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狂落。
呂妙妙撐傘站在夏極身後,看着這位大叔開了口。
“第一場,比兵,你們選用一萬血脈軍,而我動用七千普通軍三千血脈軍,這比例差不多該是南北的比例了。
然後,你們派一員大將對我對決。”
夏允道:“如何定勝負?”
夏極道:“以凝聚之象斬羣山,實力強弱,自有公允,可好?”
夏允思索了下,道:“請夫子繼續說。”
夏極道:“第二場,比刺殺,雙方各派五人,以一人爲主君,哪一邊主君被斬殺,哪一邊便敗了。”
夏允道:“若是衆人都固守主君身側而不動,如何是好?”
夏極道:“增加兩個條件,至多隻能有一人守護主君,其餘三人必須出擊。除此之外,戰鬥之時不得破壞當地地貌,因爲在真正的刺殺過程之中,你也不可能驚動周圍的人。可好?”
夏允想了想,只覺得也算公平,她固然覺得眼前的夫子強大無比,但再強大卻沒有突破十一境,沒有凝聚法身,不對...她忽然想起這夫子是個怪物級別的存在,根本不能用境界衡量。
所以,她問:“有夫子參戰,這一場大周豈非已立於不敗之地?”
夏極哈哈笑道:“你便如此看得起我這十境的老人麼?”
夏允道:“夫子雖是十境,但天下有誰能說勝過你?若夫子自稱老人,我也早就老了。”
夏極道:“那就不用比了,你們直接認輸吧。”
夏允沉吟了下,緩緩道:“這先按下,請夫子說第三場。”
夏極道:“第三場,便是手談吧。”
“手談?”
“若是正面對決不勝,刺殺亦不勝,大局也不勝,何有一線生機?”
“夫子說的對,但此事...事關重大,可否給我一些時間返回商量。”
“可,兩個月後無論應與不應,都來此處見我。
若是應了,我們便把這對賭江山的局公諸天下,以天地衆生爲見證,加以自身誓言。
如此,誰若是輸了卻不去履行,必是失信於天下,失信於自己,可好?”
夏允點點頭道:“一言爲定。”
...
雙方各自返回,把這對賭與大周和北商的帝君分別說了。
此時...
大周鉅業城,帝君宮殿,秘會正在進行。
神家的大將軍與文首在外統領全局,無法返回,大將軍只傳了一封信回來。
那封信已經攤開在衆人面前。
信上只寫了三行字:
夫子還爲世家人乎?
還爲大周臣乎?
還爲帝師乎?
三個質問,就是在說夏極根本不該賭這比試,而應該直接利用他凝聚民心的能力,對北商發動軟攻擊,如此一來,不出三年,北商必定大敗。
明明勝券在握,何必再多此一舉?
夏極看完信,神色平靜。
他心中藏了太多東西,正邪是哄小孩兒的,勝敗也不是純粹的,他的要的勝不是這種勝,所以他不會在此處凝聚民心去發動戰爭。
不是愛惜羽毛,也不是純粹的爲了蒼生,若是用功利一點兒的話說,就是:功德無損。
也許有人會嘲諷這種功德,但若是你所做的事能對整個世界有好處,對天下蒼生有好處,你擁有聖人之名,又有誰會嘲諷虛僞?若這也是虛僞,那不妨讓天下人都這般虛僞,而不是尖着嘴在一邊做着小人之事,一邊搬弄是非。
秘會裡的衆人看了一眼那頭髮花白的夫子,心底說不敬重是不可能的。
這幾年的時光,夫子做了什麼,每個人都能看得到,便是世家子弟雖是紈絝極多,但也被這種人格魅力所打動了。
所有人都是明白人。
知道夫子爲的少生殺孽,早日終結這南北之戰,所以才下了這賭注。
后土忽然道:“夫子,你的意思我明白。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輸了,這天下的戰局又會變得不明朗。
長痛不如短痛,你若是以民心爲刃,配合我們,三年之內必定攻破北商都城,若是流血,也就流這三年而已。
不錯,這三年流的血將會前所未有的多,但至少戰爭會結束,不是麼?”
夏極目光轉動,看向另一邊一個魁梧如小山的男子。
這是周家國師十方尊。
周家多與江湖正道以及佛門有聯繫。
就如三丈雪是在天觀靈泉寺長大一般,這十方尊是在六牙白象寺廟長大的。
許多年前,夏極曾與六牙白象寺廟的帝釋天交鋒過。
十方尊氣質與帝釋天相仿,氣魄宏大,但爲人寡言。
可此時,他卻不得不發表言論了。
十方尊撥了九顆念珠,擡手睜眼對上夏極的目光道:“夫子行事,光明磊落,當是這一世之天下聖人,只是此次賭局夫子又有幾成把握呢?”
另一員大周重要大將開口道:“夫子未曾上過戰場,當是不知那儒門八奇的可怕,這不是我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儒門八奇用兵如神,但凡率領着血脈軍隊,必定是旗開得勝。夫子怎麼敢和他們比兵呢?”
夏極並不解釋,而是默然道:“請陛下予我七千普通士兵,三千血脈士兵。”
后土堅持地問着:“夫子若是敗了呢?!”
夏極回答了,他輕聲道:“我不會敗。”
后土追問:“此事非兒戲,憑什麼不會敗?”
