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了迎接總書記考察的工作,江東省委班子的運轉又恢復了有條不紊地狀態。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爲之,就在“八一三”大火案緊張審理期間,餘可爲趕到彭城搞調研了。一住就是五天,由林森和黃‘玉’禾陪同,分別去了南部幾個破產煤礦,還發表了公開講話。省報在頭版顯要位置發了消息,市裡的媒體做了重點報道。
江雲錦事先不知道餘可爲要來,是無意中看了報道才知道的。知道後就覺得不太對頭:過去餘可爲來彭城總要先和他打招呼,這次是怎麼了?想來想去,心裡就忐忑起來,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趕在餘可爲準備離去的那個晚上去看望了一下。
餘可爲住在彭城大酒店。江雲錦趕到時,穿着睡衣的餘可爲正在酒店套間的會客室裡和林森、黃‘玉’禾說着什麼。這位已陷入被動的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人周秀英正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審判似的,依然樂呵呵地在和林森、黃‘玉’禾談笑風生。見他到了,餘可爲也‘挺’熱情,拉着他的手說:“雲錦啊,你怎麼也跑來了?現在社會上謠言這麼多,你這個公安局長還敢跑來看我啊?啊?”
江雲錦賠着一副笑臉,答非所問道:“老領導,您批評得對,我來晚了!”又解釋說,“餘省長,您看這事鬧的,我還是看了報紙才知道您來彭城了……”
餘可爲像沒聽見,讓他坐下後,繼續和林森、黃‘玉’禾談工作:“……你們市裡難,我們省裡難,可破產礦的工人真是更難啊!不看不知道,看了嚇一跳啊,觸目驚心啊!‘玉’禾同志,我今天才知道,你這個主管破產的書記當得不容易啊!”
黃‘玉’禾說:“餘省長,您知道就好,得下大決心啊,得想辦法呀!”
餘可爲按自己的思路,自顧自地說:“當然要想辦法!省裡要想辦法,市裡也要想辦法!有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呢?倒也不是沒有,我看還是要在發展中解決嘛,發展纔是硬道理嘛!”話題就此轉向,“彭城這些年發展了沒有?我看還是發展了嘛!欠了些債是事實,發展也是事實嘛!是不是啊,林森同志?”
林森忙道:“是的,是的。餘省長,彭城改革開放的成就有目共睹嘛!”
餘可爲笑了笑:“林森同志,你不要奉承我,什麼有目共睹?‘八一三’火災一出,對我和上屆班子的議論就多了起來,好像我餘可爲當了五年市長,就搞了個臊哄哄的兔子,搞了個不賺錢的飛機場!這麼一個美麗的新彭城有人就是看不到!那照這麼說,蕭宸書記的‘新吳城’不也成了瞎搞?吳城的形象工程‘花’的錢可比我們彭城多得多了去了!”
林森滿臉真誠,感慨說:“這些同志呀,唉,片面嘛,太片面了……”
黃‘玉’禾在一邊繃着臉沒說話,心裡琢磨:人家吳城本來就有錢,在蕭書記手裡發展又快,正是到了以環境吸引新投資的時候,那個形象可是搞的整體形象,哪像我們彭城啊?
餘可爲這時擺了擺手,又說了下去:“說到今天的新彭城,有一個同志不能忘,就是周秀英!儘管周秀英一時糊塗,拿了蘇全貴五十萬塊,受了賄,瀆了職,現在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可我還是要公道地說,這個‘女’同志就是不簡單。陳志立同志用這個‘女’同志用得不錯!這個‘女’同志是爲今天的新彭城做過重大貢獻的!”
江雲錦聽了這話,心裡一驚:都這種時候了,黃‘玉’禾又在面前,餘可爲怎麼還這麼說?嶽清蘭可是黃‘玉’禾的老婆啊,就不怕黃‘玉’禾把這話傳到嶽清蘭耳朵裡去?
