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等一行人走在通往西華門的御道上,呂夷簡不緊不慢的前進着,邊上是禮部尚書、河南府知府宋綬,兩人有說有笑的。
宋綬曾經和呂夷簡共事過,這次入京,更是讓熟悉官場的人知道,宋綬要提拔了!
呂夷簡自然需要對宋綬加以拉攏,宋綬被貶謫後,更加知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這個道理。自己雖然說要提拔,但說到底還沒有提拔,誰知道官家會不會因爲某些人從中作梗而改變注意的?
別的不說,誰都知道當初章獻明肅太后駕崩的時候,呂夷簡果斷獻策,抱上了宋仁宗的大腿。宋仁宗也許諾,會把他留下來的,而其他宰相則是一個個踢到外地。
結果呢?
在趙禳和郭皇后一唱一和之間,呂夷簡憋屈的被宋仁宗踢到外地了。也虧是當時接手的張士遜心胸狹窄,做事不夠果斷,這才讓呂夷簡憋屈了半年後,還是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宋綬可不想憋屈半年時間,而且他還得有呂夷簡那好運氣,有一個豬一般的敵人。故而在呂夷簡拉攏的時候,宋綬果斷貼上去,兩人那叫一個王八對綠豆,眉來眼去之間,矜持的輕笑聲不絕於耳、
趙禳也懶得和這幫士大夫一起走了,繞路文德門那裡去,寧願走離開皇宮更遠一些的宣德門,也省的近着這一幫一肚子壞水的士大夫。
夏守贇也被這幫士大夫今天坑慘了,故而也跟着趙禳走這一起,兩人有說有笑的。
張士遜看了趙禳和夏守贇的背影一眼,加快腳步走上呂夷簡那裡。
呂夷簡眼角掃到張士遜的身影。還道眼花,定神一看,居然真的是這老傢伙。平日自己和這老傢伙雖然談不上河水不犯井水,但也很少接觸。
呂夷簡放慢腳步,止住了和宋綬的交流。客氣中帶着明顯疏遠的味道。“郢國公真是老當益壯啊!這腿腳,都比我們這些老傢伙要強健呢!”
張士遜眯着眼睛,施施然的說道:“是呂相公走的太快罷了!”
說到這裡,張士遜對一邊抿着嘴脣的宋綬,客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宋尚書。老夫有一點事情想和呂相公單獨說一下,不知道你可否借讓一下呢?”
宋綬看了呂夷簡一眼,這才側頭看着張士遜,說道:“郢國公客氣了,借字就有些過了!剛好老夫也有些急事,就先行一步了!”
說罷。宋綬便加快腳步,越過呂夷簡和張士遜二人而去。
呂夷簡看着眯着眼睛的張士遜,有種看到老狐狸的錯覺,不顧過這傢伙在處理政務方面也許能力一般,但在權術方面,呂夷簡也很是忌憚。“不知道郢國公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和老夫商榷呢?是西夏的嗎?”
張士遜搖了搖頭,不陰不陽的說道:“是老夫對呂相公的一個推薦有意見。心中越想就越發不明白,故而特來討教!”
聽着語氣,再聽了這話,呂夷簡那裡還不知道,張士遜是對自己推薦趙禳擔任同書籤樞密院事有很大意見。
呂夷簡心中一陣不痛快,但還是慢悠悠的說道:“看來郢國公對於衛王千歲在廣南西路的事情,並不太清楚吧!”
“還能夠幹什麼事情?不就是打了幾千蠻子罷了!”張士遜不屑一顧的說道。
呂夷簡一聽張士遜這麼說,便知道張士遜雖然關注,但都是通過官方上報文書的關注,這樣的消息有很多的虛假。到底有幾分真,那可就要看個人眼力了。
就好比張士遜說趙禳打了幾千蠻子,那是根據往日的情況下的定論。趙禳上報的捷報寫的是擊敗三萬安化蠻,不過張士遜可不相信,認爲也就幾千人。
呂夷簡頓住腳步。一臉嚴肅的看着略微有些錯愕的張士遜,張士遜大概是不明白,呂夷簡爲啥忽然間停住了,還露出這麼一副表情。
呂夷簡肅然說道:“廣南西路轉運副使王冉波乃是老夫世交之子,衛王千歲在廣南西路的所作所爲,老夫不敢說全知道了,但很多事情通過王冉波,老夫都知道原來的本質。就好比安化蠻,安化蠻的確有三萬人馬!並非是衛王千歲鼓吹出來的,當然了,這三萬人馬並非都是青壯,即使如此也不好對付!”
