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人並無刻意隱藏的意思，陽炎凝神靜聽就能夠感受到裡面有一股氣息，甚至捕捉到一縷似有若無的呼吸聲，聽起來似乎是一名女子。
會是誰呢？
陽炎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得罪過的那些勢力之人，昨夜針對自己的圍殺失敗，而且全軍覆沒，心有不甘再行刺殺是有可能的，但很快就否決了，如果是那些人必定會小心隱藏氣息不可能輕易被自己發現。
而且經過昨夜之事，他們對冰若言的實力應該有了一個合理的預估，只有一人的話，至少都會出動中階至尊境，這種強者不是那麼容易驚動的……當然，也有可能因爲神秘宮殿出現的巧合，他們會將那些人的死懷疑與神秘宮殿有關。
但從他察覺到的氣息看來似乎連天玄境都沒有達到，這是絕不應該犯的錯誤。
因爲突然出現的神秘宮殿，那些勢力的注意力只怕也都轉移到西南城郊的荒墓之地了，多半也沒有功夫理會他了。
吱呀——
陽炎悄然戒備起來，手上卻輕輕推開了房門，雖然沒有察覺到危險的氣息，而且師尊也在，但小心一點總是不會有錯的。
“是你？”
當看到那位坐在牀沿靜若處子，輕紗蒙面，但眉若新月，一雙眼眸仿若一泓秋水，動人心絃，全身散發着一種空谷幽蘭的氣質，簡單的一襲素裙卻穿出了高貴優雅的感覺，正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女子時，陽炎不禁一愣。
雖然時隔三年未見，雖然那襲輕紗將女子不知怎樣絕色的完美容顏遮去，但陽炎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位氣質出塵的素裙女子，她就是曾在混亂之城極樂樓一曲問心回溯曲讓人難以忘懷的極樂門聖女，林如夢！
一瞬間，他生出了一絲荒謬的感覺，莫不是走錯房間了？
但他十分清楚，這就是他們的“天字號”房，是眼前那面上罩着輕紗的素裙女子太自然了，就像是在她自己的閨房一樣，完全看不出是不速之客。
她什麼時候來的？
雖然海棠姑娘答應他捎話，而且也說了若是林如夢要來尋他就到邵氏客棧，但……這效率高得嚇人了吧？
這才過了幾個時辰？
自己都還沒回客棧，林如夢就已經好整以暇地在他房間裡面等着了。
“陽公子，時隔三年未見，別來無恙？”林如夢率先開口說道，一雙秋水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雖然這張臉與曾經那尚顯稚嫩卻丰神如玉的臉毫無相似之處，應該是易容過了的，她卻彷彿看到了屬於那少年的真實相貌一般。
縱然三年未見，亦無任何陌生感，就像是親人之間的羈絆，不管過了多久，始終不是時間能夠抹除的。
“還好。”陽炎淡淡點頭，鬼使神差地反問了一句：“你呢？”
林如夢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彷彿從他口中應該聽不到這種略帶關心的話纔對，但心中卻不自覺地拂過一縷暖流。
“我也還好。”她如此說道，眼中洋溢着靚麗的色彩。
“你……我聽說你失蹤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天雲宗對你下手了？”林如夢輕聲問道，提起天雲宗時語氣略冷了下來。
“不全是。”
陽炎搖了搖頭，不知爲何，再一次見到林如夢，內心竟有一種以前沒有的親近感，下意識地解釋道：“天雲宗的人被本宮解決掉了，但本宮也陷入了昏迷，落入了袁歡之手，險死還生。”
“袁歡？”林如夢秀眉一蹙，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三百五十餘年前袁素案的漏網之魚罷了，倒是成了不小的氣候。”陽炎淡淡道。
他將袁素案的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下，林如夢目光復雜，想不到一個幾百年前的罪臣之子倖存了下來，卻險些成爲了陽炎的催命符，確實讓人意料不到。
但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論袁素如何十惡不赦，天陽朝廷將袁家滿門抄斬，對親眼看着自己的至親在劊子手的屠刀下人頭落地的袁歡而言，都是刻骨銘心的累累血債，活着一天，就是一天的隱患，剛好那一次讓他等到了機會，於是悍然出手了。
“你……”林如夢咬了咬下脣，秋水眸子波光粼粼，欲語還休，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你是怎麼從他手上逃脫的？”
“一位前輩恰好路過，順手殺之。”陽炎言簡意賅道。
順手殺之……林如夢翻了翻白眼，哪位高人會如此無聊，而且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她卻不知道事實雖然並非如此簡單，但更加戲劇性，就是那麼湊巧，魔劍破封而出，逃離之時恰好經過那裡，又恰好看中了陽炎的肉身，恰好助他反殺了袁歡，又在他遭受魔劍反噬玉石俱焚之時，天老恰好出現及時保住了他的命，並將他帶回結界療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早已有了安排似的。
