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在河浪之中上下游的看了一遍,每一座有他神廟的地方都停了下來。並且每一座都會進入到裡面去,這是他除了繡春灣之外,第一次這樣進入到這些自己的神廟之中去,有一種即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他看着那些以各種石頭雕成的石像,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個的自己,不同年紀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生長的自己。這些神像雕得與陳景本身差不多,但是神韻卻有些區別,其中有些神像看上去柔和一些,眼神姿態都透着一種溫和,而有些則是凌厲無比。他發現石像神韻柔和的地方一般民間風氣都比較淳和,人們生活的更安定一些。而石像看上去凌厲一些的地方,那裡民風則是要剽悍一些。又有些神像的樣子頗爲不清晰,整個人的身姿就像是踏雲霧而行,有一種飄飄渺渺的感覺。
每一處地域人們生活習性與當前雕刻神像時的思想狀態不同,神像所表達顯露出來的氣息也就不同了。千萬人觀拜同一個神祇,或許便有千萬個神祇出現在他們的心中。陳景心中突然有些觸動,想到了許多東西。
“廟中神雖不改外容,卻被塑換了內性。衆生心中都有一個神。”
陳景第一次感覺這神廟中的神像並不是自己,也感覺他們不是祭拜着自己,可是實實在在的又是祭拜並信奉着自己,這是天地之間形成的一種契約般的規則。
他看着那些進進出出的人們,心中突然意動,張口噴吐出一道劍光,劍光出陳景的口,高高豎起,自高處順着神像的背脊插了下去。隱隱還能聽到劍歸鞘的劍吟聲,就像是那不是進入了石像之中,而像是絕世神劍飲血歸鞘。神廟之中的神像氣韻也產生了變化,變得更加的凝鍊了一些。那一道劍光並不散去,在陳景的眼中,神廟之中的神像後背一道光華衝起。
神廟之上卻有云氣翻動,陳景感受到信仰願力融入到了那劍光之中去,讓劍光凝而不散。這劍光之中有着陳景的意,一時能夠不散,卻並不是永遠的凝而不散,最多一兩天就會散去。而現在陳景卻有一點身外化身的感覺,感覺那神像更像一個獨立出去的自己。這本是他一時意動的舉動,而現在卻有些想看看這自己留下的這一縷劍意會是變成什麼樣子。
說是隻是劍意,卻可以說是陳景自己的一縷心念。他沒來由的想到了“種神”這個不知真假的傳言,暗道:“那我這算不算是種神呢,即使不是,也是種劍了。”
而後陳景每進一座神廟他都是留下一縷劍意來,並且在每一座神廟上都重新憑法術寫下了以前建廟時人們刻下的神廟名字。七十年前他一時意動抹去了神廟上的名字,那時的他覺得庇護天下生靈的神廟不能叫“河神廟”,名不正則信仰難聚,而現在又親手爲各個神廟寫下當時人們建廟時刻的廟宇名字。他這是認爲人們的信仰不在於廟名,大家認同的是當時的那個河神,而後面的人將一直延續信奉着,他們心中記着的都是那個河神爺。若是換了,後來的人雖然也會同樣的信奉着,只怕那時老人就要說這神廟曾經叫河神爺,因什麼什麼原因成了現在的廟名。這種傳說大多能傳個幾代,最後大家應該就只記得新的神名。
雖說這對於陳景來說其實並沒有什麼傷根本的好與壞,但是他突然不想自己的曾經在天地間消逝。這河神廟雖然只是八品神位,是涇河之中小河神,而現在他是天下的司雨天神,但他卻對於河神這個稱謂最爲感到熟悉。
他將現在所有廟宇上都重新用法力寫上名字,每個廟宇上的名字透出來的意都必定符合那廟宇風格極廟中石像之神韻。而且在每一座石像身上都留種下了一道劍意。
所花的時間竟是用去了大半年,這大半年之中,他幾乎用腳走遍了神域之中的每一寸土地。雖然他的腿腳在七十年前已經邁開了,但是身體並沒有達到真正的化形,還處於一種混沌狀態。大半年來讓他感覺自己整個像凝實亮透了不少,身體周身像是生出了一線脈絡來。
在出神域之前,他來到了霸陵城。這霸陵城此時更是有一種要超脫於天地的變化。這決不是應該出現在人間的城。在以前他只是將這座城當着自己與人世間的一個重合點,在後來回想,只覺得這自己與這霸陵只怕還有着許多牽連與因果。
霸陵城的城牆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息,仔細地看每一處的地方都似有一張人臉在同樣的看着他,且個個不同。當陳景出現在城下之時,城頭也出現了一個女子。她依然還是如當年一樣的裝束,綠色裙衣在黑氣沖天的霸陵城頭是那麼的醍目,只是七十多年後的她卻有着陳景難以捉摸的東西。