果然,餘可爲話一落音,黃‘玉’禾就接了上來,‘挺’不客氣地說:“餘省長,周秀英過去貢獻是不小,可這回禍也闖得夠大的啊,造成的後果太嚴重了……”
餘可爲語重心長:“所以,要認真吸取教訓,在金錢的‘誘’‘惑’面前要有定力!”
江雲錦適時地‘插’了上來:“在這一點上,我們都得向餘省長學習!去年餘省長‘女’兒結婚,許多同志跑去送禮,餘省長硬是一分沒留,全捐給河府希望小學了!”
餘可爲似乎有所不悅,看了江雲錦一眼:“這種事情光彩啊,四處‘亂’說什麼?雲錦同志,那些錢中可也有你幾千塊啊!”又對林森和黃‘玉’禾說了起來,“到河府檢查希望小學時,我就對河府縣委書記王金成他們說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你手上的權力完全有可能變成商品,周秀英的事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嘛!所以,我介紹了三條經驗:一拒絕,二回贈,三捐獻,實踐結果證明,還是有些作用的……”
黃‘玉’禾很會見縫‘插’針:“餘省長,那些錢要捐給我們困難職工家庭多好啊!”
餘可爲指點着黃‘玉’禾,呵呵笑道:“‘玉’禾同志,你可真是個討債鬼啊!什麼時候都忘不了找我討債!好了,那就言歸正傳,我這個常務副省長既到彭城來了,總得留下點買路錢嘛,多了不可能,先給你們一百萬做臨時救助資金吧!”
黃‘玉’禾並不滿足:“餘省長,一百萬是不是少了點?人均纔多少啊?!”
林森也說:“是的,餘省長,如果能先給五百萬左右的話,那就……”
餘可爲沒等林森說完就擺起了手:“林森、‘玉’禾啊,你們不要不知足!這可是我最大的審批權限了!省財政緊張情況你們清楚,可以給你們‘交’個底:我這次來彭城,周省長還說了,要我不要輕易開口子,我省應該列入低保範圍的羣體可有二十多萬戶,七十多萬人啊……”
就說到這裡,餘可爲的秘書小段進來了,遲遲疑疑彙報說:“餘省長,市城管委一個叫……叫劉有才的辦公室主任來了,說是……說是要向您反映點情況哩!”
餘可爲沒好氣地道:“他一個部‘門’辦公室主任找我反映什麼情況?讓他走!”
黃‘玉’禾心裡好像有數,隨口說了句:“餘省長,人家可能是找您表功的哩!”
江雲錦也知道劉有才和城管委部分同志鬧法庭的事,心想,沒準劉有才就是來表功的。劉有才是周秀英的老辦公室主任,不會不知道周秀英和餘可爲的歷史關係,這番鬧騰十有八九是做給餘可爲看的,可以理解爲一種押寶式的政治賭博。
餘可爲像似很糊塗,問黃‘玉’禾:“什麼意思啊?這個主任找我表什麼功啊?”
黃‘玉’禾明說了:“餘省長,爲周秀英的事,這個主任在法庭上鬧得‘挺’兇哩!”
餘可爲臉拉了下來:“‘玉’禾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支持這位辦公室主任到法庭上去胡鬧啊?我的水平當真會低到這種程度嗎?!”看了看黃‘玉’禾,又看了看林森,冷冷道,“今天幸虧小林市長也在這裡,否則,我還真說不清了!”
林森忙站出來打圓場:“餘省長,您……您誤會了,我看‘玉’禾同志不是這個意思,也……也就是個玩笑話吧!真是的,劉有才鬧法庭,您怎麼會支持呢?不可能的事嘛!再說,這事我們前幾天也按旭山同志和市委的要求認真查了,還真沒什麼人組織,完全是自發的!餘省長,咱……咱們還是說那一百萬吧……”
黃‘玉’禾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唐突:“對,對,還……還是說錢的事!”
