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救人命

車伕被無情地趕到一旁, 顓孫肅行親自駕車,出了城門之後更是一路飛馳,嚇得跟在後面的侍衛覺得自己定然是活不到明日了。

顓孫肅行也怕, 他駕車的技術一般般, 可是看着車伕, 不管如何總是嫌慢, 於是他忍不住親自上陣。

而且, 他更怕,遲一步,看到的是屍體。

各種心思在腦海中盤繞糾纏, 最後通通扯碎,丟出去。

不管如何, 他要的是杭豫左平安無事。

只要他平安無事。

一路飛馳電掣, 一路焦慮越深, 直到隱隱的從捲起的塵沙中,辨出熟悉的身影。

顓孫肅行長舒一口氣, 丟開繮繩,跌坐在車轅上。

趕過來的狗蛋連呼“殿下,小心孩子”。

可顓孫肅行對驚叫聲置若罔聞,目光所及,唯有塵沙漸漸散去後, 熟悉的那個人, 回頭望過來。

起初是驚訝, 而後是不可抑制的揚起嘴角, 露出燦爛的笑容。

對他, 纔有的表情。

顓孫肅行推開狗蛋,從一步步走, 到捧着肚子一路小跑,直到站到近前,看着人完好無損,心頭的陰影徹底的散去,然後……

他抱住他,手臂漸漸地收緊,直到聽到一聲吃痛的輕呼。

“殿下,您怎麼了?”杭豫左的聲音裡透出幾分疑惑。

來的路上,顓孫肅行根本來不及想要怎麼和杭豫左解釋。他想了想,道:“娘想見我,我尋思着要帶你一起去。”

杭豫左也擡起手,抱住顓孫肅行,眼底深處的異色逐漸散去,幾乎輕不可聞的舒口氣。

顓孫肅行感覺到杭豫左掌心的溫度,卻突然如遭雷擊,明明暖意就隔了幾層衣料,可身體冷的徹骨。

他怎麼忘了呢,那個沒有得到證實的秘密。

情急之下,失態至此,已然明白自己的心。可是,在真相大白前,他不能……想到這裡,顓孫肅行輕輕地推開杭豫左,神色變得淡淡的,“我們進宮去吧,莫讓娘等得急了。”

轉變在倏忽之間,便是一向淡然的杭豫左也是微微一愣。

“走吧!”顓孫肅行向早已嚇呆到忘記行禮的杭豫左友人揮揮手,“改日找你玩樂。”

藏在灌木叢中的餘德手下,無不震驚。

皇太叔的態度太奇怪了!

等車馬遠去,領頭的喝道:“快回去稟報餘尚書!”

進宮路上,杭豫左抱着睡着的敏筠,手掌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着她的後背。當再次發覺顓孫肅行飄過來的目光,他瞬時擡頭望過去。

四目相對,顓孫肅行有幾分尷尬,撇過頭假裝看窗外風景。

杭豫左問道:“殿下有事?”

顓孫肅行立刻否認,“沒事。”他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繼續假裝看風景。

一樣的街市,一樣熱熱鬧鬧的貨攤和往來不息的行人,但顓孫肅行的心情卻與從前不一樣。

明媚的陽光撒了一地,不時有光點從眼前閃過,刺目的很。他低聲罵一句,惡狠狠地拽下簾子。

杭豫左將他一系列的神色動作看在眼中,默不作聲。

車馬走上一條寬敞的大道,街兩邊商戶林立,不見一個在路邊擺攤的,寥寥的幾個行人從衣着打扮來看,非富即貴。

這些人認出路當中的是皇太叔府的馬車,紛紛停下步伐行禮。

顓孫肅行管他是哪家王公貴胄,通通裝作不認識,催促車伕加快速度,他嫌燥熱的慌,想要趕緊的到了地方下車。

車伕聽出自家主子語氣中的不爽,趕緊催鞭快走。

就在這時,一向溫順耐勞的馬忽然揚起前蹄,長嘶一聲,接着四蹄雜亂無章的踢踏地面,似是要將身上的馬具甩下去。

車伕從車轅上滾落,抱着頭躲過亂踩的馬蹄,侍衛們眼見情況不妙,慌忙聚攏過來,想要控制瘋馬。

奈何馬實在瘋癲,幾次上前都無功而返。

車廂內,杭豫左緊緊的抱住敏筠,一手抓緊窗棱,一手護在她的頭頂,防止碰撞到。

而他保護着敏筠便沒有辦法分心去關注顓孫肅行。好不容易,等馬車稍微平靜了一會兒,他趕忙回頭望去,只見顓孫肅行安然無恙的端坐在原來的位置,手抱着後腦勺,面色有幾分沉鬱。

