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弘跟薛昭鴻和崔棲桐議東瀛事的時候可以明顯看出來薛昭鴻有些心不在焉。
“薛尚書認爲東瀛實力如何?”朱弘講完近日倭寇爲患的詳情之後,故意問薛昭鴻。薛昭鴻看上去心神不守,但不想還是說上來了,“賊就算有實力也不過是小偷小摸的實力,不足爲慮。若不服聖訓,打到他服了就是。”朱弘無語,心道,好大的殺氣,大過年的這麼喊打喊殺你不嫌晦氣我還嫌呢……當下想想便道:“兵者兇器也,國之大事。輕易還是不要動用纔好。”
薛昭鴻嗯了一聲兒,但明顯不是贊同的意思,“對於擾民之賊,放縱不是辦法。”朱弘很想問一句,你吃了槍藥兒了麼?我什麼時候說過放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就在朱弘還在想該用什麼話反擊的時候,崔棲桐開口了,“干戈化玉帛,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東瀛王冥頑不靈,那動武也怪不得咱們。”
朱弘看了一眼這個和稀泥的老好人,看在他是皇親的份兒上,就沒再說話。薛昭鴻很顯然也是在給‘和順長公主駙馬’面子,“是,如果東瀛王聽從聖訓,那自然是最好的。”
“明日啓程往東瀛宣諭,還麻煩朱大人安排船隻。”崔棲桐客客氣氣地拱手拜託。朱弘自己是個刺兒頭,卻最喜歡斯文人,一向秉持着‘你越刺兒頭我就越要剃你的頭,你越客氣我就越要客氣’這樣的人生原則,“崔大人客氣了,這都是應當的,何敢稱麻煩呢?”
薛昭鴻安安靜靜地看着二人客氣了一番,然後笑了一下,“陛下果然英明,朱大人哪裡是愣頭青呢?分明是聰明得很,不過就是吃軟不吃硬罷了。”
薛昭鴻就是吃槍藥兒了。朱弘一下子被嗆得幾乎要跳起來,崔棲桐趕緊拉了他一把,生怕他和薛昭鴻這位天子第一寵臣吵起來——在自己面前吵起來,“壽康長公主都誇過朱大人是諍臣,自古諍臣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但這句話剛說出來,崔棲桐就後悔了——薛昭鴻那是什麼表情……
崔棲桐心思細密,但朱弘可不是,他哪裡管薛昭鴻是什麼表情,當下便道:“和柔媚上,朱弘自然比不上薛尚書。”
薛昭鴻臉色又是一變,繼而冷笑道:“薛某勸朱大人還是注意一點兒,朱大人當年對長公主不敬的事若是讓陛下知道了,您恐怕就又得回廣州府重頭再來了!”朱弘最是個受不得激的人,當下便頂了回去,“十年前的舊事罷了,長公主都只當個笑談,陛下又豈會再爲此降旨申飭?”
見薛昭鴻怒火益熾,崔棲桐忙攔了攔,“皇差在身,我等應竭力辦差爲陛下分憂,豈可爲這點兒事起了爭執,讓陛下煩心呢?”
朱弘此時其實也有點兒後悔,薛昭鴻此時雖然仍是兵部尚書,但兵部尚書這個頭銜前頭卻已經加了一個殿閣大學士了,那就是一品官員。而朱弘自己這個兩江總督只是個二品……爲了這麼點子事兒兩個人爭執起來,如果真報到皇帝跟前兒,薛昭鴻會怎麼樣不好說,但自己一個‘以下犯上’恐怕是跑不了的……然而朱弘強項慣了,當下也拉不下臉來服軟兒,便乾脆哼了一聲兒,不再說話了。崔棲桐見朱弘不說話了,當時便一顆心放下了一半,又對薛昭鴻道:“萬一東瀛王不遵聖訓,薛尚書可有海戰方案了麼?”
薛昭鴻沉着臉又坐下了,“我方火炮射程更遠,且先打掉東瀛的炮臺再進攻,否則傷亡恐怕太重。”薛昭鴻並沒多談,他很清楚崔棲桐此去未必能全身而退,說得多了萬一到時候被崔棲桐說出來藉以保命,那就是他的疏忽錯漏了。崔棲桐並不知道薛昭鴻這番心思,只是看人家無意多說,也就不好細問。但朱弘卻是知道的,畢竟皇帝之前的密旨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海波無情,愛卿當以蒼生爲念,不必顧惜區區幾人福禍”。
朱弘忍不住多看了薛昭鴻一眼,薛昭鴻似乎笑了一下,“崔大人先回去休息罷,明天就要啓程了,養足了精神纔好。”
崔棲桐看了二人一眼,心道只要不是當着我,你們愛吵就吵罷。當下也就不再多說,拱拱手就告辭了。
“崔大人雖然是皇親,但並非這趟差事的最好人選。”朱弘直接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薛昭鴻一挑眉,“那朱大人覺得誰好呢?您?還是我?”