餘可爲餘怒未消:“‘玉’禾同志,請你和林森同志放心,這一百萬我答應了,就少不了。但是,該說的話我還是要說:周秀英既然收了蘇全貴五十萬,受賄證據確鑿,該怎麼判怎麼判,這沒什麼好說的,誰鬧也沒用!不過,我也奉勸某些同志少在我和陳志立同志身上做文章,更不要趁機搞些幫幫派派的內訌,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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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於被動中的餘可爲仍是那麼大氣磅礴,黃‘玉’禾和林森都不敢做聲了。
餘可爲語氣這才平和了一些,‘陰’着臉對林森說:“林森同志,沒人組織,沒人‘操’縱,卻有這麼多人在法庭上爲周秀英說話,什麼問題啊?不值得我們好好思索嗎?起碼說明周秀英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嘛,你和旭山同志心裡一定要有數啊!”
黃‘玉’禾似乎又想爭辯什麼,卻被林森一個稍縱即逝的眼‘色’制止了。
林森賠着笑臉應和着:“是,是。餘省長,我們心裡有數,有數!”
不料,餘可爲卻又說:“林森,你和旭山同志也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啊,這個周秀英必須依法懲處,該判幾年判幾年。你們對這個案例要好好總結,教育幹部!”
林森又是一連聲地應着,硬拉着黃‘玉’禾告辭了。
黃‘玉’禾走了兩步,還是在客廳‘門’口回過了頭,對餘可爲道:“餘省長,您別誤會,我知道您不會支持劉有才鬧法庭,可事實上劉有才這些人是在看您的臉‘色’!”
餘可爲苦苦一笑:“這我心裡有數,所以,像劉有才這樣的同志,我現在一個不見,不管是在省城還是在彭城!”略一停頓,又說,“對了,‘玉’禾同志,代我向清蘭同志問好,就說我要找機會向她道歉哩,以前啊,情況不明,我批錯她了!”
黃‘玉’禾和林森走後,餘可爲的臉沉了下來,愣愣的好半天沒說話。
江雲錦走近了一些,悄無聲息地坐到了餘可爲對面的沙發上,賠着小心道:“老領導,周秀英的案子正……正審着,您……您真不該這時候來彭城啊!”
餘可爲擡頭看了江雲錦一眼:“雲錦同志,你以爲我是爲周秀英來的嗎?”
江雲錦勉強笑道:“不是我以爲,黃‘玉’禾和林森同志都會這樣想嘛!”
餘可爲把手上的茶杯往茶几上用力一砸,震得茶几上的菸灰缸都跳了起來:“如果這樣想,他們就錯了,大錯特錯了!我這次來彭城,不是爲周秀英,是爲彭城礦務集團幾萬困難職工來的!是代表省委、省政fǔ來的!元焯同志說了:弱勢羣體的社會保障問題必須儘快解決,這是不能含糊的!老百姓要吃飯,要填飽肚子,這是天大的事情,一個代表最廣大人民羣衆根本利益的黨不能不管人民的死活!”
江雲錦對餘可爲不得不服:明明知道周秀英的案子正在審着,明明知道省委調查組在查他們上屆班子的問題,餘可爲這位老領導不但來了,還來得理直氣壯,竟把場面上的官話說得那麼合情合理,那麼富有感情!
更讓江雲錦想不到的是,餘可爲又批起了他,用指節敲着茶几,口氣極爲嚴厲:“而你呢,雲錦同志?你又是怎麼做的呢?省委、省政fǔ的困難,市委、市政fǔ的困難,彭城礦務集團南部煤田幾萬失業礦工的困難,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做了些什麼?你和你那位連襟王延成貪婪得很嘛,和蘇全貴攪到一起去了嘛!一分錢沒付,就把金‘色’年代價值十幾萬的高檔裝潢材料全拖回家了,把自己家裝潢得像賓館!你這個同志的黨‘性’在哪裡啊?良知在哪裡?人‘性’又在哪裡啊?你到底還有沒有良知和人‘性’啊?心裡還有沒有老百姓啊?當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啊?!”