張士遜皺了皺眉頭,道:“就算這樣,也不足以把那小狐狸調回來。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都鬧成怎麼樣了?官家雖然沒有說什麼,但顯然對於那小狐狸的意見很重視。呂坦夫,不怕得罪的說一句,你是想玩三國演義嗎?”
三國演義最大的特點是什麼?鼎足三分!
這也是被認爲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局勢,三方互相牽制。
“郢國公想多了!老夫有這個必要這樣做嗎?同樣不怕得罪的說一句,郢國公年紀也不輕了!”呂夷簡反擊不是一般的銳利,叫張士遜臉色登時漲紅起來。
雖然現在張士遜手腳還利索,但年紀擺在這裡,稍微摔一跤,都足夠讓張士遜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其實呂夷簡年紀也不輕的了,六十有二,不過比起張士遜那七十有六,可是年輕足足十四年,都幾乎是一代人的年齡相隔了。
見張士遜這臉色,呂夷簡也怕刺激了這廝,讓他生出和自己不死不休的心思。連忙岔開話題,道出自己爲什麼推薦趙禳回京的原因。“那衛王在廣南西路雖然一年,但做了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完成的事情。首先是設立思恩縣,將四個羈縻州剔除了,表面上大宋國土並沒有增加,實際上已經是擴地數百里了。而且他還設立響商,據說雖然官府只是從中得到四成的利潤,但僅此一項。每年就已經足夠得到五六十萬貫錢了!”
“這麼多?怎麼可能?弄虛作假的吧!?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弄虛作假!”張士遜有些目瞪口呆了,本來還抱着半信半疑,但說到後面,已經是一副堅定否決的語氣。
呂夷簡苦笑說道:“別道你不相信。看到這封信上所書的事情後,老夫也不相信,特地回了信王冉波。一月互通書信十二封,這才把事情大概理清了!”
張士遜聞言,聲音禁不住頓住。一個月互通書信十二封也許在現代不算什麼,但在當時宋朝卻不然。更何況是送到嶺南那裡去。這裡頭花費的人力物力更是巨大,可以肯定這事情王冉波不敢誆騙呂夷簡的。
“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個緣由?如果可行的,拿到全國試行!”張士遜頓了頓,果斷說道。“此功勞,爾七吾三,如果呂相公不滿意。可以繼續商榷分配!”
雖然張士遜有的時候很叫人感覺可惡,但關係到國家財政的事情上,特別是目前要打西夏,打的不僅僅是士兵,更是錢糧。爲此張士遜不惜放低身段,語氣中帶上幾分難得的討好。
呂夷簡也想不到張士遜居然還有這麼大公無私的一面,禁不住有些另眼相看。只是對於張士遜的提議。呂夷簡卻無能爲力了,嘆了口氣,道:“這事情說來也許容易,做起來卻不是一般的困難。首先是要當地特產不少,就好比廣南西路一般,那裡山高林密,一人才能夠懷抱的大樹隨處可見。而從蠻人那裡收購不過是七八十文錢一顆,而拉到杭州那裡販賣,卻可以得利十貫!而且這些都是木材,不需要放入船艙中儲存。可以用粗繩牽拉着,以海船拖着運送,成本更加低廉!”
頓了頓,呂夷簡接着說道:“到了杭州一帶後,便從當地購買布帛。運送回到廣南西路。立刻升價三四倍!而且這些響商買布帛所用的,並非是販賣木料所得的錢銀,而是從廣南西路購買的黃金。一黃金多少錢啊?一兩直一絹!”
