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試探性地打擊李實後,丁晉的行事更加謹慎,好在他的工作地點主要在古陶驛,三五日纔回縣署參加一次“政府會議”,開會時話語也不多,除了本職工作外,其他事情很少發言,尤其是涉及到“爭權奪利”的一些臨時性工作攤派,比如下鄉催繳田賦,審理流動戶口、整頓市集商鋪等,總是謙遜地主動讓給其他人,不僅讓李實很難有抓握他把柄的機會,更重要的是,贏得了包括縣丞王謙、法曹鄭元伯,戶曹劉公纔等人的好感。
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平遙縣署的衆官僚平日看似一團和氣,其實相互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些矛盾,丁晉隱隱看出來,這是縣令李翱“有意“造成的局面,通過權責的巧妙分配製衡,讓衆人既“心甘情願”地團結在他的領導下,彼此間又無法抱成團,結成利益小圈子。
丁晉對李翱很佩服,他是一個善於觀察學習的人,雖然接觸時間還不算長,但從此人身上已經學到很多,同時,李翱的種種作爲既讓他折服,又有些越來越看不透此人的感覺。
故意分化屬下便於控制,也許不清楚的外人會認爲李翱熱衷權利,善用權術,但是他又是個“無事情”官,大小政事包括很多油水豐厚權責深重的幾乎都委託給了下屬,自己當個悠閒的“榮譽長官”,每日無所事事;再者,按着此人的心計、手腕,很難理解爲什麼會當了二十多年的縣令,一直得不到升遷,是他不欲爲,還是另有苦衷?
疑慮重重下,丁晉覺得對這個人自己遠還沒有參透,於是既不敢冒然顯示親近,又不疏遠冷淡,靜觀其行事作爲,像對待李實一樣,耐心地等待合適的機會出手。
驛站的工作,繼續在枯燥無聊中進行着,南來北往的“貴客”在這處驛站臨時停腳、休息,吃宴,歡酒,送別,丁晉總是保持着溫和謙遜的笑容,不管面對的是“卑賤”的役差,還是尊貴的朝廷大員,他的溫文爾雅,談吐開闊,給這些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這日,古陶驛接待了一位“正八品下”的朝廷命官,但是此人卻不能以普通小官吏的身份對待,他是朝廷派遣下來“督察”地方的監察御史,身負糾察百官之責,身份當然要尊貴得多。
丁晉等人不敢怠慢,馬上安排他進了驛舍唯一的一間上廳歇息,然後謹備菜宴水酒,好生招待着御史大人。
這位御史名叫李稹,要說這全天下姓李的吧,在百家姓中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人多勢衆”了。考究族譜,大約都來自“隴西二李”兩大世族,不過因爲“上位者”的某些忌諱,除了那些前唐王室子弟無法更換身份外,李姓人物都自稱自己是趙郡李氏,而並非那個開創大唐盛世的“李族”,但讓丁晉驚異的是,這個李稹卻毫不在乎且甚至有些驕傲地稱自己爲前唐宗室子弟。
武周當權百年,雖然出於收攏人心的考慮,並沒有對唐王室後裔太過苛刻,但朝廷官員的選用提拔,肯定有此方面的避諱,而李稹身在仕途卻毫不顧忌,此人驕傲可見一斑。
只有年輕人,纔會擁有無所顧忌的驕傲,李稹確實很年輕,此人少年時便高中進士,接着歷任尚書省吏、工,兵三部令史,後遷爲兵部從七品都事,幾個月前又被加爲“監察御史”銜(同品級的官員,監察御史身份、權利要高得多),領皇命督察“振威軍”十三個折衝府,正是仕途得意,年少輕狂之時,於是,先前丁晉陪其喝酒時,便傲慢得很,眼睛都幾乎翻到了額頭上。