上一次見到他有點可怕的表情,還是街邊遇刺時。

外面的侍衛終於制住瘋馬,隨後攙扶幾位主子下車,顓孫肅行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對上杭豫左的目光,他才淡淡的問道:“沒事吧?”他俯下身,抱着敏筠仔細的左右查看。

敏筠搖搖頭,“多虧了有爹爹,我沒有受傷,但是爹爹好像撞到胳膊了。”

顓孫肅行立時擡起頭來,但神色依然淡漠。

杭豫左主動說道:“我沒事。”

顓孫肅行見離宮門步行不過一刻,擺擺手叫侍衛不用另外準備馬車,在一衆人的簇擁下,牽着敏筠的手,悠哉悠哉的步行。

狗蛋不放心,剛纔的事情來的太蹊蹺,再怎樣也不能任着皇太叔大咧咧的走在街上,萬一有人暗中埋伏,這不是主動往死路上走?

聖上已經被罵對皇太叔不仁不義,這會子皇太叔要是死了,豈非又要被聯想是聖上卸磨殺驢?

“殿下,侍衛們還沒排插清楚,您還是坐馬車趕緊地進宮吧?”他勸道。

顓孫肅行擺擺手,“不用。若真有問題,本王倒要瞧一瞧,是誰這麼急着送死。”

狗蛋快要氣死,想繼續勸可看皇太叔的臉色又萎靡了。他只得張揚四周,恨不得從那些樓閣高牆上看出些門道。

結果是什麼都沒有,一行人順利到達宮門前。

聖上體恤皇太叔,一頂轎子候着。

顓孫肅行帶着敏筠往上一坐,沒有杭豫左的位置。

默默的到了太皇太后寢宮,顓孫肅行不說,自然也不會有人膽大提起路上的事。

一家人說說笑笑片刻,皇后那兒來了宮人,說是頌康公主也在,聽說桐吉郡主來了請過去玩會兒,另有新進的布料首飾等玩意兒給郡主挑選。

太皇太后臉色不大好,宮人點名了請的是郡主,她不好拉下臉去。可真要讓郡主單獨去,又不放心。

顓孫肅行低聲對太皇太后說道:“娘,你讓敏筠去便是。皇后和頌康公主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敏筠如何。我有要緊的事跟您說。”

太皇太后見他似乎心事重重,派了一名心腹嬤嬤跟隨。

顓孫肅行轉頭叫杭豫左在外間等候,他攙扶着太皇太后到後殿說話。

“怎的這樣神神秘秘?!”太皇太后驚訝的看着兒子在門口探頭探腦。

顓孫肅行合上門扇,轉頭來低聲說道:“娘,我和杭豫左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肚子里根本沒有孩子。”

太皇太后不敢相信的盯着兒子的肚子,挪不開眼,“可是你的身體……還有脈象,與孕婦如出一轍,大夫們都斷定了啊?”

顓孫肅行笑了笑,“男子有孕,到底是荒誕離奇的事,哪可能是真?其實當初我去稚羅郡,是藉着巡查之名尋得一種蠱藥,可令男子的身體與孕婦一般。”

太皇太后驚愕的瞪大眼睛,“這……”

顓孫肅行繼續解釋道:“當初,我知曉聖上欲立我也皇儲,知道他不安好心,所以想出了這麼一個昏招,哪裡想到聖上連男子有孕也能接受,但恰好我借也此不參與朝政,令他不會有更多的厭惡和防備。至於杭豫左,他是我多番考察後,找來陪演這場戲的。”

僅僅是演戲而已,根本沒有什麼酒後胡鬧,更不是什麼老相好。

想來蘇濛是知曉全盤計劃的,結果陰差陽錯。

“可是……”太皇太后仔細一想,之前分明認爲此事乃聖上所爲,今日怎麼就突然變了說法,“你爲何突然這樣說。”

沉默了片刻,顓孫肅行說出了真相,但仍掩蓋了自己重生而歸的事,因爲這個才真正的荒誕詭異,他不想嚇着孃親。

“之前我遇到過一次意外,從我去稚羅郡開始,全然不記得了。但現在,我突然回想起來,告訴娘是希望您不必再爲我肚子的事憂心。待將來時機成熟,我會公開真相,不讓朝中再有非議。”

太皇太后微微點頭,拉過兒子的手,疼惜的輕輕撫摸。

生在帝王家,也要吃太多的苦。

她仔細回想一遍他的話,問道:“時機成熟之時,莫不是你登基稱帝?可是當今聖上身體無礙,必然是你先要生下孩子,到時候……”

顓孫肅行笑的意味深長,“聖上大約等不到這個時候,他吃了不少那老騙子煉製的丹藥,顆顆都是催人早死的毒藥。”

太皇太后沒有半點對聖上的同情,只是這一次清清楚楚的意識到閒散自由慣了的兒子要做皇帝了,國家大任扛在肩上,以他的心性不會像聖上那般將朝政當兒戲,必是收斂了其他心思,殫精竭慮的謀劃朝政,她一陣陣的心疼。她被竟寧帝迎娶爲皇后,卻沒想過要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

“只苦了你了,坐上龍椅以後哪還有清閒日子可過。”

顓孫肅行忽地湊近母親一些,聲音更低了幾分,“那便將龍椅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太皇太后眼神奇怪的瞪着他。

顓孫肅行輕鬆自在的笑道:“我知道老爹臨死前,留下的真正遺詔上寫了什麼。”

太皇太后嘆道:“可是這麼多年,他們一直杳無音信。”

“這也說明他們本事高。若真要叫旁人知道,怎麼想外祖父家?”

