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
楊芙跟了上去,雙眼裡滿是憂愁。
她不知該怎麼辦,所以,如是失了魂兒般跟着夏極,一起走到了萬劍山莊的莊門處。
門坊下,已有許多人了,兩邊形成了鮮明的對峙。
俞瓏,謝瓊峰,年盈,趙燕歌等人站在一起。
其他人站在另一邊。
當然,拉偏架的存在自然少不了。
楊芙看到這一幕,並沒有跑上前,而是向着遠離衆人的一處小亭跑去,亭子裡有一個儒雅男人正悠閒地喝着茶。 WWW●тTk ān●CΟ
“爹,我求您。”
那儒雅男人微笑道:“求我什麼?
你還未嫁過去,那些人就如此囂張跋扈,不把我山莊的朋友看在眼裡。
這是他們犯的錯,他們自己該擔着。”
“爹!!”
楊芙直接跪了下來。
周圍聲音鬧哄哄,響的人腦袋疼。
忽然,一名黑臉男子走出人羣,看着對面幾人,滿臉正氣道:
“我乃是臨峰城的城尉,此處地域的案件亦是我管理。
馬公子鄭公子平時任俠好客,又是名家公子,此番攜帶重禮來參加婚宴,定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幾位既然有嫌疑,便是去府衙接受調查吧,若是沒有問題自然放人。”
似乎是有着準備,他話音剛落,便是四名持刀大漢手抓破氣鐵鐐銬,從兩邊走出,越過新郎官,向着其他三人而去。
“接受調查”,“沒有問題放人”這都是屁話,一入府衙深似海,是生是死,是非曲折,哪裡還容得的你。
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命如草,殺人誅心豈不是也很尋常?
便是殺了你,還能給你戴上一個罵名,然後再牽連家人,然後還有許多不知真相的人拍手叫好,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了。
這黑臉男子玩的賊熟練。
然後,他更是露出了微笑。
因爲,他看到新郎官跪下了。
黑臉男子心底得意,面子上卻依然維持着原本的正氣道:“新郎官這是何意?本城尉秉公執法...”
然而,他話還未說完,就被俞瓏打斷了。
那位英俊而謙遜、頗有幾分濁世佳公子味道的男子正色看向夏極,隔着人羣,他深深叩拜了三下。
四周,彷彿再無他人了。
也再無聲音了。
夏極看着這弟子,他明白弟子爲何而拜。
所以,他問:“你想好了嗎?”
四周雖然有着鬨笑,有着喧囂聲。
但俞瓏卻已聽不到外人任何聲音了,他沉聲道:“想好了。”
夏極溫和地看着他:“這擔子,比你想的要重,也許會不得好死。”
俞瓏也不再多說,他雙手匍匐,重重叩首,然後以最端正地姿態跪拜着,繼而揚聲道:“我願承老師之名,亦願擔老師因果,若無老師便無我俞瓏,有我俞瓏自當爲老師分憂。”
夏極靜靜看着他,輕聲道:“你不明白...”
俞瓏繼續旁若無人地揚聲道:“無非魂飛魄散,弟子無怨無悔。”
夏極搖了搖頭。
下一刻,謝瓊峰,年盈,趙燕歌,甚至是他身側的風吹雪都半跪了下來,齊聲道:“無非魂飛魄散,弟子無怨無悔。”
這一瞬間,天地裡,一切人,一切物都消失了。
唯剩下跪着的弟子,與站着的老師。
夏極閉上眼,淡淡道了聲:“好。”
衆人的鬨笑聲更大了,因爲在他們看來,以爲這是個不知哪裡的小門派...
夏極睜開眼,看了弟子們一眼:“去做吧,不用害怕捅到天,有我在。”
“是。”
幾名弟子齊聲回答。
夏極聽到了一股燃燒的味道。
他再不看衆人,走向身後,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楊芙。
楊芙想跪着,但那一股扶起她的力量卻似不容她拒絕。
夏極拉着她道:“小芙,我們到裡面去等。”
亭子裡,萬劍山莊莊主放下茶杯,輕哼一聲道:“閣下是否不把我放在眼裡?”
他聲音裡藏着煞氣。
夏極無悲無喜,淡淡道:“你算什麼東西?”
當他說完“西”這個字的時候,稍稍放開了力量,
一股狂風從他口中而出,
帶動這天地之間的氣流,奔騰狂涌仿似那滾滾東去無法阻擋的江水,亦如那盛夏時分隨蛟而起的千里海嘯。
淡淡的一聲吐字,直卷的天地無光、日月失色,
而樹木房屋、泥石溪水,皆是被這粗暴的力量強橫地驅逐着,驚恐萬分地向遠瘋狂逃離。
轟!!