及至後來閒聊時,聽得這不起眼的九品主簿竟然是宰相竇剛的堂弟“禮部侍郎”竇昭大人嘉許的門生,又和“開國郡公”韓家的長公子韓泰引爲知交,於是冷冰冰的臉上馬上多了幾分熱情,親熱地和丁晉結交起來,由此可看出,李稹這個人並不是一味的愚蠢驕傲,在驕傲的外表下,更藏着“圓滑”的心思。
且不提聊得開心的丁、李兩人把酒言歡,再說這古陶驛中接待貴客居住的幾間廳房,是按照規模和裝飾分爲上、中、下三個不同檔次的,然後再按照檔次不同,以接待不同品階的公務人員。
李稹是監察御史,按照規矩,享有了唯一的一間上廳,沒想到這一日很巧,在夜裡,李稹已經回房休息後,一隊宦官也來到古陶驛下榻,爲首者是奉命出使的“內給事”龍世恩。龍太監一進來,當然要到上廳去住。
值班的站吏只好報說:上廳已有人了。御史與“中使”(負責出使的太監)都是經常在驛站中落腳的官員,朝廷對此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如“御史”到館驛,已於上廳住下,有“中使”後到,則就別廳:而如有“中使”先到上廳,“御史”後來,亦就別廳休息,也就是“先到先得”的原則。值班的小吏心想,雖然內給事大人官品要比監察御史大人高好幾級,但有這個舊例在,倒也好安排。
沒想到龍世恩卻不答應,一聽不過是個監察御史李稹,更是傲氣:“叫他換到別處去,上廳本使要住。”
要說這個龍太監本性就是盛氣凌人之輩,不過以前在念宗皇帝的鐵腕下,他並不敢有所放肆,現在先帝死了,小皇帝繼位,“主少臣威”,權利不可避免地要落在幾位顧命大臣手上,在有心人的唆使下,頭髮長見識短的皇太后,終於想起了“最可靠的還是身邊人”這句老話,於是輪到太監們得意的機會終於來臨了,這不,龍太監便是受了“諭旨”,出使剛剛歸化天朝的番族頒授賞賜,途經沿途州縣,皆須以三品大員的儀式迎接之。
有着這份依仗,龍世恩格外猖狂,站吏一看不是路,不敢違抗,只得前去請李稹移駕。不過這人還算機靈,暗地派人速速通知正巡視倉庫的丁晉和楊守趕來。
李稹這時已更衣畢,正欲就寢,一聽這話火冒三丈,一個太監閹人竟要本官相讓,傳出去恐怕被人笑死,於是隔着房門對站吏訓道:“本官先到,斷無讓廳之理,讓那龍中使另覓地方休息。”
站吏無奈回報龍世恩,龍太監大怒,對手下人道:“跟我進去,今天倒要看看什麼人敢如此託大!”
他因是出使外族,朝廷特派了數十名精幹的侍衛陪護,端的是人強馬壯,衆人齊發一聲喊,隨着龍世恩就往裡走。
龍世恩手提馬鞭走到門口,一腳踢開戶門,指着李稹破口大罵,同時甩手就是一鞭,正中目瞪口呆的李稹面頰。
李稹哪料得對方竟敢如此無禮,嚇得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拔腿就往後廳跑。龍世恩猶自不肯放,追上去用鞭子亂揮。
李稹的馬早已被龍世恩的人牽走,兩個侍從也被龍太監的人綁了起來無法救援,李稹是進退不得,只好在驛站中四處避讓。龍世恩打得興起,又故意大聲吆喝,要呼令手下人去找弓箭,只嚇得李稹魂飛魄散差點尿了褲子。
急急趕回的丁晉來到時,便看到這幅滑稽胡鬧的場面:一個素來被官員們看不起的“閹人”,竟大膽地鞭打朝廷御史,說句實話,他心中隱感發怒,在丁晉這類正統出身的文官心中,對太監向來是鄙視不屑的,即便這些人是陪侍在君主身邊的親信心腹,文官們也從來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但是,丁晉還是強忍住了怒意,今時不同往日,他雖然在遠離中樞的偏僻州縣任職小吏,可一種猶如與生俱來的政治敏感力,讓他隱約覺察出了發生在朝廷中的“暗波涌動”。
這種波動正通過種種“蛛絲馬跡”越來越明顯強烈地表現出來,比如朝廷派往各地的御史、督察欽差,訪問使等官員的數量在短短一月中激增,而同時,一向深處大內皇宮的黃衣宦官們,也以種種明目擔任“中使”馳往各處。
