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六

昌寧看了看榮安,“崔棲桐被罷官了,皇兄又要將松江府賜給皇姐做湯沐邑。”

榮安也看看姐姐,然後嘆了口氣,“好姐姐,您還看不出麼?皇兄啊,覺着自個兒欠皇姐的,變着法兒挖空心思地補償她,區區松江府,自然沒什麼捨不得。至於崔棲桐?姐姐,我說句難聽的,那就是個廢物!活不出個樣子,死還不會麼?就那麼貪生怕死?居然還回來了?要不是皇兄看着崔家其他人還算有出息,就崔棲桐這樣給他抹黑的東西,就得被扒了皮扔到亂葬崗子去。罷官怎麼了?便宜他了。”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姐姐,咱們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這種破事還是少摻和。是,打前朝起就沒聽說過給公主封湯沐邑的了,但那又怎麼樣?禮部還不是就意思意思地反對了一下,就老老實實的擬旨去了?咱們都知道皇姐的脾氣,她從來不是愛好奢華的人,又是一個……寡的,能有什麼花錢的地方?還不是松江府給她進多少銀子,她轉頭兒就又給京城送過來?再說,雖說是叫湯沐邑,但最終不也說了?松江府每年只不過拿出一成稅銀給她。那能值多少?咱們陛下每年年節和皇姐壽辰送去松江府的賞賜,恐怕都比那個多。至於二姐?她能怎麼樣?就算覺得陛下是衝着她才罷了崔棲桐的官,那也不過就是哭鬧一番。咱們陛下難道還怕這個?”

昌寧嘆了口氣,“我管這個幹嘛?跟我也沒關係……我是怕啊,到時候,你說萬一二姐不明白道理,要把咱倆裝進去……你別不信,我跟你說,二姐昨兒來找我了,哭了一番,說皇兄就是總忘不了舊怨,要出這口氣,所以一邊兒罷她駙馬的官,削她的臉面,一邊兒啊還要賞着皇姐。我看,皇兄自己想的都沒她多……”

榮安皺皺眉,“二姐這麼不懂事兒?說句難聽的,這就算擱在一般的大戶人家裡,你的生母坑了族長的親姐姐,被族長報復了,那都是沒話說的。何況這還不是一般的族長,這是你主子啊!就算是報復,那又怎麼樣啊,做臣子、奴才的,難道還能抗上啊?哎……姐姐,要我說,下次可不能再見她了,要不然……咱倆是開府出宮了,但咱們的妃母可還在那四四方方的朱牆裡過日子呢。咱們得爲妃母們着想。”

“我何嘗不知道?但能怎麼辦呢?我更怕這個時候二姐跑到陛下跟前兒去作死……萬一真說了什麼犯忌諱的話……”

“姐姐!”榮安打斷了她,“您心軟個什麼勁兒?她說什麼忌諱的話?她說的還少麼?陛下不都黑不提白不提了?要我說,陛下到底顧及着天下人的口舌呢,怕天下人說他不睦手足。咱們這位主子爺,最愛惜的還不就是個名聲?越是聖君,越要名聲。”榮安頓了頓,“只要二姐不提皇姐,這日子啊,她就還能過下去。宮裡長大的,這點子分寸還能沒有麼?”

和順的確去求見了皇帝了,只是皇帝不見,她就只好又遞牌子求見皇后。

薛皇后當然知道皇帝對和順的態度,因此便不願意見她,倒是在旁侍疾的安惠公主說道:“母后,我瞧着二姑姑本不是不明白道理的,這回可能是真的有話要說罷?”薛皇后拉着女兒的手,讓衆宮人退至外間,“有什麼話?崔棲桐難道不該辭官麼?還不就是來撞木鐘求情的?灃兒,你如今也大了,母后有些話也能告訴你了。”

“倘若你姑姑在宮裡,你一輩子都可以不知道這些,反正即使我不在了,你姑姑也會護着你,讓你不至於被人算計了去。但現在不一樣了。誰也不知道你姑姑還會不會回來,所以母后要教給你。你大了,至遲明年,你皇父也就該給你指婚了。你是母后的女兒,註定要嫁進一個世家,朝堂之事,一輩子也躲不開。你記着,做公主的不能干預政事,但也不能分毫不問外事只管相夫教子。做公主的太強勢要招忌諱,但古來也有的是一輩子不生是非結果一夕之間禍從天降的公主。從今以後,你不是爲了你自己活着,你是爲了你的夫家,爲了母后,爲了你外祖一家活着。你夫家的榮辱就是你的榮辱,薛家的榮辱就是你的榮辱!”

