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鄉,因了一條清清的溪流橫貫全鄉而得名。
撤區並鄉建鎮後,縣裡的行政區域有了很大的變化,現在的鎮是由兩個或三個鄉合併而建成的,清溪鄉仍然是原來的鄉建制,土地面積和人口都是全縣最少的一個鄉鎮。
更爲重要的是,清溪鄉是全縣最爲有名的乾旱死角。六月下旬之後,全鄉的地界上就沒有下過一滴雨,早稻在去年的基礎上有所減產,晚稻只完成了一半的插秧面積,山塘水庫都幹了,清溪也斷了流,那一半的晚稻面積,再也無法插下去了。如果老天爺再不下雨的話,已插下去的晚稻,也會全部枯死。
我就是在這樣一種惡劣的情況下走馬上任的。
“老夥計,你要是再不來的話,我真的堅持不住了!”黨委書齊英勇在對我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之後,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說。“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咱們鄉的旱情,比任何一年都要嚴重。村裡的老人家說,這乾旱六十年一遇!”
沿途乾旱的情況,我也看到了。割了早稻的稻田,被太陽白花花地曬着,已經裂開了很寬很深的裂縫,插了晚稻的田裡,全都沒有了水。山塘見了底,水庫也見了底,那條流水潺潺像唱着歌彈着琴一樣的清溪,此刻也看不見一滴水了。看着這一幅乾旱的景象,我的心裡異常的沉重。我想如果蒼天有眼的話,如果蒼天保佑我的話,求求你就在我到任的這天夜裡,下一場傾盆似的大雨吧!我擡頭望了望天,天空上懸着一顆火辣辣的太陽,沒有一絲兒的雲彩。
齊英勇是水利專科學校畢業,畢業後被分配到縣水利局工作。他當水利局辦公室主任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認識了。兩年之後,他當上了水利局的副局長,一年之後,他下到清溪鄉當鄉長,兩年鄉長之後,也就是今年的六月,當上了清溪鄉的黨委書記。
齊英勇的手握很有力,我知道他在給我以鼓勵。我用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口吻說:“有你齊書記頂着,清溪鄉的天塌不下來,清溪鄉的地也陷不下去。既然來了,活也好,死也罷,我跟着你幹!”
“有了你楊鄉長這句話,我齊英勇身上來了勁!”齊英勇當胸捶了我一拳說,“一言爲定,咱們幹!”
我也當胸給了他一拳:“要幹就要幹出個人模狗樣來,哪個偷懶﹑藏奸﹑
耍滑頭,婊子養的!”
鄉里的幹部們都下村裡指揮和組織人員抗旱去了,鄉政府大院裡就剩下齊英勇﹑我﹑辦公室主任和大師傅。我來到齊英勇的辦公室,共同研究當前的工作。我說:“目前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兩項十分重要的工作,一是抗大旱,二是催繳農業稅和各種上交款項。這兩項工作的重中之重,我覺得應該把抗旱放在第一位!齊書記,你說呢?”
我的到任,讓齊英勇一顆急躁的心情頓時平靜了下來。他吸着煙,慢條斯理的說:“抗旱是保民生的大事,況且又是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照理說,是應該把它放在第一位的。但我得實話告訴你,這旱是抗不了的,抗了也白抗!”
我兩眼定定地望着齊英勇:“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能不能跟我講得更清楚﹑更明白些?”
“我當然要講清楚和明白的。”齊英勇說,“沒插的晚稻,無論如何是插不下去的了。插下去的晚稻,如果在五天之內天還不下雨的話,那也是救不活的了。既然救不活了,我們爲什麼要幹這種出力不討好﹑勞民傷財的事情?”
我說,只要能弄出水來,這晚稻還是能救的,我們要把損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你也看到了,全鄉的山塘和水庫,早就幹得底朝天了,清溪河也找不出一滴水來。”齊英勇說,“如果山塘水庫和清溪河裡有水的話,全不用我們動員,農民們早就掀起抗旱的熱潮了!”
“山塘水庫幹了是事實,清溪河沒水也是事實,但我們可以想辦法找水源呀!比如說打井……”
齊英勇告訴我,他在當水利局副局長的時候,就要解決清溪鄉這個乾旱死角。那年,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到省城的水利廳請來了三位專家,再加上地區水利局的四位技術員,到清溪鄉進行了爲期二十天的調查勘測,力求找到新的水源。他們走遍了清溪鄉的毎一個角落,就是找不到新的水源。專家們勘測後說,整個清溪鄉幾乎沒有地下水。地下沒水,打井又有什麼作用?
哦,情況原來是這樣!這下我算是完全徹底地弄清楚明白了。
“所以說,我們這段工作的重點應放在收繳農業稅和鄉統籌村提留的各種款項上。”
“那農民們怎麼辦?早稻減產,晚稻失收,我心裡擔心着農民
的日子怎麼過。農民們沒飯吃,要是縣委縣政府追究下來,你我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齊英勇說:“這個問題,我早就向書記和縣長作過專門彙報了,兩位領導對清溪鄉的旱災旱情非常的清楚,到時候,我們就找他們兩位要錢要糧就是了。”
“抗旱工作搞了也是白搞,那就只好放棄。目前第一位的工作,是收繳農業稅和各種款項了。齊英勇說,這項工作關係到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的政績,我們一定要抓緊抓好,保證提前完成任務!”
“全鄉受了這麼大的旱災,農戶損失這樣大,這農業稅和各種款項,恐怕不好收!”我無不擔心地說。
“再難收也得收!”齊英勇說,“你雖然出生在農村,但沒有具體搞過農村工作,更沒有農村工作的經驗。今天,我要爲你介紹一條放之農村而皆準最行之有效的經驗,那就是“通不通,三分鐘;再不通,龍捲風!”
我搖了搖頭,實在不知道這是一條什麼好經驗!
齊英勇就告訴我:“對待農民羣衆,思想工作要做,大道理也要講,但主要的還得用蠻法子,以蠻對蠻,以蠻攻蠻,以蠻制蠻。思想工作只能做三分鐘,在這三分鐘的時間內,他的思想通了就通了,不通的話,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做上一天兩天的工作,他還是不得通。所以說,對農民羣衆做思想工作,只要三分鐘就夠了。三分鐘不通,就得采取蠻法子了。蠻法子顯效,奏效!”
“那,什麼叫蠻法子呢?”我還是有些不大明白。
“你沒搞過農村工作,當然不知道這蠻法子的內涵。我這麼跟你說吧!”齊英勇在椅子上換了一個姿勢,點燃了一支菸說,“就拿這次縣委、縣政府部署的收繳農業稅這項工作來講,如果做了三分鐘的思想工作農民還不通的話,那就得用蠻法子解決問題!什麼叫蠻法子?他家裡有谷,我們就挑他的谷;他家裡有電視機,我們就搬他的電視機;他家裡有豬,我們就擡他家裡的豬;他家裡有牛,我們就牽他家裡的牛!這就是蠻法子!這下你總該明白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但我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合情理。農民羣衆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怎麼能用這樣簡單和粗暴的辦法來對待他們呢?
我喃喃自語着,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