江雲錦禁不住渾身燥熱,額上滲出了一層汗珠:“老領導,這……這我得解釋一下:這都是我連襟王延成揹着我辦的,我……我知道後就找了唐旭山同志……”
餘可爲擺了擺手:“不要解釋了,我知道,都知道!你主動向旭山同志和市委坦白‘交’贓了。所以,蘇全貴把黑名單‘交’出來後,你也就不怕了,你很聰明嘛!”
江雲錦心裡明白,餘可爲的耿耿於懷肯定是在擊斃蘇全貴的事上,於是,又急忙解釋:“老領導,您關於……關於處理蘇全貴的指示,我……我執行不力……”
餘可爲揮手打斷了江雲錦的話頭:“等等,等等,雲錦同志,我請問一下,我對處理蘇全貴有過什麼指示啊?我什麼時候對你具體辦案發過指示啊?我不過把握個大原則!在我的印象中,對蘇全貴我自始至終強調了一點:這是個關鍵人物,這個人一定要抓住,決不能讓他逃了或者自殺,一句話:要活的,是不是啊?!”
江雲錦沒想到餘可爲會翻臉不認賬,一下子呆住了:幸虧當時他沒下令擊斃蘇全貴。如果真這麼幹了,再不主動找唐旭山說清自己的問題,現在麻煩可就大了。餘可爲不在黑名單上,他和王延成卻榜上有名,他就是有一百張嘴只怕也說不清了:誰都會認爲他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經濟問題,才搞了殺人滅口!
餘可爲也說到了這個問題,口氣卻和氣多了,竟有了些親切的意思:“雲錦同志,蘇全貴的名單上有我餘可爲嗎?好像沒有吧?倒是有你!周秀英不是個東西,你就是好東西嗎?下面對你和公安局的反映一直不少,我不是沒提醒過你!還說過要到你家去看看,看看你家那座宮殿,你躲我嘛,就是不安排嘛!”
江雲錦抹着頭上的冷汗:“餘省長,這……這我得解釋一下……”
餘可爲阻止了:“雲錦同志,不要解釋了,你能在關鍵時刻坦白‘交’贓還是比較好的!可你不要產生錯覺啊,不要以爲周秀英是犯罪分子,你倒是什麼清白的人。劉有才鬧法庭時說,被告席上少了個人,少了誰啊?我看少的是你江雲錦嘛!”
就說到這裡,秘書小段敲‘門’進來了,說是省委書記李元焯來了電話。
餘可爲立即起身送客:“雲錦同志,就這樣吧,要總結經驗,接受教訓啊!”
江雲錦連連應着,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後來也不知是怎麼走出的彭城大酒店,又是怎麼上的車。當時頭腦恍惚得很,像似做了一場很不真實的夢。
開着車一路回家時纔想到,他和餘可爲這回是完了,徹底完了。因爲留下了蘇全貴這個活口,周秀英被押上了被告席,不管這次周秀英被判多少年,餘可爲對他的仇恨都將是永世不得消解的,心裡便冒出了向市委和省委告發餘可爲的念頭。
細想想,卻又覺得不妥:你說餘可爲曾下令對蘇全貴殺人滅口,誰會信呢?餘可爲不在蘇全貴的受賄名單上,從情理上推斷用不着這麼做,說他是想保護周秀英和包括他江雲錦在內的一批彭城幹部吧,這告發就更不像話了:你的老領導要保護的是你,你卻把老領導賣了,你算個什麼東西?更重要的是,拿不出任何證據,既無旁證,又無物證,餘可爲今天也把話說明了:人家從來就沒下過這樣的指令!
