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豫左陪着敏筠在庭院裡玩雪, 顓孫肅行苦兮兮的抱着湯婆子坐在窗前看他們玩。時不時的歡聲笑語飄進窗內,顯得他無比寂寞。
如果沒有身孕該多好。自從“喜事”降臨,他沒有一天不是這麼想的。
但也僅限於想一想。
連日的降雪, 阻斷了消息的傳遞。他依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搞出的名堂, 雖有幾個猜想, 但要見到真憑實據才行。不過好消息是, 自從那日, 聖上再沒來皇太叔府唱戲,宮裡也沒有消息說太皇太后有事,這說明聖上的疑心不在他們這裡。
哪怕是暫時的, 有幾天舒坦日子過,也是好的。
顓孫肅行正想着事, 冷不丁的面前一團雪做的小人, 然後是甜甜的嗓音, “爹爹,你看。”
敏筠的小手有些紅, 但抵不住堆出一隻小雪人的歡喜,急急忙忙的要拿給父親看。
顓孫肅行接過小雪人,但是剛纔一直抱着湯婆子的手有些熱,在他的掌心裡融化也許。他怕女兒看了心疼,忙放在小桌上, 誇獎道:“敏筠做的嗎?真可愛。”
“嗯!”敏筠用力的點點頭。
顓孫肅行一擡眼, 看到杭豫左的手包裹着敏筠的小手, 於是將自己的湯婆子遞過去。
杭豫左淡淡道:“已經涼了。”
“我怎麼不覺得?”顓孫肅行皺了皺眉頭, 雙手在湯婆子上搓來搓去, 覺得仍有暖手的溫度,“再灌新燒的水, 敏筠會覺得燙手的。”
“哦。”杭豫左很平淡的應一聲。
顓孫肅行覺得不行。杭豫左給敏筠捂手,而自己一點表示都沒有,太不像話了。
琢磨了一小會兒,他乾脆丟開湯婆子,手掌包裹住杭豫左的手。在碰觸到一瞬,他感到一絲冰涼滲入皮膚,但很快就被他掌中的溫度蓋過去。
杭豫左微微一笑,“殿下的手很暖和。”
顓孫肅行眯着眼,“嘿嘿嘿”的笑。
旁邊的狗蛋看不下去了,撇過臉。
敏筠亮晶晶的眼睛眨巴幾下,一會兒看看親爹,一會兒看看杭先生,最後撲上去抱住兩個人的肩膀,笑得甜甜的。
“爹爹,以後我們帶着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一塊兒玩雪好不好?”
“好好好。”顓孫肅行一連聲的答應,一邊拿起兩塊糕點塞到女兒的手裡。
敏筠大口大口的吃掉糕點,杭豫左給她擦去嘴角的碎屑,接過侍女奉上的溫水,喂她喝。吃喝完了,她趴在杭豫左的肩頭,幻想起美好的將來,“爹爹和杭先生,還有我和小弟弟一起捏雪人,打雪仗……”但是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眼睛漸漸的合上,睡着了。
顓孫肅行吩咐侍女抱小郡主回房睡覺,自己也打了個哈欠,有點睏乏。
大夫照例請平安脈後,他脫了衣服往牀上一滾,嚇得狗蛋連連喊着“殿下小心”,一面給他蓋好被子。
杭豫左拿着一本書在牀邊坐下,看到一縷髮絲橫在顓孫肅行的臉上,下意識的伸手撥開,然後發現他睜開了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顓孫肅行拍拍身旁牀鋪,“你不困?”