這種種反常的現象,只有深處交通驛道的丁晉等類官員,才能模糊覺察到,而其中絕大部分人或許最終也無法由此聯想到什麼東西,這就是各人政治天賦的不同。
存着這份顧慮,丁晉採取了溫和的辦法化解龍世恩和李稹兩人的爭執。同樣的一句話,在兩個人嘴裡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可能大不相同,丁晉先是又說好話又拍馬屁安撫住了盛怒的龍太監,好酒好菜伺候上隨從衆人;然後又私下和李稹“談判”,用一種完全爲着對方着想的語氣和誠懇態度,打動了原本就已經“膽戰心驚”的李御史,讓他心悅誠服地聽從了自己的勸告,大丈夫能屈能伸,暫且不和對方計較,心甘情願地讓出了上廳。
龍世恩見剛纔還“鴨子嘴硬”的李稹乾脆地讓出了房子,不僅對眼前這個會辦事的小驛官多了幾分注意,出言讓其相陪喝酒。
宴席上,丁晉言談得體,舉止溫文,勸酒的詼諧辭令更是拿捏的恰當好處,和一路上見過的那些或粗魯或愚鈍或木納的驛官實在不可同日而語,“龍內給事”很是喜歡,平日不善飲酒也不免多喝了幾杯。
不過讓龍世恩暗呼可惜的是,這個年輕人恭敬但不失自信的態度固然讓他欣喜,但又些遺憾,丁晉的從容氣度他只在朝堂幾位大佬身上見過,而這樣風骨的人,肯定不可能像那些“趨炎附勢”的軟骨頭好收服,而他只能在古陶驛停留一夜,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丁晉身上,只好打消了出言試探收納的念頭。
龍世恩的這番心思,也暴露出來他此次“出使”的真實目的,如丁晉所預感的那般,此時的大週中樞確實出現了異常危險的政治漩渦,而在暗流涌動的漩渦中,一場驚天動地的慘烈爭鬥可能在不久的將來爆發,而罪魁禍首,說起來卻是個老熟人—“尚書左僕射”高爽。
造成這次政治漩渦的內部原因就是上次的“喪禮”之爭,一場意氣之爭,致使“表面和睦”的顧命七大臣之間產生了深刻的裂縫,而這便給了有心之人以可趁之機。
話說,先帝駕崩,幼帝繼位不過十歲,這便造成了一個矛盾:如要保持皇位,避免有心人窺視神器,不可避免要倚重七位顧命大臣;而要依靠他們主持國家大事,時間一長,君主權利也必然會旁落,如要收回,便很困難,這無關這七人忠不忠誠,願不願意的因素,而是各自代表的利益集團,絕不會允許他們如此行事。
如果七位大臣同心協力,互相之間沒有矛盾,即便代表皇家勢力的某些人想趁機行些意圖,也是不可能成功的,大周和大唐的行政制度差不多:君主的身份雖至高無上,但權利受臣下制約,並不能爲所欲爲,幼帝在正式親政前,國家大事只能依賴大臣辦理。
可壞就壞在七人剛剛接手重任,併發生了“喪儀之爭”,不僅高爽和竇剛鬧得不開心,其餘幾人坐山觀虎鬥的“良苦”用心,也同時暴露在竇、高二人眼中,於是互相之間便多了提防戒備,哪還能再和平共處,一致對外?
恰恰此時,頗有心機的皇太后在幼帝的兩位老師“苦勸”下,產生了“收回”權利的慾望,而主張這種收權行爲的偏偏還有幾位朝中老臣,他們的代表便是“吏部尚書”王博。
也不知這個一向以“謹慎”爲政治原則的王博大人是如何想的,可能是沒有攤上“顧命”的榮譽而心懷失落,也可能是謹慎一身,臨到年老了想行險一搏,反正他是竭力鼓動皇太后採取措施,及早收回皇權並壓制七大臣日益壯大的勢力。
但是實際上,除了王博幾個暗地表明支持的大臣外,皇太后手上並沒有多少和顧命大臣們對抗的籌碼,“太后”的名號除了尊榮外,在她反倒是一種拖累,因爲,自從大周神聖皇帝武則天稱帝,將唐朝改姓“武周”以後,朝野上下對女人干預政治有一種本能的警惕。在這種大的社會背景下,任何“女人干政”的企圖都是註定要失敗的。