他越想心裡越害怕,不由得對嶽清蘭生出了深深的敬意,這個‘女’檢察長真了不起,明知周秀英的後臺是餘可爲,硬是頂着壓力把案子搞到了今天。嶽清蘭怎麼就不想想:“八一三”大案辦完後,她還過不過日子了?對這位老領導他可太瞭解了,此人向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復的,他江雲錦不是餘可爲的對手,只怕嶽清蘭也不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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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能搞倒餘可爲的,是餘可爲本人的經濟問題。可餘可爲經濟上會有問題嗎?受賄問題涉及了彭城這麼多幹部,都沒涉及到餘可爲身上。也許正因爲如此,餘可爲纔敢這麼理直氣壯,不但敢在這種時候到彭城來,而且敢公開替周秀英講話。另外,還有個信號值得注意:在這種情況下,省委書記李元焯似乎仍和餘可爲保持着很密切的聯繫,剛纔還把電話主動打到了彭城大酒店來了。李元焯書記要和餘可爲談什麼啊?是談困難職工的解困問題,還是“八一三”大案?不好揣摩哩!
真想好好和嶽清蘭談談,‘交’‘交’心,也‘交’‘交’底,讓嶽清蘭對餘可爲這位省委領導多一份提防。像嶽清蘭這樣的同志真栽在了餘可爲手上,簡直天理難容!轉而一想,卻又不知道該去對嶽清蘭說什麼?更不知道嶽清蘭會怎麼看他?嶽清蘭會不會把他也看成方懷正那樣的政治小人呢?方懷正的故事現在可是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
長達七十三天的庭審沒有一天是輕鬆的,兩個多月,檢察院的人彷彿轉到了法院上班似的。以嶽清蘭爲首的九人公訴羣體,面對辯護席上衆多被告和強大辯護陣營,‘精’神壓力一直很大。雖說各旁聽單位按市委要求做了工作,鬧法庭的事沒再發生過,但部分單位旁聽者的牴觸情緒仍然很大,喝倒彩的事還時有發生。被告律師中也不乏高手,法庭辯論一直十分‘激’烈,尤其在瀆職和濫用職權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上,糾纏得很厲害。起訴消防支隊一位玩忽職守的副支隊長時,連經驗豐富的十佳公訴人高欣潁也陷入了被動。這位副支隊長在安全檢查上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可卻在“八一三”救火時嚴重燒傷,脖子上的繃帶至今還沒取下來,旁聽者對其產生同情完全可以理解,加上辯護人的辯護極富感情‘色’彩,高欣潁陳述的法律事實就在無形之中打了折扣,甚至被認爲是“把英雄送上了法庭”。可也正因爲有了這些‘激’烈的辯論,“八一三”大案中的每一個關鍵細節,每一個被告人的法律責任才進一步明晰起來,最終給判決提供了充分的根據。
彭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失火罪的最高刑期判處劉鐵山有期徒刑七年;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兩罪並罰,判處周秀英有期徒刑十五年;以消防責任事故罪、行賄罪、組織具有黑社會‘性’質團伙罪、綁架殺人罪,判處蘇全貴死刑;以受賄和濫用職權罪判處了湯雲科等人有期徒刑各十二年,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包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判處王延成十五年有期徒刑;其他三十二名涉案被告也被判處了刑期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十二名犯有玩忽職守和濫用職權罪的被告幾乎全部適用刑法的最高刑期,一律七年。消防支隊那位受傷的玩忽職守的副支隊長也沒能逃脫法律的懲罰,雖然考慮了他本人救火時的表現,仍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
