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這一病,前些日子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點肥肉立馬就看不見了,反而比之前更瘦了些。夏末把爐子升起來,見王奶奶已經在裡面加了一塊舊煤*。
她把雞湯放在爐子上溫熱,叮囑小樂要多吃一些,看着兒子瘦黃的小臉,她心裡滿是歉意。
像這種整雞,肉不多骨頭還壓秤,再去掉脖子雞頭雞腳內臟什麼的,能吃的就一點點,到不如瘦肉來的實在,所以她從來不捨得。
而就算是瘦肉,也是有分的……她一般只買過午後的瘦肉……給孩子補補營養。
鍋裡漸漸散出好聞的味道,夏末撐起笑容,對小樂說:“寶貝你要多吃一點。”
這是小樂長這麼大除了上回吃過的麥當勞外,頭一次吃雞,還是一整隻雞。
他看見那隻雞閉着眼睡在熱湯裡,害怕的趕緊閉上眼,縮着肩膀往後退,嘴巴里嚅囁着:“小樂不要吃。”
夏末以爲孩子是生病之後的撒嬌,就把他拉過來身邊,哄着:“先喝口湯。”
小樂忽然就鬧了起來,吵着不要吃不要吃,夏末見他不聽話,整個摟進懷裡,強勢的要喂他,小小的人兒像被踩着尾巴的貓,呼的就跳起來,一時沒注意踢翻了湯鍋。
好好的一鍋湯,就這樣浪費了。泛着黃色油花的雞湯在地上散着白氣,夏末又氣又急,擡手就往小樂屁股上拍兩下。
小樂哇哇的哭起來,抱着夏末的脖子喊:“雞媽媽很可憐,不要吃雞媽媽!”
夏末一僵,擡起的手慢慢回落,改爲撫着小樂的臉連連道歉:“好好,不吃了不吃了,是媽媽不好,小樂不哭。”
她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孤兒院裡總是養着小雞,平時喂點剩飯剩菜,養大了就拿出去賣,過節過年換點豬肉包餃子吃。
她現在是大人了,忘記了小時候自己的那些好朋友……
夏末見小樂哭不停,越哭越傷心,自己也跟着心酸,她哽咽的說:“寶貝你怎麼還哭啊?媽媽也要哭了……”
懷中顫悠悠的孩子立馬止住了啼哭,只是不肯擡頭,抱着夏末的脖子藏着小臉。
好了好了。夏末拍着孩子的後背,說,“媽媽給你煮肉肉湯好不好?”
小樂在她的肩窩蹭了蹭,她把孩子抱到牀上,翻出寧之遠送的那盒積木來玩。
夏末趁着孩子沒注意,把地上髒掉的雞拎起來沖洗乾淨,在鍋裡重新加了水,煮出來的雞湯雖然沒有頭一遍的濃郁營養,但也總比清湯白水的好,夏末再次在心裡可惜了一番後,拿湯水泡了米飯,另外把雞肉撕成一小條一小條,加醬油炒香,招呼小樂來吃飯。
小樂躋着拖鞋跑過來一看,警惕的望着夏末。
夏末夾了一絲雞肉放在小樂的飯勺裡,說:“嚐嚐媽媽做的醬油炒肉。”
小樂細細的看着那肉絲,先用小舌頭舔了舔,然後又聞了聞味道,最後放進嘴裡咀嚼,配着甜甜的米飯,高高的恩了一聲,誇夏末:“真是太好吃了!”
夏末樂的直笑,孩子總是這般毫無保留的相信自己的父母,她做了一回騙子媽媽,很滿意的看着兒子歡歡喜喜的就着肉把泡飯吃光,然後指着剩下的半盤肉說:“媽媽吃!”
夏末又把孩子抱回牀上去窩着,自己扒了幾口白飯,沒捨得碰那盤肉,收起來打算第二天繼續給小樂吃。
寧之遠那邊的飯局從中午吃到晚上,待客人們盡興而歸後,付正義留寧之遠在裡面的茶室裡談到了他與付琳珊的婚事。
付正義說:“你們倆訂婚有四年吧,差不多是時候了,之遠吶,女人的青春等不起啊!”
寧之遠默默盯着紫砂杯中的茶水,沒有言語。
那年訂婚,似乎也是這樣,一切由付正義拍板定奪,他那時也什麼都沒說,恍恍惚惚,等終於能夠面對女友已死這個事實後,他已是另外一個女人的未婚夫。
在那之前,他甚至從未見過付琳珊。
付正義嘴角牽起笑,一臉篤定的神情,起身給他斟茶。
他說:“琳珊知道你在這,早就等在車裡了,你們小兩口自己去玩吧,我老頭子今天喝多了,要回去休息了。”
寧之遠淡淡說好,穿上外套出來,晚風吹來,把上頭的酒氣吹散,他走到付正義車前,停下。
付琳珊迫不及待的跳下來,關懷備至:“之遠你喝的多不多?頭疼嗎?我們回家吧!”