“不,”杭豫左搖搖頭,“若是殿下睡着是踢被子,伸胳膊,我能照應着給您蓋好被子,免得着涼了。”
“哦。”顓孫肅行低低的應一聲,閉眼睡覺。
杭豫左繼續看書,不多時聽到輕輕的鼾聲,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兩天後,冰消雪融,天氣晴朗。杭豫左在陪敏筠讀完書後,帶她到小池塘邊玩耍,丫鬟們緊緊的跟在旁邊,像是怕小郡主掉進湖裡,實則眼睛幾乎一瞬不瞬的注意着杭先生的一舉一動。
杭豫左覺察到緊隨自己的目光,泰然一笑,將魚餌拋入湖中,敏筠學的有模有樣。
沒多久,魚線微微顫動,似乎有小魚上鉤,敏筠興奮地往後拽魚竿,杭豫左正要上前幫忙,卻發現自己的魚竿倒在地上,仔細一觀察,原來是他們兩個的魚線不知怎地糾纏在了一起。
“我來。”杭豫左微笑着揉揉敏筠的腦袋,撩起衣襬,蹲在池塘邊小心翼翼的解開魚線,敏筠好奇,也湊上來看。
“郡主小心。”婢女緊張的上前扶住小郡主的肩膀。
杭豫左斜瞄一眼,在婢女上前的一剎那,神不知鬼不覺的伸手在池塘裡一撈,緊接着將手裡的東西滑進袖子裡,若無其事的繼續解魚線。
魚線解開了,兩人接着釣魚。釣上來的除了小拇指般長的小魚被放在陶罐裡,其餘的全交給婢女送到廚房去。
所以在午飯時間,顓孫肅行在飯桌上看到的是全魚宴,湯白香濃的魚頭豆腐湯、蔥花翠綠的魚片粥、金黃香酥的煎小魚、清爽的涼拌魚皮以及鮮香的紅燒鯽魚。
顓孫肅行左右看看,大驚道:“我堂堂皇太叔府只吃得起這個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窮?”化成灰,他也能認得出這些魚是自家池塘就能撈上來的。
杭豫左盛了一碗魚片粥,擱到他面前,“我聽大夫說,孕期吃魚對身體極好。這也是敏筠的一片孝心。”
敏筠衝着親爹甜甜的笑起來,伸手挽住親爹的胳膊,“父親快吃飯!”
顓孫肅行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御廚的手藝是毋庸置疑的。他瞥眼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女兒和杭豫左,連連點頭,“不錯不錯,非常好。敏筠一片孝心,爲父甚是高興。來……”他先後夾了煎小魚放在他們的碟子裡,“你們別光顧着看,也多吃點。”
杭豫左吃掉小魚,對正皺着眉頭對付魚片粥的顓孫肅行說道:“殿下,今晚我請你去禎元樓吃飯,如何?”
“禎元樓?”顓孫肅行停下筷子,無視杭豫左的眼神,“突然請我去哪兒做什麼?”
杭豫左道:“敏筠想吃那兒的點心。”
顓孫肅行道:“你跑一趟,買回來不就好了。”
狗蛋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來回轉悠,尋思着在搞什麼名堂。
敏筠拽住父親的衣袖,不停地搖晃着撒嬌,“敏筠就是想去那裡吃,還想吃鱸魚,豬肘子和大螃蟹。”
“好好好。”顓孫肅行被女兒晃得頭暈眼花,只有答應的份。
“太好了!”敏筠開心的一左一右親上一口。
顓孫肅行吩咐狗蛋去禎元樓定桌子,然後繼續對付滿桌的魚。
午後打打鬧鬧一晃就到了傍晚,狗蛋準備好馬車,一家三口興高采烈的去禎元樓。掌櫃的給他們安排在三樓一間雅緻的屋裡,一面地坪窗可看風景,牆上掛着字畫,博古架上擺着價值不菲的花瓶古玩,一道幔帳後面有專供醉酒客人休息的牀榻。
上完菜,掌櫃的恭恭敬敬的給皇太叔行完禮,退出雅間,只有狗蛋一人突兀的站在門邊。
顓孫肅行瞪他一眼,“滾外面玩兒去,影響我吃飯的心情。”
狗蛋遲疑道:“小的得伺候殿下您呀。”
顓孫肅行用筷子指着杭豫左,“要他幹嘛的?出去,菜涼了,敏筠不愛吃了。”
狗蛋見皇太叔眉目間隱隱有怒色,趕緊地關門出去了。他心想就算自己出去了,撇開杭豫左不談,他還可以趴在門上聽不是?