應該說,整個“八一三”大案的判決是有充分的法律根據的,既公正,又嚴厲。法庭判決宣佈後,劉鐵山等十九名被告均表示認罪服法,不再上訴。
但是,在對周秀英的量刑問題上,公訴方和法院方面產生了重大分歧。周秀英受賄五十萬,適用刑期爲九年,濫用職權罪適用刑期爲七年,合併執行十五年,在法律上沒什麼大問題。周秀英和她的辯護律師進行最後陳述時,也一反往日庭審時的表現,表示認判服法。嶽清蘭卻代表檢察機關提起了抗訴,指出:儘管周秀英受賄額沒達到死刑標準,但受賄後果極爲嚴重,應處極刑,要求對周秀英加重刑事處罰。這下子炸了鍋,周秀英當場在法庭上叫了起來,說岳清蘭是公報‘私’仇,和自己的兩個辯護律師商量後,當場改變了認判服法的態度,以量刑過重的理由,提出上訴。
周秀英的反應在嶽清蘭的意料之中,向法院提‘交’了抗訴書後,嶽清蘭沒再多瞧周秀英一眼,率着起訴處長高欣潁等八個同志,集體行動,一起離開了公訴席。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嶽清蘭的意料,嶽清蘭怎麼也想不到,就在周秀英做出‘激’烈反應的同時,火災受害者家屬竟也做出了‘激’烈的反應,而且,把對判決的不滿全發泄到她和檢察機關頭上去了,判決結束之後就把她和高欣潁等人團團圍住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在此之前毫無徵兆。在三十三天的庭審過程中,嶽清蘭和起訴處的同志都是集體行動的,坐同一部mpv來,又坐同一部mpv走,這部三菱mpv一直停在法院後院裡。這日卻走不了了。嶽清蘭和高欣潁等人走出法院後‘門’就注意到,mpv前不知啥時聚起了上百號人,mpv的車身也掛上了一條血紅的大幅標語:“血債要用血來還,強烈要求嚴懲殺人犯劉鐵山!”
高欣潁‘挺’機靈,一看情況不對,和身邊幾個男同志要保護着嶽清蘭退回去。
嶽清蘭卻大意了,沒當回事,推開高欣潁說:“怕什麼?我們做點解釋嘛!”
高欣潁說:“嶽檢,你解釋什麼?判決是法院做的,要解釋也是法院解釋!”
就在這當兒,那些男男‘女’‘女’擁到了面前臺階上,團團圍着嶽清蘭,七嘴八舌叫了起來:“檢察長,這事你得解釋!劉鐵山怎麼判得這麼輕?你們怎麼起訴的!”
“死了一百五十六人,只判了七年,這你們檢察院爲什麼不抗訴?!”
“嶽清蘭,你說,你和檢察院到底收了劉鐵山和彭城礦務集團多少好處?!”
“這個劉鐵山得判死刑,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對,我們要讓劉鐵山爲那一百五十六人抵命!”
…………
就在這片刻的魂‘亂’之中,嶽清蘭、高欣潁和起訴處的同志被分割包圍了。嶽清蘭當時還勉強站在臺階上,處在一個居高臨下的位置,親眼看到自己的愛將高欣潁被圍在三步開外的臺階下,被那些處於‘激’動中的男男‘女’‘女’們推來搡去。
嶽清蘭這時還沒想到會出事,更沒想到會有人在法庭‘門’口,在衆目睽睽的公共場所向她下手。她還在想做些解釋,便揮着手叫了起來:“靜一靜,大家都靜一靜,不要這麼吵嘛!真要聽我解釋,就請你們先讓開一些,都往後退退!”
面前的人羣讓開了些,也安靜了些,高欣潁趁機脫身,擠到嶽清蘭面前,用自己的身體隔開近在咫尺的羣衆,抵了抵身後的嶽清蘭,再次示意嶽清蘭退回去。
嶽清蘭仍沒退,拉開高欣潁,面對着臺階下的男男‘女’‘女’,大聲說了起來:“大家要搞清楚,劉鐵山到底犯了什麼罪?是放火罪嗎?是殺人罪嗎?都不是!法庭的審理過程大家都看到了,人證、物證也都看到了,就是失火嘛!失火罪的最高量刑標準是七年徒刑,正因爲‘八一三’大火的後果極其嚴重,造成了一百五十六人死亡,法院判決時才從重了處罰!我們的起訴沒有錯,法院的判決也沒有錯!”
