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者看上去年紀比那清秀的年輕人大數倍,卻叫他大哥,聽上去頗爲怪異,但是在修行界這事卻是再正常不過了。這清秀的年輕人名叫本是人間的一位讀書人,所讀的是儒家聖賢書,然而卻因家中遭逢大變機緣巧合踏上了修行之路,他入過許多宗門,拜個許多師,最終卻在這東陵山佔山爲王,與妖爲伍。
“對於這種靈寶,如果是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取得的話,沒有人能不動心。你只管將九宮八卦陣驅動就是了,如果她能破陣而去就任同她離去,如果不能的話,那我們又豈能放任兩件靈寶隨風雨而去!”
他雖然長相清秀,看上去並無特別之處,但是他這個時候能夠出現在這裡,並被其他人稱之爲大哥這就是最特別之處,老莫沒有回答,卻消失在了風雨之中。只這一會兒,五人只餘下兩人站在這裡,書生名叫張正凌,訪仙山無數,學法術無數,然而只有與他在一起的四人才知道他修有一樣神通才是真正的看家本事,這神通名叫驅神趕山。
而這張正凌旁邊的那人正是一位神祗,只不過是被人破了神域的神祗,但是他卻機緣巧合下沒有死,成了一位自由的神祗,與張正凌相遇,被其折服,結伴與另外三人在這東陵山中結道場修行,共號東陵五聖。
風雨依舊,不知從何時起,這風雨之中的霧氣更爲濃郁了,即使是修行之人也難以看清,只是他們注意力都在顏洛孃的那琉璃定神燈與廣寒劍上,所以一時沒有注意到。
世間之事總逃不過一個緣字。
緣起水火能相融。緣滅,魂魄可分離。
萬物又總逃不過一個時運二字。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陳景對於機緣與時運的理解並不深刻,或者說他根本就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東西,因爲那是冥冥之中的事物,不可捉摸。而對於他現在來說一切都似要淡忘了,他又開始坐在河神廟前的門檻上了,然而看在大紅蝦的眼中,此時的陳景陰神就像一縷輕煙,沒有任何的思想,沒有任何的生命。這是與以前坐在河神廟門檻上講道釋疑時不一樣的,那時的陳景雖然也是陰神,但是大紅蝦卻清晰知道河神爺在那裡,那是一種看在眼裡映在心中的感覺。
而在現則不然,看在眼裡,心中的感覺卻告訴他那裡什麼也沒有,唯有空氣,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錯覺。陳景自己這會兒自然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變化,他的心已經沉入了空幻之中,融入了波濤之間。
一隻蝴蝶落於小波浪之中,就像是立於花叢之中的花朵上,波浪一波波的向下遊涌去,蝴蝶卻一動不動,總是在那繡春彎的前那一處位置,不見它動,卻也並沒有隨波逐流。
此時陳景的心境就如涇河中的波濤一樣,以一種永恆不變的方式向下流淌着,但是卻又有一種異樣的安靜,安靜到他能聽到河域之中魚兒吐泡聲,能聽到每一朵浪花拍打在堤岸所發出的聲音不同之處,只是這些都只如流水淌過境面一樣,沒有在他的心中留下半絲痕跡。
他腦海之中流淌着千羅山中看的道藏,與及所學的一切東西都像是已經融入到了河浪之中,在他的心裡一波一波的涌起,形成一朵朵浪花,又一次次的沉寂,那浪花之中存在的不是河水,而是各種釋道理念,是各種法術真言。這其中有並不算高明的《千羅接引訣》,又有專修元神的《神遊星空訣》,就連《祭劍心經》也融入一片河浪之中。
這《祭劍心經》中關於劍化形後的祭劍方式,融法、結胎、生靈在河浪之中一一呈現,又有《天妖化形篇》及巫族的《巫咒》在河浪之中翻涌。
然而雖然每一朵浪花之中呈現的都不同,但是終究是在一片綿綿不絕的河浪之中,一浪一波,一浮一沉,融合,碰撞,想互滲透。
修行修行,修的塵世法身,修的是映天清心。
天地間修行的法門從來都不曾缺過,但是踏入長生之門的傳承卻突然斷了。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涇河這邊看着涇河對岸,想過去又不得過,因爲河上的橋已經沒有了。經過千年徘徊與尋找,人們終於確定那象徵着直通大道的橋已經消失,然而他們也終於驚醒,橋並不需要有,在許多年前,河上本就沒有橋,想要過去的人都是縱身於濁濁河浪之中游過,過則成仙得道,不過則永世沉淪,迷失無歸期。