轟隆隆!!!
亭子倒了。
樹木倒拔。
巨石如紙屑般在空中無助地飛着。
遠處的房屋仿如積木被頑皮的巨人一不小心踩塌了。
山溪中斷,上下分離。
一個字。
一口風。
吹盡面前一切遮眼浮塵,一切是是非非。
前一刻還儒雅地飲茶的萬劍山莊莊主,早已不知被吹去了哪兒。
“他沒事”夏極拍了拍新娘子的背,“我們去後面等。”
楊芙大腦一片空白,她忍不住側頭往後看去。
包括夫君在內的四人,已經拔刀對上了現場近千的對手。
自家夫君終於脫下了謙遜有禮的一面,展露出了強大的一面,而對之前那些出言不遜、仗勢欺人者進行斬殺。
另兩名少女,一人速度極快,如同掠水飛燕,在衆人之間靈巧而迅捷地舞着,殺人如割草,不過如此。
另一個小個子則是抓着刀,目光瞅着要逃的,誰逃她就上去補一刀。
楊芙很遺憾地發現自家夫君竟然被壓了一頭。
而那豪俠狀的男子,出刀大開大合,刀勢沉穩如山臨,所到之處,根本無人能匹敵,他並不嗜殺,但卻也會憤怒。
剛剛那情景,誰不會憤怒?
如今,那男子的憤怒傾瀉而出,無論什麼貴族,什麼城尉,什麼公子哥兒,都是照殺不誤。
而從他的氣勢、態度,楊芙感受到了一股屠殺現場的味道。
這些人都是怪物,
都是讓楊芙大開眼界的人物。
如果...
他們的身邊沒有站另一個男人。
那一位看似內向害羞,不敢看人的夫君的兄長。
那位夫君的兄長甚至沒有拔刀,只是抓了一根草。
一根草在他手心裡,已經變成了一把殺人刀。
長草如隨風舞動。
每一動,就會有一人死去。
他錯身而過,讓血液不會沾到他的身體,亦不會污濁他的眼睛。
他未出手時,如同一個害羞的大男孩,
但出了手,卻讓人猛然察覺,那就是披着人皮,藏在人間、且有着潔癖的怪物。
不,也許不是怪物。
他太無敵了,出手也太雲淡風輕了,臉上還帶着不甘不願的神色,這樣的人...楊芙莫說見過,便是連聽都沒聽過。
“你們膽敢殺戮朝廷命......”
有人叫囂着,但話音未落,就戛然而止,不是他沉默了,而是死人無法再說話了。
“你可知道我是誰?”
沒有回答,也沒有追問,因爲說話的人已經死了。
“瘋了,真是瘋了,你們一定是魔門的...”
這習慣了瘋狂給別人扣帽子的人也未能完成他的演講,因爲他也死了。
“這定是魔功...”
話音未全,又已死亡。
“大家不要怕,他們不過就四個人,我剛剛已經分析出了他們的招數,無法就是斬,刺,撩,揮這幾個動作...”
話未說完,又是死亡。
人間的泥土裡,藏了太多的塵埃。
夏極從皇都走出時,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無論你做了什麼,你都會發現自己所做的,竟然趕不上寥寥幾句流言蜚語。
謠言可以斷章取義,把你做的一切貶的一文不值,也會讓你永遠的疲於奔命。
何使浮雲不遮眼?
唯有一騎離泥塵。
夏極拉着新娘子離開了這樣的血腥場合。
他坐回偏堂。
楊芙侷促不安地低着頭。
她已經有些明白,這很可能不是夫君的父親,而是夫君的老師。
遠處,廝殺猶然激烈。
夏極忽然丟出一個令牌,這是蘇家的身份銘牌,“拿出去給他們看吧,再慢你山莊的人也要死了。”
楊芙急忙接過,她不認得這令牌,但她還是急忙跑了出去。
門外,萬劍山莊的楊景正在準備劍陣。
那四人雖然恐怖,但他萬劍山莊也不是不能抵禦的。
一聲長嘯聲裡,三千正在後山修煉的弟子頓時飛掠而來。
楊芙揮舞着手裡的令牌,喊着:“三叔!!”
楊景面色鐵青,容貌裡又是震驚、又是恐懼、又是憤怒,此時看到楊芙,怒道:“你找的好郎君!”
楊芙也不多說了,直接把令牌遞交了過去。
楊景下意識地接過令牌,
令牌上刻繪着五色龍,龍遊邊緣,
而中央則是兩條首尾銜接的怪龍。
龍纏兩圈,最中以古體刻繪着一個字。
也許外人不認得這個字,但萬劍山莊也不算小勢力,這楊景又是山莊的三莊主,他自然認得這是一個“蘇”字。
他身子忍不住顫了顫,“誰的?”