夏極轉身,看向戴着面具的后土,微笑道:“吳姬,你也不年輕了,不想早些回世家,早些去晉升十一境巔峰嗎?”
“我...”后土愕然了下,“你...你說這個幹嘛?”
夏極溫和道:“讓我來結束戰爭,好嗎?”
后土看了一眼這男人的白髮,沒有誰比她更清楚...無論是蘇家還是呂家,對這男人已經嘗試了各種方法,但都未能讓他突破十一境,這就意味着他的壽元就是凡人壽元。
四五十歲對於世家人來說也許剛剛過了少年少女的階段,對於十一境巔峰者而言也許是纔剛剛起步,但對他而言,卻已是日過中天,走向遲暮了。
天妒英才啊...
后土道:“夫子如果要我支持也可以,擊敗我。”
夏極轉頭看向其他人。
十方尊道:“我也厚顏,向夫子討個請教。”
夏極道:“其他人呢?”
衆人忙道:“有隱君大人,國師大人出手,我等自然不會再有意見。”
夏極看向帝座的姬玄,垂拱道:“請陛下肯準。”
姬玄對夏極的信心從來都是爆表的,他隱約還記得那一天黑皇帝從空飛過...然後老師說黑皇帝就是他。
大周帝君早不知老師有多麼可怕了,如今這看似垂垂老矣的男人在他眼底,顯得更加神秘、恐怖而偉大。
他點頭道:“準了,只是三位愛卿點到爲止。”
“是,陛下。”
“是。”
“是。”
說罷。
三人走出了密室,站在了大周臨時皇宮,一處隱蔽且頗爲寬敞的空地前。
空地瀕臨湖水。
湖邊綠柳,在盛夏薰風裡搖擺不定,將影投落如那皺波微起的湖面。
而這湖面除了紅綠花草,亦有天空那緩緩掠過的浮雲千朵。
衆人站在湖邊,緩緩散開,只留那如今已是大周頂樑柱的三人對峙而立。
十方尊看了一眼后土,雙手合十微微點頭道:“我先來吧。”
后土功法在光明之處施展不暢,若是十方尊敗了,她自然會等到晚上再和夫子交手,而這中間的空隙也剛好可以讓夫子休息,如此她也不算太佔了便宜。
她正要退開,忽然耳中傳來夫子的聲音。
“吳姬,你等一等。”
后土頓下腳步,冷冷道:“你莫不是想要同時對戰我與國師兩人?”
夏極搖搖頭,溫和道:“我並無此意,只是你看這天穹,浮雲朵朵,你看這四周,風光正美...”
后土不明所以,十方尊卻笑道:“風動,水動,花開謝,雲卷舒,自然如此,人亦當如此。”
夏極問:“風可能不動?水可能不動?花可能不開謝,雲可否不卷舒?”
十方尊略作思索:“我不能令天地風水不動。”
夏極問:“吳姬呢?”
后土思索了下,也是搖搖頭。
衆人沒聽明白這對話,只當做是高手對戰前通常所說的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
夏極輕聲道:“看好了。”
他似乎是不願意去表現,但卻也不願意去廝殺,以至於此時不得不表現。
他如是帶着嘆息,往前踏出一步。
一步接着一步,
往湖邊走去。
一步生萬法,
十步十萬法。
鋪天蓋地的法相從他周身顯出,
法相各異,
或充滿威壓如大鵬騰起,或寧靜深藏如潛龍在淵,或天崩地裂似神峰摧潰,或浩淼如繁星如水明月在天...
...
這些法相里,還有諸多衆人所認識的法相,那是《萬法卷》中所記載的力量,也有着許多衆人無法認識的法相。
這些法相,隨着夫子的步伐,如同巨大孔雀在這世界裡,以山河爲彩羽,而綻放開屏。
法相本就是人之力量與天地交感,而產生的具象。
具象到了一定程度,便是天地異象。
故而,夏極當初在吳家莊園隔空斬出那一刀時,會引得天地變幻。
而此時,這極多的法相,竟是帶來了另一種景觀...
天地凝固了。
水不流,風不動,花不開謝,雲不卷舒,
便是衆人也只覺自己好似是被“凍住”了,
只是凍住,卻沒有感到徹骨冰冷,沒有感到體內真氣運轉的困難,
因爲這力量是柔和的,是善良的,是沒有敵意的,
是夫子的。
一剎那,天地靜止,風雲不動,衆生寧靜。
十方尊與后土都是深陷於這浩淼的力量中,如夢似幻,心底非是驚懼,而委實多了不少敬佩。
殘暴的力量如將你投入烈日,屍骨無存。
而偉大的力量,則帶你到距離恰好的烈日之前,讓你觀見這偉大的冰山一角,而心生感悟,從而反諸於自身,可知前途尚遠,可以再行出發。
此時,這力量乃是後一種。
十方尊與后土都急忙緊閉雙目,珍稀着這難得的機會,進行感悟。
未幾,一句輕聲打破了這靜,成爲了這寂寞之中唯一的動。
夏極問:“還要比嗎?”
十方尊與后土從感悟裡睜開眼,心底竟有幾分遺憾。
此時自然迴應道:“夫子勝,無需再比。”
“謝了。”
夏極躬身。
衆人亦急忙躬身還禮。
在他們眼裡,夫子已是活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