在當年陳景自霸陵城中出來的那一刻,曾想讓顧明微就此散於天地間,卻一時不忍,所以就有了現在的顧明微。在後來他又曾想過要裝霸陵城中的中的這個怨魂都也驅散,又不忍心,最後成就了現在的霸陵城。他那時想的時候都是個還能做到的時機,在後來即使是再想也是無能爲力了。
“我認得你。”
這是顧明微在與陳景一個城上一城下的對視良久之後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陳景還沒有回答,她又說道:“我的城中有你的像。”
陳景感到詫異,只是一想她的出現本就不是常理可測度的。
“我能進去看看嗎?”陳景說道。
顧明微在城頭笑了,笑的有些邪氣,又似有些得意,她嘻笑道:“天下間沒有誰敢進我的城裡,你可不要騙我。”
陳景看着她,過了一會兒卻說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陳景的話一出,她臉上的嘻笑立即消失了,涌上了深深的悲哀,緩緩說道:“明天,我就會不會記得你了,我的記憶只有一天,一天……”她說着說着竟是落下了淚來,淚水順着臉落下。
陳景不知道她爲什麼有了現在的變化,變的越發的捉摸不透,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模樣。除了樣貌之外,性情都已經改變,而現在她說記憶不再有,也不知真假,但是陳景記憶之中的顧明微算是徹底的逝去了。
他也不再說什麼,擡步便進了霸陵城。
進了霸陵城立即有着撲面而來異樣感覺,就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之中。擡眼四方,城裡的屋子依然還是那樣了,但是卻像是活過來,處處都透着妖異,彷彿每一寸空間,每一樣物品都是活的,都已經生出了怨氣。這是陳景的第一感覺,他又筆直的朝前走,一直來到當初他在城中算過一卦的地方。當時從卦象之中陳景就看出霸陵的未來,只是當時他半信半疑,而那算卦的卻受到了驚嚇立即離開了霸陵城。
再向前走,他突然想去顧府之中看一看。一路所過之處,時不時的有虛無的魂魄自地底虛空之中冒出來,然而一見陳景又都消失了。那些魂魄與竟也與顧明微一樣產生了極爲詭異的變化,像是有了思想,會懂得選擇了。
這些已經不再是普通的亡魂,而且陳景能夠看得出那些亡魂都有着一些神通了。這或許,應該稱之爲魔了,陳景實在是不想將這滿城亡魂稱之爲魔。當年這霸陵滿城二十萬的亡魂拋棄信仰,他依然還記得那時候的他們顯露出來的那種氣勢與力量,那種與天爭命的捨棄即使是陳景現在這個境界了,想到也依然還是心驚。他心中覺得,當時霸陵城中的人若是不死,而擴散到天地間,並將他們那種心中無神無天再無信仰的心意傳遍天地,天下的神祇都將要如缺水的花草一樣枯萎了。
而現這城中的那些亡魂已經沒有了那種不敬天不敬鬼神的銳氣,獨留生前的怨氣,怨氣又深化,亡魂忘記了生前,而在滿城的怨氣之中生出新的思想,這就成了魔。
陳景在城中朝顧府而去,每一步都像是能驚到一些魔魂,魔魂不知是對他身上的氣息感到畏懼,還是怎麼,總是無聲的出現,又無聲的消失。
陳景來到顧府前,推開門。這麼多年過去了,門居然也沒有腐朽,在他推門的一剎那,門上突然浮現兩個人臉來,他們看到陳景之後突然怪叫一聲自門上衝了出來,化爲一縷黑煙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陳景一步步的進去,一間一間的房子看過去。
他記得當年曾在顧府之中看到一張畫,畫上是一道天河自九天之上席捲而下,那種飄渺之中又透着恢宏氣勢的畫世間難見,當時陳景就覺得不簡單,後來又見顧明微頭上綁着的那樹七彩的絲帶,這讓陳景不由得想再次回這裡來看一眼。
顧府之中和整個城都一樣,看上去看看乾淨整潔,沒有屍骸遍地。就像是還有着人住一樣,陳景來到顧奶奶當時請他進來坐過的堂屋之前,卻看到了顧明微早已經站在那裡。
她笑着,陳景怎麼都覺得她的笑容之中透着詭異與邪氣,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感覺。還不等陳景說話,她已經開口說道:“我們滿城的人都只有一天的命好活,朝生暮死,暮生朝死,你是有大法力的人,能幫幫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