若不是因爲這些巧合，陽炎現在也不可能出現在她面前談話了，即使出現了，那也早就不是原來的陽炎了，會是另外一番場景，絕不可能這麼和諧。
“不過，你安好我便也放心了。”林如夢情知不該追問，話鋒一轉，盈盈笑道。
陽炎神色微異，這話聽着怎麼這麼奇怪呢。
沒有說話。
“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林如夢美眸泛起一絲嗔怪，他知道這個少年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種情況下託海棠師妹捎話約見她絕不會是因爲想她了。
陽炎組織了一下語言，斟酌着將邵卿玥講述的故事簡述了下，看着微微有些出神的林如夢，說道：“你身爲聖女，應該知曉一些真相，十七年前，或者說十五年前發生了什麼？”
“……”
林如夢神色莫名，內心掀起了驚天駭浪，定定地看着陽炎，在此之前她絕不會想到這個少年是因爲這個問題的答案而約見自己，讓她措手不及。
有一種隱藏心底的最大秘密驟然被人揭開來的驚惶失措，以至於她怔然了許久，沒有立刻回答。
陽炎也不着急，淡淡地看着她那極力維持平靜卻依舊盪漾起層層波瀾的秋水之眸，靜靜地等待着，耐心這種東西他從來不缺。
從她的表現，陽炎可以肯定她是知道一些內幕的，那麼無論如何他今日都要知道所有的信息，說不出來爲何這麼在意，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你真想知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如夢終於打破了沉默，略顯渙散的目光瞬間凝聚，化作一抹決然，盈盈秋波前所未有的嚴肅，輕聲問道。
那件事是她和陽炎之間的最大秘密，雖然她從未想過要一直隱瞞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會將所有真相都清楚明白地告訴陽炎，真正坦誠相見，對他不再有任何的秘密。
但那是在陽炎成長到一定地步，自己也做好了萬全準備之後，而不是現在這種突兀的情況下。
然而，陽炎不會無緣無故問起，他這麼問不一定知道了什麼，但一定察覺到了什麼，有了一絲懷疑。
那麼，還有必要再瞞着他麼？
林如夢心裡是極其矛盾的，從個人情感上她是希望陽炎知道真相的，他也該知道，但理智告訴自己現在的他還羽翼未豐，縱然知道真相也無能爲力還會陷入危險之中，也無法預料知道真相的他會是怎樣的態度，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可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理智也不是永遠凌駕個人情感之上，陽炎既然來了東州，還是如此耀眼，也許……這也正好是個契機，也該讓他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他面前有任何僞裝了。
“是的。”陽炎淡淡說道，心絃隱隱顫動了下，彷彿塵封多年的秘辛終於要揭開了。
“也許你會後悔，一旦知道了那件事，你會有無盡的麻煩和危機，也許會大禍臨頭。”林如夢看着他的眼睛說道，顯然她還是希望陽炎自己放棄去探尋。
聽到這些，陽炎沒有絲毫動容，反問道：“即使我不去探尋，那些所謂的麻煩和危機也不會因此消失對嗎？”
林如夢默然，如果陽炎一直呆在乾域只是一箇中級皇朝的太子，即使將來繼承了皇位，那些人根本不會去關注他，可偏偏他是如此出衆，即使在天驕如雲，妖孽頻出的東州都掀起了不小的風波，遲早會被他們盯上的。
相比起那時候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也許讓他早些知道真相併不是一件壞事，可以未雨綢繆，避免一些無意識犯下的錯誤。
念及此，林如夢不再遲疑，眼睛飄向遠處，幽幽道來：“那位數十年前有着九州第一美人之稱的極樂門聖女……是我的師尊，林青鳶。”
林青鳶！
鳶……
陽炎瞳孔一縮，想起了那一年多來不時在夢境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呼喚“鳶兒”，從最開始的夢過無痕，到最後從夢中醒來的一段時間內這兩個字彷彿時刻在耳邊呼喚着，帶給他無聲的悸動，以及無言的悲傷。
彷彿那被喚作“鳶兒”的女子，是他極其重要的人，是他血脈相連的至親，儘管未曾謀面，卻似心以成惦。
從林如夢口中聽到林青鳶這個名字時，幾乎同樣的悸動和傷感自心中蔓延開來，陽炎根本不用懷疑，夢中聽到的“鳶兒”就是林青鳶，也即是林如夢的師尊。
只一瞬間，陽炎就已經明白了許多東西，也得到了一直困惑心中的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