朱弘一時答不上來,許久才說了一句,“和順長公主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女兒,若是……太后那兒……”
若是崔棲桐死了,讓和順長公主守寡,太后那兒我們交待不過去啊。
“朱大人,你我乃是陛下的臣子,該做一純臣,陛下的家事,豈是我們能過問的?”薛昭鴻的意思也很明白,那是人家繼母和繼子之間的事兒,你我下屬,只管領命辦事,管它那些呢?朱弘微有些遲疑,“然而……若來日太后追究,陛下……”會不會拿你我頂罪?
朱弘並不知道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對母子之間的矛盾,故而纔有此擔心。但薛昭鴻不一樣,他即使原本不知道,現在前後一想也就猜了個七七八八了。太后已經去了五臺山,皇帝又要顧及皇家顏面,又要小心天下人的眼光,自然是不能虧待太后。既然如此,和順一家代替太后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你沒看昌寧長公主和榮安長公主年長的兒子都已經開始做御前侍衛了,但和順的那個兒子,皇帝連提都不提麼?
薛昭鴻本身就不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又猜得自己畢生之恨都是由太后而起,故而如今肯給崔棲桐臉面,都算是看在崔家的份上了。
“派崔大人來的,是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即使是太后……”說白了也不過就是個繼母罷了,要不是先帝封她爲皇后,她就算是貴妃,見了太子也還得行禮問安呢。薛昭鴻沒把話說得太清楚,但意思也已經很明白了。朱弘看了他一會兒,“所以說,薛尚書來之前就已經決定要開戰了?”
“朱大人,明人不說暗話,咱們都知道東瀛人不是什麼善茬兒,如果講道理就能解決問題,那您又何必千里迢迢上報京城呢?寇就是寇,跟他們,只能以武力威逼。陛下不願師出無名,這才先命人去宣諭,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先禮後兵之舉,而已。”薛昭鴻乾巴巴地道,“說句實話,陛下這回就是要看看咱們的水師到底怎麼樣。所以說,松江府不響炮,您和我都沒法兒跟陛下交差。您要是實在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就只當咱們是在這兒放炮仗,給陛下拜年呢罷。”
“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
薛昭鴻擡起手阻止了朱弘,“朱大人,本官說了,您就當是過年放炮仗給陛下助興呢。贏了,咱倆,咱兩家,統統臉上有光,光宗耀祖,澤及子孫。但如果您攪了陛下的雅興……”薛昭鴻笑了一下,“壽康長公主難道會保一個讓她弟弟生氣的下臣麼?”
朱弘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剛纔爲什麼一直覺得今天薛昭鴻有哪很奇怪,但又說不上來了!咱倆說咱倆的正事兒,你老說壽康長公主幹嘛?她又不是你主子!朱弘當下便慢吞吞地道:“薛尚書說的很對,咱們是陛下的臣子,就該做純臣。但下官不明白的是,您既然這麼明白這個道理,又爲什麼老要提長公主呢?您難不成是長公主的臣子麼?”
薛昭鴻一下子被他噎得一愣,竟半天說不出話來。
朱弘雖然沒想明白薛昭鴻爲什麼老提壽康,但看他說不上話,就覺得是自己贏了這場嘴仗,當下便十分得意,頗爲自得的拱拱手,“水師調動便聽憑薛尚書了,不過薛尚書可千萬得贏,要不,長公主也不會保一個給自己弟弟添堵的下臣。”說完這話,朱弘看薛昭鴻臉色益發難看,便更覺得自己大獲全勝,哼着歌兒,樂不顛兒地就蹓躂着回自己的府衙去了。
回去之後,朱弘頗爲自豪地跟夫人講了自己在這場和薛昭鴻的嘴仗中大獲全勝的故事,卻被夫人當頭罵了一句,“我怎麼嫁了你這麼個沒腦子的?”
“你就不會動動腦子麼?薛昭鴻就差把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偏只有你看不出。一個男人拿一個女人擠兌另一個男人,那是什麼意思?那還能是什麼意思?還不就是懷疑你們倆有私,還不就是吃醋麼?”朱夫人恨鐵不成鋼地道,“不過要我說,這薛昭鴻也沒比你聰明到哪兒去。他也不動腦子想想,壽康長公主是什麼樣的人物,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二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