顓孫肅行給女兒夾了幾筷子菜,叮囑女兒好好吃飯,然後對杭豫左使眼色。
今天杭豫左突然地請他出來吃飯,動機必然不單純。
杭豫左起身掀開幔帳,打開牆角的衣櫃,鑽進去一小會兒,出來時身後跟着三個人。顓孫肅行定睛一瞧,當先的正是餘德。
餘德恭敬的行禮,然後揮手示意身後兩人。
那兩人端凳子在桌子旁坐下,開始說話。
顓孫肅行一樂,這兩人的嗓音竟與自己和杭豫左一模一樣。
餘德擺出請的手勢,顓孫肅行過去,杭豫左重新放下幔帳,隔開的不僅是外間,他發現連那兩個人的說話聲音都聽不見了。
餘德笑着解釋道:“此間是微臣事先吩咐掌櫃的安排給您的,不單有密道通往這裡,而且牆壁、幔帳都是經過特殊的處理,外面的人想聽牆角?沒門。”
顓孫肅行負手而立,點頭讚許,“老餘你可真有本事。”他環顧四周,一屁股坐在舒軟的牀榻上,“今兒找本王有什麼事?”
餘德不賣關子,拱拱手道:“潘修媛之事,乃微臣所爲。表面上不過後宮爭寵,但藉由此事,聖上對潘昭那一夥人心生憎惡,這兩日開始已見削權之勢。”
顓孫肅行毫無意外,歪頭,“得恭喜老餘重獲聖寵了吧?”
“哪有……”餘德連忙否認,“殿下是聖上親叔叔,能不知聖上的心性的嗎?我既一再失去聖上信任,哪還有機會再獲重用。就算能……”他目光真誠的望着顓孫肅行,“微臣也必是爲殿下效犬馬之勞。”
顓孫肅行笑了笑,“本王甚是感動。”
餘德這一出,暴露給他埋在宮中的眼線,甚至冒險構陷潘修媛來打擊潘家勢力,這是在向他表忠心啊!
“另外,微臣近日與羅靖挽有些來往。”餘德觀察着顓孫肅行的臉色,說話顯得小心翼翼起來。
“羅靖挽?”顓孫肅行對這個名字陌生,但知道這個姓氏意味着什麼,“惠河羅氏?”
餘德暗中鬆口氣,“正是。惠河羅氏乃江南一帶名門望族,自雍啓二十二年起於京中開始擔任要職,數代忠君效國。到竟寧年間,因家中子弟不學無術,一度沒落,但如今名望仍在,忠君之心不改。可惜當今聖上並非明君,羅靖挽深感一身才學無用武之地。”
顓孫肅行垂眸喝茶。
杭豫左忽然開口:“我知曉此人,文武雙全,治國之才。”
餘德向他投來和善的笑意。
顓孫肅行一手撐着腦袋,一手敲打着牀上小几,“羅氏所求的忠心報國,這也是一種慾望,有求,纔有繼續來往的價值。”他衝餘德眨眨眼,笑得十分開心。
他如今在朝中能用的唯有餘德一人,必會使餘氏在將來手握不該握有的太大的權力。有了羅氏就有了分肉的人,有了制衡。
而且豫左說了麼,羅靖挽是個人才。
“是。”餘德心頭忐忑得以解開,神情輕鬆了不少,“羅靖挽一有才能,二有名望,將是殿下一大助力。”
“嗯……”顓孫肅行坐直身子,正色道:“老餘你一片赤誠之心,將來必有好報。本王尋思着,好報若是來的太遲很不好。”
餘德一怔,當今聖上正值壯年,皇太叔想要合情合理的繼位,少說要等十數年。剛纔皇太叔的意思分明是想早日登基,一掌天下大權。這事兒也太過緊促,他這裡完完全全沒有準備妥當,冒險行事必定要賠上全家性命。
顓孫肅行拍拍餘德的肩膀,“我只是提一提,不急。”
餘德點頭,大概殿下怕他遲遲看不到回報而三心二意,所以提前拿出來說說吧。