楊芙道:“是我...公公的。”
楊景驀然瞪大眼,張大嘴,他認出了這令牌,也知道了來人身份。
他驀然把令牌丟回給了楊芙,一揮手道:“都跟我來!”
楊景在萬劍山莊顯然威望不小,他一聲令下,頓時諸多的山莊精英幹部、親傳弟子、精英弟子都隨着他往後而去。
楊芙道:“三叔,不要!!”
她心底複雜無比。
雖然三叔他們做的不對,但畢竟也是自己親人。
無論是三叔傷了夫君那邊的人,還是夫君傷了自家人,她都無法接受。
但楊景並沒有聽到她說話,這位萬劍山莊的三莊主早已滿頭大汗,肝膽皆寒,正在狂奔。
她急忙追了過去。
然後見到山莊一羣弟子到了偏堂面前。
楊芙焦急地喊道:“三叔!!不...”
她話音未落,下一秒便見到了不敢置信的事。
三叔跪下了。
他身後的衆人全傻眼了。
衆人以爲是來廝殺的,卻不想這麼一出,都愣在了當場。
楊景緊張地喊道:“都給我跪下!”
衆人於是紛紛屈膝,黑壓壓地跪了一片。
跪向了偏堂的門檻。
門檻裡,夏極正在喝茶。
楊景咬咬牙,顫聲道:“小人有眼無珠,有眼無珠,給您賠罪了!”
說着,他向着門檻猛然磕頭,一個接着一個,不敢停下。
門檻後,那白髮男子靜靜放下茶盞,他並沒有開心得意,甚至有幾分遺憾。
本該歡歡喜喜,爲何非要弄到這個地步?
他平靜道:“起身吧。”
楊景不敢起身,始終跪着,其他人雖不明所以,但沒有人是笨蛋,他們瞬間明白了這位白髮男子身份地位之高,根本不是他們可以想象的。
三千弟子從後山趕來了,他們沒有能結成劍陣,而是都跪了過來。
很快,山莊莊主也穿着破破爛爛地衣衫返回了,
由於夏極的控制,他並未受重傷,
只不過在看到衆人叩拜後,他愣住了,急忙傳音給跪着的楊景:“他是誰?”
楊景傳音回去:“蘇家人。”
山莊莊主瞪大眼,“真的?”
“我見到身份銘牌了。”
山莊莊主再回想剛剛的力量,若不是世家人,哪裡會如此強大?
他雙腿一軟,也向着那偏堂跪下,心底是淚水狂流。
親家啊,你要是早說,我特孃的會這麼對你嗎?
正目瞠目結舌的楊芙忽然耳中傳來傳音。
“去向你公公說幾句好話吧,是爹瞎了眼了,沒認出人...”
“爹...這是?”
楊芙完全無法理解這瞬間顛覆的情景。
自家的公公,俞郎的老師,還有那位大兄,以及其他人...他們究竟是??
此時,夏極再道了一遍:“起身吧。”
沒人敢起。
夏極道:“婚禮還辦不辦了?”
“辦,辦,當然辦。”萬劍山莊的家主急忙道。
夏極道:“那都起來吧。”
他再三說,跪着的人才誠惶誠恐地起身。
蘇家威壓,可見一斑。
...
...
血色宴會後。
新郎新娘入了洞房。
夏極也準備離開了。
莊主等一行人,垂首弓腰,送他遠去。
到了下山口,莊主才問:“大人今晚不如在莊中過一夜,我...我已做安排,算是給您賠罪。”
夏極大概猜到是什麼樣的安排,而這種安排從骨子裡讓他有些不喜歡,但他無法改變,於是道:“不用了,我還要趕回鏡湖。”
這位萬劍山莊莊主還要再客氣,但他終於琢磨除了“鏡湖”兩個字代表了什麼。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眼前這位男人究竟是誰。
他只覺着一股發自靈魂的戰慄,席捲了周身。
竟...
竟是那位大人。
那位寫了《天下勁氣》《天下意象》的大人。
傳道天下的神話。
他無法想象。
臉上表情豐富多彩,無法描述。
再回過神來,幽黑的山道上已經沒了人影,只有聲音隨夜晚春風飄來。
“把我的身份告訴那些人,要報仇的,讓他們來鏡湖找我。”
萬劍山莊莊主終於清醒了幾分,他雙腿一軟,便是向着山下那看不見的背影跪了下去,顫聲道:“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