太皇太后依然嘆氣,不知該悲該喜,“可萬一……”她不敢說他們死了,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請杭先生幫忙打聽消息,這麼多年總歸想知道好不好。”

顓孫肅行臉色一變,“您告訴杭豫左了?!”

太皇太后被嚇了一跳,忙說:“我並未明說,他只以爲我在尋找失散的親人。”

顓孫肅行眉頭緊鎖,良久嘆一聲,“罷了,他遲早會知道。”

他們擔心單獨說話的時間太長,引人猜疑,於是閒扯着家常出去。太皇太后命人準備豐盛的午膳,叫兒子好好的補一補身體。

顓孫肅行對上杭豫左的目光,微微一笑,“你讓幾個人帶路,去皇后那裡接敏筠回來,就說她皇祖母要和孫女兒一起吃飯。”

“好。”杭豫左應了一聲,出去。

顓孫肅行望着他的背影,愁悶的捏了捏眉心。

太皇太后發覺兒子不對勁,關切的問道:“怎麼了?你是不是對杭先生有什麼意見?”

顓孫肅行心想不愧是親孃,自己那點小心思怎麼藏得住?可他又哪裡敢說明,敷衍過去:“不是,有點困了。”

太皇太后揉了揉的頭髮,“一會兒吃完飯,早點回去歇息吧。”她很想留兒子在偏殿裡睡會兒,可是聖上那樣的人,又要以爲他們母子在籌謀什麼壞事了。

只希望這處處拘束的日子,早點過去,他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纔好。

鳳棲宮外,杭豫左聽宮人小聲稟告,說是郡主玩兒的開心,正在挑選布料和女孩子的小首飾,需要再多等等纔好接走。

他蹙眉,望着深深宮門。

雖然兩夥人不對付,但她們應該不會膽大妄爲到對皇太叔之女做什麼吧?

杭豫左默默的等候,豈料竟是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期間太皇太后也派人來催過,可不知皇后和頌康公主用了什麼法子,叫敏筠樂不思蜀。

好不容易纔見到皇后宮中的嬤嬤牽着敏筠的手出來,杭豫左站在宮門門檻外,目不轉睛的盯着。

“郡主下回一定要再來玩兒哦。”嬤嬤笑盈盈的,指揮一隊手捧各色布匹物件的宮女跟隨郡主一塊兒去太皇太后那裡。

“好!”敏筠甜甜的大聲應道。

杭豫左牽起敏筠的手,覺察到一絲異常。

走過兩道宮門,長長的甬道上除了他們這隊人和侍衛外,不見其他人的時候,杭豫左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蹲下///身來,拉着敏筠的兩隻小手,輕聲問道:“敏筠覺得冷嗎?”

“不冷。”敏筠小聲的答道。

杭豫左摸了摸她的小臉,繼續往向走去。

回到寢宮,太皇太后打賞了送東西來的宮女們,然後飯也顧不上吃,一邊詢問陪同敏筠的嬤嬤,一邊親自仔仔細細的檢查布匹和首飾。

嬤嬤道:“皇后沒讓奴婢進去,只叫在門口候着。奴婢留心屋內動靜,皇后和公主一直在與郡主說笑,幫她挑選東西。對了,這些東西有的是番邦進貢,有的是聖上賞賜,還有皇后孃家與海外貿易所弄來的,頌康公主想看新奇玩意兒,才都拿出來的。”

太皇太后冷哼一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頌康公主慣會做人情,但皇后她是不大相信。

不過這一對器物檢查完,確實沒什麼問題,她聽見顓孫肅行喊她吃飯,這才最後掃兩圈東西,回到桌邊,“我是擔心我這寶貝孫女兒的安危。”她擡手摸了摸正在默默吃飯的孫女兒的頭髮。

“真會有事,我豈會放心放敏筠過去。”顓孫肅行繼續埋頭吃飯。

“嗯。”太皇太后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吃飯。

這時,敏筠突然丟開筷子,大叫着“肚子疼”,太皇太后忙叫嬤嬤伺候。

小門一關上,坐在恭桶上的敏筠突然露出不符合年紀的驚恐之色,雙手抱着臉大口大口的的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