一百桌!”
“如果他請你,你去不去呢?”
“書記請你喝酒,那是給你面子,看得起你。莫說請我,不請我我也得去!”
“送多少禮金呢?”
“如果是科級幹部,一百塊錢禮金算是體面的了。楊書記請客嘛,一百塊錢無論如何是拿不出手的,起碼得六百塊錢!你去不去呢?”
“你們都去了
我不去怎麼行?跟你們一樣,紅包裡包六百元禮金。”
“我們來算算:每桌十個人,每人平均六百元,一桌就是六千元,十桌六萬元,百桌就是六十萬元。除去一半的費用,楊一帆淨賺三十萬元!”
“我的個乖乖,領導幹部賺錢真他媽的太容易了!”
“沒辦法,這錢註定是他賺的。你我都不要眼紅!”
“不是說市紀委下發了一個什麼文件,不讓領導幹部擺升學宴,嚴禁藉機斂財嗎?”
“那文件連三歲小孩都嚇不住,還能嚇住我們的楊大書記?”
“也是。這年頭文件鋪天蓋地的,沒一個起作用……”
一想起人們對我的議論,我心裡就一陣難受。請客與不請客,我在進行着痛苦的選擇。
宣傳口各單位的負責人和一些鄉鎮的一把手們,一直都記着我兒子考上清華大學的事。他們給我打電話,詢問我怎麼還不確定請客的時間和酒店,大家等着喝我家的喜酒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我知道,他們喝我兒子的金榜題名酒只是個由頭,進一步巴結我,給我送禮,這纔是他們的真實目的。特別是清溪鄉的黨委書記李龍和敏塘鎮的黨委書記於永,見我還沒有請客的跡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這天,我剛到辦公室不久,他們兩人就進了我的辦公室。
李龍說:“楊書記,人家請客請得熱火朝天,你現在還無動於衷,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於永說:“楊書記,我侄楊翔考上清華大學,爲你掙足了面子,你請我們喝幾杯喜酒,怎麼就這樣難呢?”
我說:“楊翔考上清華大學,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每天夜裡都要笑醒好幾次。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是人生最最美好的時光。我是想大宴賓客,把同學、同事和朋友們全部請來,擺它個幾十桌,好好地慶賀慶賀。我還想把我們市裡最好的攝像師請來,攝下宴請那天熱烈而隆重的慶祝場面,攝下我兒子楊翔金榜題名時的風度和風采,給他留一個永久的紀念。但是,不行啊!”
李龍、於永異口同聲地問:“爲什麼不行?”
“你們怎麼就沒有一點政治敏感性呢?”我問,“你們收到了縣紀委轉發的市紀委的紅頭文件了嗎?”
李龍和於永都說,已經收到了這份文件,還組織幹部們認真學習過。李龍不以爲然地說:“市紀委真是沒事找事,那份紅頭文件又能唬住誰呢?你堂堂縣委副書記,爲慶祝兒子考上清華大學,請幾桌客,這是人之常情,他們不敢査你!”
“不能頂風違紀,還是避避風頭好。”於永說,“我看還是這樣吧,楊書記不用請客,我們請楊書記一家,規模要小,事先又不聲張,這樣是不算違紀的。”
李龍高興得捶了於永一拳說:“還是你小子有政治頭腦,將來進步肯定比我快!對,就這樣辦,我們也請楊書記一家!”
“宜早不宜遲,我們今天中午就請楊書記一家。”於永問李龍,“你們什麼時候請?”
“趁熱打鐵,我們今天晚上請!”李龍說。
我想勸阻他們,但覺得這是徒勞的。什麼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當鎮黨委書記時曾玩得相當的成功,今天我又一次領略了下有對策的勝利。
於永說到做到。他事先在城裡定下一個小酒店,接着一個電話打到敏塘鎮政府,鎮政府二十幾名幹部,分乘三輛車來到了縣城。我一家三口,再加上李龍,於永一共擺了三桌。大家見了我一家,有說有笑的非常高興,都說楊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接着大家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來,一個勁地往楊翔手裡塞。
我說:“楊翔你不能要!”
楊翔聽我的話,把手藏起來不接紅包,嘴裡還說着不要不要。
大家就把矛頭對準了我:
“楊書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在敏塘鎮工作時,同志們家裡有了紅白喜事,你也送過紅包禮金的。禮尚來往人之常情,你不必大驚小怪。”
“這紅包是送給楊翔的,又不是送給你的,你沒有權力干涉!”