安惠公主聽母后說得不吉利,便柔聲安撫道:“母后別想太多,只不過是換季的時候小有不適罷了,太醫不也說了只要仔細調養就好了麼?”

薛皇后搖搖頭,“灃兒,母后只問你,你記住母后方纔說的話了麼?”安惠爲安母后之心,忙便道:“女兒都記着呢,您放心罷。”

薛皇后當然看得出女兒沒走心,因此益發着急,“灃兒!母后福薄無子,導致你沒個可以依靠的兄弟,所以以後萬事你只能靠自己、夫家和薛家周旋。夫家不必說,自然是榮辱與共的。但你也不要忘了薛家,只有薛家好、你的夫家也好,纔有你後半輩子的安樂。你知道麼?”

安惠不明白,“母后,我是皇父的女兒,皇父就是我的依靠,我豈還用依靠別人?”

壽康長公主、和順長公主何嘗不是你皇父的姐妹呢?薛皇后想說,卻又不敢,只得道:“就算是你皇父也難免要有不得已的時候,到時候難道你也要逆來順受,毫不作爲麼?”

“皇父是天子,上天之子,豈會有不得已?”安惠睜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薛皇后一咬牙,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如果沒有不得已,你皇父難道喜歡讓你姑姑做這個絕後的寡婦麼?”薛皇后看着女兒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都怪母后原先什麼都不告訴你……灃兒,你要記住,這世上有兩個人是你皇父不可碰的逆鱗,第一就是你姑姑,第二是你太子哥哥。你姑姑倘若此生再不回京城,那則罷了,若她回來……則你就要心裡有個數兒,你要孝順她,一心一意只記得孝順她這一件事,再不能想其他。”

其實壽康離開京城的時候,安惠還不到五歲,雖也記得些壽康對她好的往事,但到底情份並不很深,當下心中便覺不解,“灃兒是皇父和母后的女兒,要孝順也當以皇父和您爲先,何必要刻意討好姑姑呢?”

“你知不知道母后爲什麼能成爲你皇父的繼後?”

“自然是因爲母后‘賢良淑惠,德昭四海’。”安惠理所當然地說道。

“不,是因爲你姑姑的一句話。你皇父在徐皇后崩逝後不久就封我爲皇貴妃,何嘗不是要封后的意思?但偏偏拖着,一年兩年,始終不提,最終還是你姑姑說了一句,才鬆了口。爲什麼?因爲你皇父知道,你姑姑對薛家心存芥蒂,怕封我爲後會讓你姑姑不自在。若不是因爲榮孝郡主踢了你舅舅,你姑姑怕重臣心寒,想要用後位作爲彌補,我恐怕到今天也仍舊是個皇貴妃。宗室事,再沒有一個人的話可以比你姑姑的更能影響你皇父。所以你要做她的好侄女,要好好孝順她,凡事以她爲先。”

安惠低下頭,嘟着嘴半天沒說話。薛皇后握着女兒的手,急切地道:“你要答應母后,灃兒,你快說你答應母后了。”

安惠被薛皇后的樣子嚇到了,忙回握了一下母后的手,“女兒答應,母后說什麼女兒都答應。”

薛皇后看出安惠不過是在安撫自己,心中更覺失望,便說讓她先回去休息。綠衣原本不過是薛皇后身邊的一個小宮女,但到了年紀後自覺家中後母並非善與之輩,便求了恩典留下來伺候,這些年也漸漸成了皇后心腹,“娘娘不過是小恙,今兒怎麼說起喪氣話了?”薛皇后嘆了口氣,“我自己的身子我還不知道麼?這次,我總覺得是要不好了,總忍不住想,萬一我不在了,灃兒這樣天真可該怎麼活下去呢?綠衣,你說我是不是太着急了?嚇着灃兒了?”

綠衣想了想,“娘娘福澤深厚,必能逢凶化吉,何況只是小恙?公主那邊兒,依奴婢的小見識,娘娘不妨慢慢兒教着,公主聰慧過人,總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薛皇后心中發苦,但也知今天說的已經不少了,便只是搖搖頭,“壽康長公主倘若當年沒離宮就好了……但……”

但若是壽康不離宮,薛皇后就永遠不能成爲真正的皇后,真正擁有一個皇后應該擁有的權力和尊崇。而且,壽康不走,即使有灃兒能從中緩和,但薛家也總是難安。父親說得對,除非有一天壽康長公主薨逝,否則這朝堂上上下下無數人都要跟着不安心……徐家不就已經因爲壽康長公主而滿門受累了麼?薛皇后想,也許自己當年跟太皇太后說的那些都錯了。壽康和那個被火燒傷的女孩還不一樣,不辜負那個女孩是在報恩,但不放棄壽康,則是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