人羣中,有個小夥子叫了起來:“原來不說是放火嗎?怎麼變成失火了?”
嶽清蘭道:“誰說是放火啊?如果你認爲是放火,就請你拿出證據來!”
小夥子硬擠到嶽清蘭面前:“這個證據得你檢察長拿,只要你別包庇!”
嶽清蘭警告道:“這位年輕先生,我請你說話注意點,不要信口開河!”
小夥子一下子哭了:“我信口開河?我老婆不明不白地燒死了,燒成了一截木炭,她……她還懷着孕,兩條人命啊!劉鐵山只判了七年,說……說得過去嗎?”
嶽清蘭眼前馬上出現了某一號物證照片,那是個燒得慘不忍睹的孕‘婦’照片,也不知是不是這位年輕人的老婆?心便軟了下來,和氣地勸慰道:“小夥子,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你和受害者家屬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法律就是法律啊,我們執法必須不枉不縱是不是?我們都要尊重法律是不是?”
小夥子根本聽不進去,抹着淚,不管不顧地叫了起來:“嶽檢察長,你別和我說這麼多!這個劉鐵山就得判死刑,就得千刀萬剮!別管他失火還是放火!”
許多人也跟着吼了起來:“對,判死刑,判死刑!”
“你們對劉鐵山也得抗訴,這事不算完!”
“周秀英該死,劉鐵山也該死!”
“劉鐵山是直接責任人,比周秀英罪還大!”
“一命抵一命,得槍斃劉鐵山一百五十六次!”
…………
面對這種場面,嶽清蘭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心裡禁不住一陣陣悲哀,她想起了上次在省檢察院大會後蕭宸書記‘私’下有意無意跟她提到的現狀,不僅經常出現權大於法,而且還經常出現情大於法。現在想來,也許當時蕭宸書記就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只是不好跟她明說吧?
嶽清蘭心裡發涼:這就是華夏法制必須面對的另一種現實,人們的感情常常在自覺不自覺中代替了法律。她絕不相信旁聽了七十三天庭審之後,擁在面前的這些人們還‘弄’不清什麼叫失火罪。惟一的解釋只能是,當人們的感情和法律產生矛盾時,法律意識就淡薄了,甚至就不存在了!這實際上是對法律的另一種挑戰,很普遍的挑戰。也正因爲這種挑戰的長期存在,共和國的歷史上纔出現了類似那位老‘奶’‘奶’和孩子被活埋的人間慘劇!
嶽清蘭無心再做什麼解釋了,在一片擁擠吵鬧聲中,和高欣潁一起東奔西突。
受害者家屬們不幹了,吵着鬧着,四處堵着,既不讓嶽清蘭和高欣潁退回法院,也不讓嶽清蘭和高欣潁接近十幾步開外的mpv。
突然!嶽清蘭完全沒有料到的一件事就在這時發生了:有人趁魂‘亂’之機,用水果刀在嶽清蘭‘臀’部狠狠捅了一刀。嶽清蘭捱了一刀後,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竟仍在那些受害者家屬的推推搡搡中走了幾步。
倒是嶽清蘭身後的一個‘女’人先驚叫了起來:“血!有血……有人捅了檢察長!”
幾乎與此同時,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嶽清蘭這才發現自己被暗算了,扭頭一看,左‘腿’制服的‘褲’子已被鮮血浸透了。
像似聽到了什麼號令,圍在嶽清蘭面前的男男‘女’‘女’們一下子驚恐地退開了。
這時,又有人叫:“兇手就在我們這些人中,快關‘門’,別讓兇手逃了!”
許多人這才如夢初醒,配合起訴處的同志和幾個法院的法警把後院的大‘門’和通往法院的兩個邊‘門’全關上了。也在這時候,嶽清蘭軟軟倒在了高欣潁懷裡。
高欣潁不敢相信面前的現實,摟着渾身是血的嶽清蘭,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身邊,許多受害者家屬又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嶽檢,這可不是我們乾的!”