張士遜簡直就給這裡頭的暴利給惹出紅眼病了,一雙眼睛宛如一頭餓了一個月,肚皮貼脊骨,看到了一塊肥美的羊肉擺在自己面前一般。那眼睛冒出的光芒,就算是呂夷簡也禁不住暗暗發怵,不過他倒是可以理解,因爲當初分析出這個暴利出來後,他也沒有比張士遜好的到那裡去。
“不過其中有三個難題,解決了,什麼都好說!”呂夷簡說道。
張士遜果斷說道:“是那三個難題?甭說是三個問題了,現在就算是三百個難題也得把他擺平了!必須把這些納入官買官賣,此事成功之日,國家少說增稅二百萬貫!打西夏的錢,有了!就算收復燕雲十六州也並非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呂夷簡嘆了口氣,說道:“第一個方面,就是關稅,甭說一縣設一關稅了,就算一州也是了不得的。他廣南西路之所以可以成功,那是因爲官家免除了兩廣範圍內的關稅,光此一項便增加了十萬貫利潤。出了大海後,大海茫茫,誰來收稅呢?也就是如杭州的時候,繳納上一筆稅罷了!往返萬里之途,只繳納一次稅,如何不暴利呢?”
張士遜很想說,這事情也可以在大宋內實行,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事情不可能了。廣南西路是什麼地方?窮鄉僻壤,那裡沒有什麼大的士族,利益糾紛並不算大。只是在江南、乃至於中原一帶,這裡頭有多少蛋糕啊?
有些關稅可不是官府設立的,乃是地方豪族設立的。也就是趙禳這樣手握兵權,誰敢不服,別出動軍隊殺人。而在廣南西路那裡,地方遙遠,甭說傳達到中原這裡來得多長時間。就算立刻傳到這裡來,趙禳也可以狡辯,光是取證一來一回就需要二三個月了。這裡扯一下,那裡扯一下,朝廷爲了避免麻煩,最後還不是得不了了之?
呂夷簡接着說道:“第二個問題,當時王冉波曾經問過衛王,說王爺知道如此暴利,爲什麼要和商人合作啊?自己來做這事情豈不是更加好嗎?”
張士遜深有同感的捋着鬍子頜首道:“此言大讚,當如此!想來衛王做事還是不夠老練啊!”
呂夷簡搖了搖頭,嘆息道:“咋一看是如此,只是老夫看了王冉波的回信,卻是感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衛王對王冉波如是說道:‘誰都有私心,無論是你,或者是本王。假如這賺得的錢,自己只得小頭,對方得大頭,你說你有沒有意見?有!你肯定想說,我們是官府,他們難道還能夠反抗嗎?他們表面上的確是不能夠反抗,卻可以貪污,造假賬。所以很多店鋪,擁有數十家分店,賺得的錢,反而沒有隻有七八家分店的時候多。其實這道理不是隻有本王知道,你也知道本朝最有名的一句話,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和本王這法子,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呂夷簡說到這裡,對張士遜說道:“郢國公,聽了此話,你感覺如何呢?”
張士遜苦笑道:“老夫往日是小看了此子了!想不到居然是這等人物,有這一份心胸,這一份心智。”
呂夷簡嘆了口氣說道:“官家有這一份心胸嗎?”
張士遜默然。呂夷簡這話有些誅心,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沒有錯,不過不好出言附和罷了!
呂夷簡接着說道:“而且衛王也說了,這事情之所以可以做成,完全是因爲廣南西路在在這一塊沒有人發現。如果在中原一帶設置響商,要拿暴利,那就是要與民爭利。其實與其說是與民爭利,還不如說是和大戶爭利。這其中的反彈,不用老夫細說,郢國公也知道其中厲害了!”
張士遜擺了擺手,道:“好了,第三個問題不用說了,光是前面兩個,已經讓老夫知道響商想在大宋實行是不可能的!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可以把廣南西路的這份子錢拿上來!”
呂夷簡沉默半響,說道:“其實這錢如果要繳納到國庫來,怕最多也就三十萬貫!”
張士遜怒喝道:“什麼?那些衛王難道還和那些奸商準備坑朝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