那麼,最後,信任重用宦官,通過他們的勢力來延伸君主的統治力度,在皇太后一派來說,也就成了無可奈何的選擇,畢竟“顧命大臣”佔了公義,只要他們的行爲沒有嚴重違反制度,他們就擁有天下大部分人的擁戴,“輔助幼帝行國家事”,是他們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
連王博都承認,重用宦官絕對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此有先例:先帝當年重用宦官派往各軍充任監軍,結果造成“旗節軍”叛亂大變,使嶺南一帶遭遇了巨大兵禍創傷,雖然先帝痛悔下罷免了監軍制度,但沒過幾年又犯了老毛病開始重用太監,直接讓“內侍省”的太監們掌管內庫和宮城防禦兵權。
不過,在王博和太后眼中,其實並沒有真正認識到宦官當權的巨大危害,雖然覺得此爲無可奈何之舉,卻也自信些許家奴,以後即便嬌縱,也可輕易收拾得了。
再加上太監中不乏能幹得力之才,於是在經過一番精心的安排後,這些宦官以廣佈天恩、宣揚皇家教化、尋找鄉野隱士等等的名義向天下百州出使,名爲“採訪使”。其實,真正意圖卻是培植“親帝派”地方官員,鞏固皇權基礎,同時防止七大臣勢力向地方膨脹擴散。
這其中的種種干係,丁晉現在自然是毫不知悉,他只是通過一些敏銳的觀察,嗅出了些內在的東西,這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或者說是直覺,讓他下意識地採取正確的辦法去應對局面。
當然,此時身處偏僻的丁晉還尚用不到這種寶貴的其實是由“丁雲”官場經驗、歷史知識凝聚成的“直覺”,但是總有一日,他會發覺到這種“感覺”的寶貴性質,並挖掘它的潛力,達到自己在政治上“趨利避害”的目的。
陪完龍太監酒足飯飽,丁晉拖着疲憊的身體並沒有休息,而是等到宦官一行睡下後,又悄悄去尋了搬到偏廳去的李稹。
李稹還沒有入睡,龍世恩的一頓鞭打,幾乎將他年輕驕傲的心撕成粉碎,年少得志卻受此慘重侮辱,試問他如何能安心睡下?
丁晉有些愧疚,先前連哄帶勸地讓他搬離“上廳”,雖然有爲其着想的打算,但也不能否認大部分因素是自己不想得罪宦官,爲了自己的工作順利進行,只能委屈李稹了。
李稹顯得萎靡不振,這一頓鞭打不僅是打掉了他的驕傲,更似乎打掉了他的自信,丁晉試着勸慰了他幾句,李稹回話有氣無力,說不了幾個字就喉頭哽咽,幾乎要痛哭出聲。
丁晉無奈,只得搜腸刮肚地尋些曾經聽聞過的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屈辱事來說成是自己的親身經歷,並開導說我輩男兒,不要計較眼前得失屈辱,眼光要放遠一些,看看誰能笑到最後纔是真正的勝利者。
並又舉了顧命七大臣之一——當朝“兵部尚書”加“同平章事”武宗元的例子:念宗帝的時候,武宗元出任西川“權觀察使”,一次宴席上,軍人出身的西川從事(州府佐官)楊嗣喝得大醉,強逼武宗元用大酒杯喝酒。武宗元不喝,楊嗣就把酒澆在他身上,並聲稱我用酒來給你洗澡。在座衆人大驚,而武宗元卻一動不動,任他澆完了酒,才緩緩地站起來,淡淡一笑,回房換了一身衣服,又參加酒會,終不讓宴會不歡而散。
武宗元心胸寬廣,“宰相肚裡能撐船”便是形容其恢宏氣度,不管是他的朋友還是政敵,幾乎沒有一個人能說此人壞話,也是依靠這份過人的雅量和心胸,以文官之身,多次出外任道觀察使和軍鎮都督,在軍隊中享有崇高威望。念宗死後,升任兵部尚書,加“平章事”銜(意爲可以行宰相權責,大致算是副宰相)。
丁晉以武宗元的事蹟勸慰李稹,果然起了效果,他說這話其實就是暗捧李稹氣度深厚,能容忍,將來必可像武宗元般仕途得意,飛黃騰達,這樣既不膩味又恰當好處的“奉承話”,誰不愛聽?