“嶽檢,我們對判決有意見,可也不會對您下手,大火又不是您引起的!”
“就是,就是。嶽檢,我們意見再大也不會這麼幹嘛!”
…………
高欣潁聽不下去了,捂着嶽清蘭還在流血的傷口,含淚叫了起來:“好了,好了!你們都住嘴吧!不是你們這麼圍着鬧,能出這種事嗎?滾,滾遠點!”
嶽清蘭覺得高欣潁太粗暴了,要高欣潁不要說了,自己又有氣無力地對着面前的受害者家屬說了幾句:“大家都……都不要怕!我心裡有數,這……這種事不是你們乾的!可你們心裡也……也要有數啊,絕不能用感情代替法律啊……”
就說到這裡,嶽清蘭已經失血過多,加上庭審期間連日疲勞,竟然昏了過去。
嶽清蘭遇刺住院的事情,蕭宸得到消息比彭城市委書記唐旭山等人還要更早一點,高欣潁在嶽清蘭的手機裡找到了蕭宸的電話號碼,在送嶽清蘭去醫院的路上就撥了電話給蕭宸。電話一開始是蕭宸的秘書陳敢接的,當時蕭宸在省委黨校對新一期培訓的縣處級組織幹部進行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的講話。
蕭宸對陳敢是有過‘交’代的,彭城市委、紀委、檢察院、法院等幾個方面的電話必須及時向他彙報。但當時陳敢接到電話的時候蕭宸正在講話,所以他跟高欣潁說蕭書記正在開會,電話可以等半個小時再打來。高欣潁對省委層次的領導完全不夠了解,當時就有點楞頭青的感覺,說蕭書記要我們一切行動以法律爲依據,現在我們做了,嶽檢都遇刺了,你蕭書記這個時候就開會了,一切不管了嗎?
嶽檢,嶽清蘭?她竟然遇刺了!陳敢作爲蕭宸的秘書也已經有段時間了,他清楚蕭宸的個‘性’,這樣的事情如果傳達遲了,肯定要被批評!他當時便顧不得太多,趕緊走到蕭宸身邊,附耳過去對蕭宸小聲說:“蕭書記,彭城嶽清蘭檢察長庭審後遇刺……”
蕭宸淡然的臉‘色’陡然在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眼中厲芒猶如實質,臺下的縣處級組織幹部們頓時噤若寒蟬,心裡猛打鼓:這是出了什麼塌天的事了啊?
“遇刺?!”蕭宸眉頭一擰,冷然反問:“她人怎麼樣了?什麼時候發生的?是什麼人乾的,查明瞭嗎?”
陳敢第一次看見蕭宸面‘色’變得如此嚴峻,口氣變得如此冷厲,當下竟然不敢搭腔,忙不迭把手機送上去。
蕭宸面‘色’冰冷地接過電話,看了下號碼,是嶽清蘭的手機:“我是蕭宸,怎麼回事?”
那邊高欣潁一聽到蕭書記這麼冷厲地語氣,也沒敢繼續“楞”下去,只答:“蕭書記,我是檢察院公訴人高欣潁,我們剛纔庭審完畢後出來,有八一三大火死難者家屬堵車鬧事,魂‘亂’中嶽檢被人捅了一刀,現在失血過多昏‘迷’了……我們正在前往醫院急救的路上。”
蕭宸聽完,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到醫院幫我轉達一下,請醫院以最高的效率爲嶽檢提供最好的治療,如果嶽檢醒來,你幫我轉達一句話,就說……血不會白流。”
高欣潁那邊感謝了幾句,蕭宸便掛了電話,臨時中斷會議,讓陪同他出席會議的省委組織部長楊耀民替他主持會議,他自己親自出了會議室,給唐旭山打起了電話,跟唐旭山的電話打得不久,也就是三分鐘左右。然後蕭宸在走道上來回走了兩分鐘,又拿起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手機屏幕上顯示出“元焯書記”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