不想顓孫肅行又道:“聖上在位這麼些年,恐怕到今時今日都不曉得怎麼做個皇帝。老餘,咱們不如攛掇聖上再做些不該做的事兒吧,比如說四五年前聖上要建祈天台的事,想辦法再提提。”
祈天台?餘德記得這事,那時在國內災禍連連發生之時,聖上不僅無心打理,反而在一名奸臣的慫恿下,聖上明爲建祈天台,爲國爲民祈求風調雨順,實則……他聽看過草圖的知情人透露,內中簡直是酒池肉林,放蕩之所。
他找了替死鬼泄露消息,引至朝廷衆臣反對,聖上無奈,斬殺奸臣、停止建造祈天台才平歇風波。
“這這這……”餘德一時無語,此等勞民傷財、有失國體的事情,怎好繼續。
他忽地轉念一想,明白了皇太叔的意思。
只是提一提,不是真的要去做。
皇太叔現在最缺的就是人心,唯有百官心之所向,他的帝王之路才能走的順暢。
所以當今聖上是一塊不可或缺的墊腳石,只有讓聖上做出越多出格的事,皇太叔越表現的賢明寬和,像他這樣的走投無路,想投靠皇太叔的纔會更多。
“微臣明白了,不會讓殿下失望。”
“好。”顓孫肅行掃一眼幔帳,他們說話的時間太長了,再磨蹭下去連一口晚飯也吃不上。
“微臣告退了。”餘德行禮,掀開幔帳,招手示意桌邊兩人與自己從衣櫃的暗道離開。
餘德走了,杭豫左目光深邃,似有極重的心事,他低聲問顓孫肅行,“殿下,欲速則不達。”
“我懂。”顓孫肅行拍拍他的手臂,“可我急着把我家蘇濛救出來呀?”
杭豫左明白顓孫肅行不會說實話,不再問了。
顓孫肅行興沖沖地回到桌邊,結果看到的是殘羹冷炙,和吃的滿嘴油的女兒。
杭豫左拿來巾子,仔細給敏筠擦了嘴。
“敏筠吃的開不開心?”顓孫肅行問道。
“開心!”敏筠大聲說道,剛纔兩個叔叔也極有趣,給她說了好幾個故事。
顓孫肅行揉揉女兒的頭髮,喊狗蛋進來,“你去吩咐掌櫃的,做兩碗菜泡飯來。”他輕輕的撫摸着肚子,嘆道:“這孩子一定是個餓死鬼投胎。”
“……”狗蛋是沒見過這麼形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出了門連連搖頭,去找掌櫃的。
不一會兒,掌櫃的親自端來兩碗噴香的菜泡飯。
“這兒的菜泡飯,用的是精心熬製的骨頭湯做的,極爲鮮美,豫左一會兒定要多吃些。”顓孫肅行對今日之行十分滿意,親自端了一碗放在杭豫左面前,還從自己碗裡撥了一些給他。
“多謝殿下。”杭豫左道。
顓孫肅行道:“不用不用……”一轉眼,發現敏筠居然靠在杭豫左的懷中睡着了,可愛的小臉上掛着甜甜的笑意,抱着杭豫左的一隻手臂,彷彿那是每夜陪她入睡的小貓玩偶。他不忍心吵醒孩子,但意味着杭豫左不大方便吃飯。
再看看身邊的人,目光直勾勾的看過來,一副理所當然準備接受投喂的架勢。
“……”顓孫肅行沒辦法,拿起湯匙,吹了吹,待認爲不燙了之後,送到杭豫左的脣邊。
杭豫左笑着吃了。
顓孫肅行問:“好吃嗎?”
“經由殿下之手,味道更佳。”
杭豫左一本正經的說着調戲之言。顓孫肅行對他“呵呵”一笑,繼續餵飯。
在房門外看的一清二楚的狗蛋打了個冷顫,心想這對狗男男真是不要臉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