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玹逸和蘇沐漓在門口各自爲營,分站兩邊,都不說話,沉默中一股壓抑的氣氛籠罩在頭頂,讓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房門響了一聲,這兩人才像是觸電了般,一同朝門內看去。
藥童打開了門,耽棠神色凝重地站在門後,直直地看向他們。她知道,兩人都在迫切地等着她的診斷結果。但是她卻半晌沒有說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看着蘇沐漓憂慮的臉,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怎麼樣?”江玹逸急忙問道。
耽棠緊緊皺着眉頭,沒有說話,這讓江玹逸更是着急,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啊!很嚴重?你能治好她嗎?”
“如果民女說,治不好呢?”耽棠忽然反問了一句。
江玹逸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沒好氣地問:“你不是天下第一神醫嗎,怎麼會治不好?你必須治好她,否則……”
“否則皇上要怎麼樣?”耽棠不緊不慢地截住江玹逸的話頭,雙眼直視着江玹逸,絲毫沒有害怕冒犯到他的意思。同時,她眼角餘光看着蘇沐漓。從她出來,蘇沐漓就沒有問什麼,只是一直在注視着她的表情,這讓耽棠有些不自在,竭力地掩飾着,但越是這樣,蘇沐漓的表情就越是嚴肅,好像他心中的猜想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不等江玹逸回話,耽棠就繃着臉接着說道:“皇上就這麼在乎她的臉嗎?若不是,現在何以這麼着急,一定要民女治好她?若是,那她現在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民女治不好她,她也就不再用從前傾國傾城的容貌,皇上也就不會在乎她,又爲何要威脅民女呢?”
耽棠的自問自答,讓江玹逸頓時啞口無言。他怔怔地看着耽棠,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她怎麼樣?”蘇沐漓終於忍不住,嘴角翁動地喃喃問道。
耽棠看着蘇沐漓,“你就不問問,她得的是什麼病?還是說,這對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她得的不是病,應該是,跟我想的那種情況一樣吧?”蘇沐漓的手握成了拳頭,好像說這句話時,他心裡也很痛苦。
耽棠抿了抿脣,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經出賣了自己的心。對蘇沐漓來說,不難猜到這一點,所以她並不意外他說出這句話。但是他心痛的表情,讓她有些不安。
“沒錯,是金蛇毒。但是劑量很小,不會傷及性命,只是她的臉……”
耽棠話音未落,只見蘇沐漓轉身就走。
“你去哪兒?”耽棠愣了一下,連忙叫住他。
“是他乾的!我去找他!”蘇沐漓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找他有什麼用?這麼多年,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嗎?你知道他是衝着什麼來的,他就是要讓你難受,讓你發狂,你越是這個樣子,他就越是高興,這能幫得上嶽靈心嗎?”耽棠厲聲說道。
“難道就什麼都不做嗎?明知道是因爲我,他是衝我來的,不該對嶽姑娘這麼殘忍!他若是真想要我的命,我給他就是。他一定有解藥,這是唯一的機會,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嶽姑娘爲
我受罪!”蘇沐漓大聲回答,言語間充滿了憤怒和自責。
“你以爲你能找到他嗎?他若是想見你,早就現身了,何必在背後做這樣的小動作?再說,他要想殺你,犯不着用這種手段。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再想辦法。”耽棠着急地勸說道,生怕蘇沐漓做出什麼衝動的行爲似的。
“還有什麼辦法?連你都對這種毒束手無策,除了讓他拿出解藥以外,還能有什麼辦法?”蘇沐漓有些絕望地閉上眼,吹在臉上的刺骨寒風,讓他心頭狠狠地打了個寒噤。
“你身體裡的劑量,我現在是沒有辦法根除,但是她不一樣。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耽棠苦口婆心地說道。
蘇沐漓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看着耽棠。耽棠疾步走上去,抓住蘇沐漓的手,“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什麼金蛇毒,什麼叫因爲他,靈心纔會中毒?告訴朕究竟是怎麼回事!”江玹逸被眼前上演的一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裡又氣又急。江玹逸雖然別的沒聽懂,但是蘇沐漓自己說,嶽靈心是受到他的牽連纔會變成這樣,江玹逸便無法忍受了。
蘇沐漓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忽然大步走進了房間裡去。江玹逸正待要追上去,耽棠開口,止住了江玹逸的步子。
“金蛇毒,是我從醫多年所見過的,最狠毒的毒藥!”