“如果嫌我們的紅
包太少的話……”
楊翔說什麼也不肯收,妻子說話了:“楊翔,這是叔叔阿姨們的一片心意,心意是不能拒絕的,你就收下吧!”
妻子也越來越會說話了,紅包禮金變成了心意。紅包禮金可以拒收,但心意是不能拒收的。你若拒收了人家的一片心意,那你就簡直不近人情了!
楊翔看了我一眼,我假裝跟人家說話。楊翔覺得挺難爲情的,在他母親目光的暗示下,只好紅着臉蛋收下了大家的紅包。
我站起來敬了大家一杯酒。
這時,於永拿出一個大大的紅包說:“收下於叔的這個紅包,你的人生、事業和愛情就會一帆風順,你不但讀碩士、讀博士,還能出國留洋!”
於永這話說到了我兒子的心坎上,楊翔愉快說:“我一定不辜負於叔叔對我的殷切期望!”
於永說:“最好娶個洋媳婦,讓你父親扒不到灰!”
在我們金山縣民間,流傳着扒灰的故事。這故事說來太長,又有許多種版本,還有**的色彩。簡單地說,扒灰即指阿公老子對兒媳婦圖謀不軌。
楊翔卻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大大咧咧地說了這樣一句:“我就是要讓我爸爸扒灰!”
哈哈哈!頓時一陣鬨堂大笑,有的吐酒,有的噴飯,有的笑得甚至連嘴巴也合不上了。我萬萬沒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兩臉被羞得通紅。於永卻不依不僥地對我說:“楊翔真是個孝順的兒子呀!”
楊翔不知道大家到底爲哪樣而笑成這樣?他還問:“難道我說錯了嗎?”
妻子悄悄地對兒子說:“你於叔在講痞話哩!”
“好了好了,開句玩笑給大家助助興,沒想到楊翔卻反其道兒行之。”於永說:“這個紅包是於叔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了吧!”
楊翔紅着臉兒接過了這個大紅包,說:“謝謝於叔!”
於永撫摸着楊翔的頭說:“這纔是我的好侄兒!”
小酒店雖然沒上檔次,但環境優美、乾淨衛生、食材好、烹飪技術高,做出來的菜餚色香味具佳,不但我喜歡吃,我妻子和兒子也喜歡吃。爲感謝大家的深情厚誼,我們一家站起來很虔誠地敬了大家兩杯酒。
晚上,李龍將我們一家領到一家偏遠的酒家。這酒家的菜餚也做得相當的好。於永出席作陪。李龍請了關係跟我較好的幾個人擺了兩桌。在酒桌上我收下了一大堆的恭維話,兒子楊翔則收下了十幾個紅包。
有了於永和李龍的示範帶頭作用,宣教口的宣傳部、教委、計生委、文化局、衛生局、廣播電視局、新華書店和金山報社都輪流請客。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裡,我喝得頭昏眼花,楊翔卻收下了一大堆紅包。
楊翔上學前的頭一天晚上,我們一家在時代陽光賓館宴請楊翔高中的幾位老師,包括我們夫妻雙方的父母及兄妹們。對於老師們的辛勤勞動,我是相當尊重的。我非常地感謝他們對楊翔的教育和培養。此時此刻,我唯一能夠表達感謝的方式,就是多敬他們幾杯酒。
正喝得起勁的時候,不想丁貴卻闖了進來。我跟妻子急忙站起來,請丁貴坐,又招呼服務員添碗筷倒茶水。
丁貴說:“楊書記不請我丁貴,我丁貴自來!”
丁貴斟了一杯酒,舉着杯子對我兒子說:“賢侄啊賢侄,你是文曲星下凡!丁叔敬你一杯酒,祝你鵬程萬里,事業輝煌!”
楊翔很有禮貌地站起來,喝下了丁貴的這一杯敬酒。
“來而不往非禮也,丁叔,我也敬你一杯!”楊翔說,“丁叔,感謝您這幾年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我先喝爲敬!”說完,兒子就將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侄兒的酒量還真個了得!”丁貴誇獎了我兒子一句,不敢怠慢地喝下了我兒子的這杯敬酒。
我想單獨敬丁貴兩杯,丁貴擺了擺手。他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大紅包來交給楊翔:“這是一萬零一塊錢,敬請賢侄收下!”
大家都有些不解:“怎麼是一萬零一塊呢?”
丁貴哈哈笑道:“我賢侄是萬里挑一,萬里挑一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