寧之遠沒有說話,把鑰匙甩給付琳珊,坐上了副駕駛室,然後閉上眼假寐。
付琳珊一臉女兒家心思摩挲着寧之遠的車鑰匙,趁他閉眼時,湊近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騰的,寧之遠張開眼,眼底陰霾一片。
可付琳珊卻能熟視無睹,她哼着小曲把車開到寧之遠家樓下,又纏着要上樓坐一坐,等上了樓,她不讓開燈,抱住寧之遠的腰往上貼。
寧之遠在黑暗中緊緊撅起眉毛,似乎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他推開付琳珊去開燈,燈亮後,她已經一絲*不掛站在他面前。
付琳珊渾身輕微的顫抖着,她覺得冷,往寧之遠懷裡縮,小聲提醒道:“有些事……可以提前一些。”
寧之遠想都沒想就把她推開,撇開眼彷彿那具光*裸的身體是什麼髒東西,太過明顯的嫌棄讓付琳珊再也不能忽視下去。
她又羞又氣,撲上去要咬寧之遠,可這個男人高她太多,她夠不着他的脖子,索性就更故意的往他身上貼。
寧之遠厭惡的表情不可掩飾,他的手臂豎起了根根寒毛,他深吸一口氣,狠狠把付琳珊推到一邊,脫下身上的衣服遮住那片白花花的肉,快步走進房間鎖住了門。
他靠門蹲在地上,雙手捂着臉,痛苦的回想四年前的那一夜。
手術室裡躺着的全麻病患,那條路上躺着的滿身是血的女友,他的手術刀,他沾滿血的雙手,那些血從歐小涵的腿間瘋狂的流出,那是他的孩子的血……
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他的心被蒙上一塊黑布。
咔噠!
那一聲鎖門聲徹底激怒了付琳珊,她哆哆嗦嗦的穿戴,嘴裡不停的罵寧之遠是混蛋、是壞蛋、是王八蛋。
而這個深夜,有些人卻安寧滿足。
夏末封了爐子關了燈,在被窩裡把寧之遠給她買的藥酒倒在掌心,待捂暖了以後,揉在身上青紫的地方,她忍着疼,把淤血揉開,揉的熱燙燙時,被窩裡的小豬崽捏着鼻子哼唧:“媽媽好臭。”
說完,一雙黑亮的眼睛睜開來,小臉上滿是笑容。
夏末故意抱住兒子,直到孩子討好說媽媽最香才笑着放手,心疼的輕拍孩子的胸脯哄他入睡。
在黑暗中,她纔敢打量小樂的臉,藉着這片黑暗,偷偷想着與之相似的另外一張臉。
與此同時,付琳珊坐在酒吧裡,滿腹的怨氣與羞燥讓她來者不拒的喝掉了面前所有的酒,她本不是千杯不倒,加之心情糟糕,喝着喝着就趴在桌上哭起來。
那年她還穿着校服,體育課時被壘球砸破了下巴,送去醫院時已經嚇得臉色蒼白淚眼朦朧,當時寧之遠正在醫院輪轉期,他一身白衣過來拿開了她的手,彎腰仔細瞧着她下巴的傷口,眉頭微微蹙起,說:“傷口比較小,就不打麻藥了,忍得住吧?”
他捱得好近,付琳珊沒有血色的臉頓時緋紅一片。
他帶上口罩,手指拿着鉤針,身邊是輔導的醫生。
付琳珊就只盯着他,他真好看……
縫合後,他還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其中一句是:“你是小姑娘,破相就不好了,忌口很重要。”
他一張不顯年紀的臉,卻老氣橫秋一本正經,把她逗笑了,一笑扯動了傷口,絲絲抽氣。
那時,她就喜歡上他,喜歡這個穿白大褂的醫生。
那年他的事被鬧得很大,前途正好的人被吊銷了執照,會是怎樣的打擊?他還好麼?他以後該怎麼辦?
付琳珊直到現在都能憶起當年自己有多着急,她哀求父親想辦法,着急的幾天沒有吃東西,還偷偷跑去醫院門口等他,就爲了見他一面。
她看見他脫了那身白衣,他失魂落魄的走出來,憔悴的簡直讓人認不出是他。
她當即想衝出去,可父親阻止了她。
他問她:“你決定了嗎?是他嗎?”
付琳珊毫無停留的重重點頭。
如果一開始是崇拜,那麼後來,就是憐惜。
她看見父親點頭同意,當即喜極而泣。
她明白父親的想法,她是一個女兒家,在商場上多有不便,而且她對那些並不感興趣,將來公司的一切還是要交給別人。
與其這樣,不如早些尋覓一個靠譜的年輕人來培養,將來女兒女婿一起打理公司,他也好放心。
付琳珊當時拍着胸脯保證寧之遠會做的很好……他那麼優秀的人,無論做什麼,都能做的很好。
果然,她沒有看錯人。
就連父親,一開始還有些看輕他,但這麼多年下來,寧之遠已經是他越來越不可缺少的臂膀。
付琳珊抹乾淚,招呼酒保繼續上酒,這時身邊坐下幾個男的,說要請她喝酒。
付琳珊心裡痛快,看,你寧之遠不在乎我,照樣有人巴結我。
她爽快喝下那杯酒,與幾個男人調笑。
然後……
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第二天她在酒店的牀上醒來,白色牀單上幾朵血花,很清楚明白的說明了前一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不記得過程,不記得對方的長相,更加令她心慌的是,她不記得到底是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