江玹逸腳步一頓,轉過頭去看着耽棠。
而蘇沐漓已經進了大殿裡,疾步走向牀邊。
“嶽姑娘……”他試探着叫道。
“你站住!”牀簾後面傳來了嶽靈心堅決的聲音,“別過來。”
“讓我看看你的臉。”蘇沐漓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
“你別過來!不要、不要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嶽靈心的聲音發抖,連忙用手捂着自己整張臉。她這蒼白消瘦的模樣,就算沒有臉上那塊疤,恐怕也很難看。她不想讓人看見她這副模樣,尤其是讓蘇沐漓看見!
蘇沐漓撩開牀簾,看見嶽靈心蜷縮在角落裡,心頭好像被人用針狠狠地紮了一下。他在牀沿坐下來,伸出雙臂去拉嶽靈心的胳膊。嶽靈心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不停尖叫着:“你走開!走啊!不要看我,你走啊!”
一邊說着,一邊不斷地掉下淚來。
蘇沐漓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嚨,有些呼吸不過來。嶽靈心從來沒有在人前如此脆弱過,他認識她這麼久,她永遠都是高高地昂着頭顱,展示着她的驕傲,但是現在她就是一個受傷的小女人,一個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突然變成醜八怪的女人。
是啊,誰能接受呢?她曾經那麼美,走到哪裡都引人注目,但現在,她變得害怕被人注目,甚至是害怕見人。蘇沐漓就知道,她是有多痛。身體上再怎麼難受,也可以忍耐,但是心裡受到的創傷,該怎麼去抹平?
“沒事的,靈心。”蘇沐漓抓住嶽靈心的雙手,不讓她遮住自己的臉。
那一塊觸目驚心的異物,讓蘇沐漓緊緊皺
起了眉頭。
嶽靈心尖叫起來,拼命地打他,想把他趕出去,誰知蘇沐漓不但不走,反而一把抱緊了她,吻上她的脣,堵住她恐懼的尖叫聲。嶽靈心睜大眼睛,用力地想要推開蘇沐漓,蘇沐漓反而抱得更緊,冰冷的脣瓣緊貼在嶽靈心滾燙的嘴脣上,好像是冰與火觸碰在一起,不是一方被融化,就是另一方被熄滅。
蘇沐漓的心咚咚直跳,似乎用盡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力氣,去護着懷裡的人兒,讓她安靜下來。
恍恍惚惚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嶽靈心沒有掙扎了,他才慢慢地放開她。
突然嶽靈心揚起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她睜着泛紅的雙眼,眼淚陡然劃過臉龐。
“你出去,不要理我!我現在這個樣子,誰也不要理我,不要理我……”
嶽靈心指着門口,顫抖着說。
蘇沐漓露出痛苦的神情,擡起頭來看着嶽靈心時,眼神卻依然是溫柔的。他輕輕撥開她兩鬢的亂髮,強忍着哽咽說:“不管你是什麼樣,我都不會走的。”
“你會的。你不會願意每天看到我這副鬼樣子……”嶽靈心用手去遮蓋臉上的疤,蘇沐漓捉住她的手掌,握在手心裡。
“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結果?我對你的心意,比你想象中要堅定,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你就會看見的。”蘇沐漓輕聲細語地說道,卻字字都有份量,絕非隨口作出的承諾。嶽靈心側過臉,不看他。蘇沐漓湊上前,把嘴脣貼在她臉上那塊疤上,好像是要表明自己的決心,喃喃地說道:“你知道我想過多少遍,有一天能夠這樣抱着你,你可以在我懷裡撒嬌,也可以軟弱,因爲一切有我。這次也一樣,有我在,不管你的臉能不能治好,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的。能不能相信我,給我一次機會?”
嶽靈心沒有說話,卻緊緊地抓着蘇沐漓的袖子。她知道不能輕信甜言蜜語,也知道這世上哪有男人願意每天看着一張這樣醜陋的臉?即便他真的能做到,她卻沒有勇氣面對他。堂堂的蘇家家主,優秀到多少女人都仰慕着,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睞,自己又何德何能,以這副尊榮留在他身邊?
但是她沒有說。她捨不得現在就推開他,就在他還願意這麼抱着她的這會兒,她想要多在他懷裡停留一下。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早就開始依賴和習慣他對自己的好。她以前也會想,自己戎馬多年,殺敵無數,過了尋常女子從未體驗過的人生,但是也有遺憾。遺憾的是,錯失了像尋常女子一般,被人疼愛和保護的滋味,直到蘇沐漓出現了,她才知道,原來她也可以不用一個人堅強地扛下所有事情。
她也知道,他不是因爲自己的美貌才接近自己,才說不離不棄,但是她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嶽靈心垂下頭說。
“嗯。”蘇沐漓點點頭,看着她躺下,替她拉好被子,然後才退出去。他轉過身,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人,那兩道尖銳的目光像利器一樣向他逼來。蘇沐漓沒有避讓,儘管那個人,是當今聖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