陳景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生出這種念頭:“我是人呢,還是妖?我是神祗,我修的卻是道門練氣法,我修元神,我收信仰,我的個修行之路又該怎麼走。”這個念頭一直存在於他的潛意識當中,自他成神祗的那一刻起,他便不知道修行路該怎麼走了。自他從陰間歸來後,更是幾乎迷失。
“那些法門都不足以讓我長生,都不能讓我從天地間的滔滔洪流之中脫身而出,不能讓我看清方向游到彼岸去。”
於是他開始思索,踏上了真正的修行之路,不是依着別的修行方式修行,而是要努力的認清這個天地,形成自己的修行法門。
在這種觀心、觀涇河浪濤的過程中,他慢慢忘記了一切修行法門,一切的法術,那些修行法門就像是不同顏色的水,被陳景倒在了一起慢慢融合,慢慢的變成一種誰也不知道的顏色。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不知道最終會變成什麼顏色。陳景坐在河神廟前,手捧着三頁《黃庭》,像是在認真仔細地看,又像是在發呆。
在這種寂靜的姿態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的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那《黃庭》經,唯有一朵朵河浪,在他的心中也只有河浪在亙古不變的涌動。天地靜寂,世間萬物生靈都消失,唯有河浪在一波一波的涌動,然而他心中又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傳來一些模糊的竊竊私語聲,這聲音初時根本就聽不清楚,只知道有聲音傳來,映在他的心中像是鏡中的迷霧。
陳景精氣神都融於涇河之中,內觀心,觀的是涇河,外觀天地,觀的依然是涇河,在不知不覺間沉浸到了一種玄妙的狀態。在這玄妙的狀態之中,他自然而然的捕捉到了一絲奧妙。這一刻,天地在他心中,在他的眼中,他所見的這一朵朵浪花便是這個世界。
他精、氣、神完全融入到了涇河之中,此時他就是河浪,是涇河,感受出涇河的氣息,彷彿連通着億萬裡之外的地域,連通着一切有形與無形的事物。
一天天過去,突然有一天,他從這竊竊思語之中聽到了兩個字:“陳景……”
陳景驀然驚醒,從那種神妙不可言的狀態之中驚醒,想到了傳說之中有一種神通名叫順風耳,這種神通能從風中聽到千里之外的聲音。他不認爲那是幻覺,雖然那種狀態妙不可言,似幻似真,他是他知道那絕對不是幻覺。
但是他再想聽時,耳中卻只有呼嘯的風聲、河浪聲及遠處樹梢摩擦的聲音,偶爾而還幾聲夜間怪鳥鳴聲夾雜其中。卻根本就不是那種天地靜寂的感覺,然而,有些東西一但出現,便是神而明之,那種狀態在出現之時已經銘刻在了陳景的心中。那是一種神遊天地的感覺,又或者說是精氣神都契合到了河浪之中,河浪在涇河之中一波波的涌動,就像是天地音符,在天地的另一邊有人觸動了這個音符,所以聲音在這遙遠的涇河響起了。
這種奇妙的狀態不同於打坐靜神,不同枯坐參禪,而是進入一種似真似幻的狀態,當這種感覺一出現之後,就再也不會消失,永遠在心中烙下印記,就像是琴的弦,一旦在琴上定下,只要拔動就能發出琴音。
陳景再次觸動心中那似有似無烙印時,便慢慢地再次遁入了那種無念無想的狀態,在他眼中與心中,出現了一片河浪,河浪越來越清晰,除河浪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慢慢的淡去,這其中包括河浪聲,風聲,以及眼眼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唯有一波一波的河浪。
靜寂之中,陳景耳中再次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聲音不止一個,而是多個,初時迷糊不清,當陳景集中精氣神去聽某一個聲音時便能聽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有人在周身說話,仔細的聽去,又發現這聲音是從那一朵朵的河浪之中傳來,每一朵河浪之中的傳出來的話都不同,夾雜在一起頗爲嘈雜,就像是另一種河浪聲。他將心力集中到其中一朵河浪上時,那聲音立即清晰了起來,只聽河浪之中聲音說道:“涇河河神陳景介於神魔之間,非必要千萬不要去他的神域之中。”這聲音不但分不清從何處傳來,甚至連男女老少都分不洽,但是陳景能從那字裡行間聽出警示囑託的意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