李稹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再想想先前和宦官的爭執,不禁覺得確實不值,如果不是丁晉出言勸和,今日必會被對方打成豬頭,即便來日報仇雪恨,傳出去也便成了一段供人消遣的笑話,以後就算有武宗元的際遇,也沒面目當什麼宰相了。
存着這樣的心思,又在最無助彷徨的時候得丁晉勸慰,人說“錦上添花”固然好,卻遠不及“雪中送炭”,誠是道理,不說其他,起碼李稹此時的心中便覺得暖暖的,和丁晉言語交談,語氣中也再沒有絲毫倨傲的意味。
丁晉陪着“很受傷”的李稹聊了大半夜,快五更的時候,才疲倦地離開,到了此時,他的目的基本達到,李稹已經很真誠地把他引爲朋友,再者,因住宿爭執引發的怨氣也消了大半。
丁晉是個負責任的“管理者”,雖然志向遠大,但並不好高騖遠,幹什麼工作就得做好什麼,既然是發生在管轄之地的“爭執”,就得盡全力化解由此產生的哪怕再小的不良影響,丁晉不希望有一天聽到,在他丁晉負責的地方,因爲工作沒有做好,導致任何一方的怨惱和責怪。
至於對李稹的重視,欲和他結交,大半心思倒不是爲了自己,原因是先前和其相談中,丁晉曾聽得李稹擔任過兵部一司的官員,而且任職的時間還不短,足足待了兩年,對兵部的人事環境及一些擺不到檯面的“潛規則”算是非常熟悉。
由此,丁晉想到了正在兵部“職方司”中擔任小官吏的韓泰韓仲宣,韓泰剛至兵部,算是個新人菜鳥,雖然有家族照應,但通過自己眼前的情形,也能聯想到他肯定會遭遇一些困難麻煩,如果有一位熟人照顧,甚至指點,必能少走不少彎路,即便幫不上忙,這個李稹性格不失圓滑,讓韓泰多認識一個官場朋友,終歸沒有壞處,所以,丁晉傾力結納李稹,熱情之下,很快成爲朋友。
丁晉對朋友的一番苦心,歸根結底還是因爲他是個感恩圖報的人,而這份品質,從某方面來說,便是官場仕途中一種非常珍貴的東西—“情義”,這種東西,有時可以輕易拖累得你家毀人亡,有些時候也會助你平步青雲。
自離開長安後,丁晉和韓泰的聯繫一直沒有斷過,他剛來平遙縣不久,便接到了韓泰的信件,信中開頭幾句便是不能免俗地噓寒問暖,然後纔是正文,說裴居道終於結束了在長安的應酬宴會,起程去往“山南東道”觀察使府任幕僚職,走的時候再三叮囑韓泰轉告丁晉:讓他在任上好好幹事,不管遇到什麼挫折和困難都不要灰心喪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而丁晉念念不忘的元秀,在韓泰探望了他並把丁晉留下的錢給他後,便消失不見,韓泰在信中直抱怨說這小子已經完全墮落,根本無法挽救了;
信中也簡單地提到了其他幾名朋友,比如許晝照樣花天酒,留戀青樓胭脂;仲隘齋在弘文館做了幾天見習校書郎,外放了關內道秋山縣丞,積攢資歷去了;而同榜的狀元陶翼,進入了集賢殿書院,特授“侍讀學士”,陪伴小皇帝讀書,是個讓人嫉妒羨慕的美差。
丁晉也曾給韓泰去了封信,當時正值剛剛接手工作,無比鬱悶之時,言語中卻不敢露出絲毫悲觀語氣,免得朋友爲自己擔心,只將工作情況一筆帶過,挑些當地有趣的民俗風情說於他聽。
但韓泰異常敏感,還是察覺出了丁晉的不對勁,急忙來信詢問是否是工作不順利,丁晉再三解釋才讓他相信自己在平遙任上過得“春風得意”、“樂不思蜀”,這番緣故,也讓丁晉更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在任所上儘快打開局面,做出成績,免得碌碌多日後依然無所作爲,來日被朋友輕視。
書歸正題,第二日,龍世恩一行早早便打起了行程,走的時候,丁晉特意挑選了幾份精緻的當地特產贈給龍太監,其餘隨行衆人,更是塞了滿滿當當的吃食。龍世恩帶着半是欣賞半是惋惜的神情嘆口氣,拍拍丁晉的肩膀,什麼話也沒說便上馬離去。
宦官們啓程的時候,沒怎麼睡着的李稹已醒了,卻是假裝熟睡羞於出去被人嘲笑,等到龍太監一離開,他便趕緊穿衣起身,按照行程,今日他必須到達離開古陶驛一百多裡遠的下個城市履行公務,所以時間萬萬耽擱不得。
李稹走得也很匆忙,不過早已安排妥當的丁晉,還是爲其準備了豐盛的飯食。
吃罷早飯,在丁晉依依不捨的珍重聲中,李稹留戀揮手,上馬啓程,其侍從的包裹中,多了兩封丁晉委託他攜帶的書信:一封給韓泰,一封給座主竇昭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