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穀神不死
十二月初八，清晨。
陽光素白。
西北風捲着細沙，一重重撞碎在城牆。
金海城西門外，五百餘位士卒以家族爲單位列隊，其後跟着駝牛牽拉、規模更大的後勤輜重。
洪堅一身文袍氅衣，站於五丈高的行軍大纛之下。
陣前，洪勝騎馬往來, 進行最後的點卯。
雖然規模只不到千人，雖然只是“民間報復”，但能在數日之間完成動議、扯皮、分配、組織，這效率依然讓洪範驚訝無比。
這一方面是因爲金海豪強們執行力出衆。
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李須陀戰死，李家願意全出軍資、撫卹。
自古有錢好辦事，哪怕戰爭也是如此。
沙塵烈烈，大纛無聲向前。
這回回答的是洪烈。
邊上打馬上來的洪赦笑道。
但正是如此，才越發彰顯出澎湃難抑的生命力。
洪烈看着樹，對洪範說道。
“金海沙漠正是那一戰的遺骸。”
洪範順着隊伍登臨沙脊。
洪範低聲呢喃，情緒被身下賓利的響鼻聲打斷。
“見到金海的萬壽無涯，突然覺察到我之渺小。”
“這才幾日，我們自己都是初六清晨纔回來的！”
洪範笑着回道。
旁人也發現了他的異常。
此處已是沙漠的腹心位置，地形上的戈壁成分多過沙漠，到處都是裸露的岩石。
“老二，你帶人去佈置防備，拒馬箭矢都搬出去。”
山如其名，遠遠看去彷彿一個紅色草垛生在曠野，醒目無比。
可聽在衆人耳中，已是一片肅殺。
八百人的狹長隊伍，好似其中的一絲黑色線頭。
不同季節的沙漠有着不同的面容。
“老一輩人都說，胡楊是金海的魂魄。”
第二日（初九）中午，隊伍接近目的地，停下來生火用飯。
“或許一開始沒有數百里，但應該大差不差。”
跟在大哥身後的餘開誠呼吸急促，話語裡全是難以置信。
“離山腳還有十幾裡地，最多大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洪範拍了拍馬兒以示歉意，卻發現上丹田微微灼熱，沙世界正高速運轉，顯露出激昂、雀躍的情緒。
“真的假的？兩人交戰, 能打出數百里沙海？”
“《乙木青狼經》能夠抽取萬靈生機補益自身，凡有傷勢眨眼即復。”
冬日的金海滴水成冰，銀沙寂寂，卻在寧靜之中顯出遠超其他季節時的流暢、龐然。
沙之崖，遮住谷地的半天。
而蜂窩、羽毛、魚鱗、高塔等等形狀各異的沙宮中，或許承載着金海的靈。
距離更近，洪範所見更多。
蓋因涼州西部以北風最爲強力，每到冬季，便能塑出落差更大、起伏更劇烈的沙丘。
原來他不自覺間抓緊了馬頸上的鬃毛，揪得坐騎發痛。
“沒別的，只是受了一點震撼。”
“好馬兒，我的錯。”
一路而來，洪範見到不少胡楊樹。
“現在剛剛初九，就算金海人要報復，怎麼可能來得這般快？！”
這番話聽得洪範咋舌。
小半個時辰後，洪範騎在馬上第二次進入金海。
《神靈紀》上記載的東西更加誇張，但那只是文字，哪裡能與金海相比？
“一戰打出個大沙漠，相當於炸了多少枚核彈？”
洪烈駐馬，關心道。
······
“自南面來的，約莫八九百人。”
“金海哪裡談得上萬壽？”
用過午飯、養足人馬力氣後，衆人再度啓程。
“總之此戰之後，原本綠意盎然的巨沼硬是被抽乾了生機，慢慢變成了沙漠死地。”
洪範自言自語道，催馬隨隊伍繼續前進。
見洪範看來的探尋目光，他出言解釋。
他連發數問不停，直到被萬光霽鷹隼般的目光嚇住。
然而金海南側的胡楊們早就落光了葉子，唯獨這裡的居然枝葉繁茂，在藍天下點綴爲一團團金球。
沒有訓話, 沒有祭旗；洪堅只一揮手, 全軍便整隊開拔。
風鳴葉簌依舊。
聽到這兒，洪範已信了七分。
“涼州西北，千年前本是一片溼潤巨沼, 據說那時候蛇人和我們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可比現在激烈多了。”
他出了洞口踏在巖上，果然遠遠望見一團螞蟻般的黑色隊伍正遠遠爬來。
再放眼望向四周金黃，他卻是莫名有些身體酥麻。
“還有紅垛山的位置，他們怎麼知道……”
“蛇人那邊的神子不是很清楚，但當時參戰的武聖百里屍尊號‘穀神不死’，接天台上位列第四十三，修習十經之一的《乙木青狼經》——如今掌武院山長位列天榜第二，修的也是此經。”
但他無法收回目光, 反而更貪婪地注視這一切。
遠看如袖珍盆景般的胡楊漸次迎到近前。
海上飛大當家先對着嘍囉發號施令，又看向兩位兄弟。
這回只走了小半個時辰，吳廣志描述中的“紅垛山”已然在望。
夏日的金海近四十度，沙地滾金，西南風拂面火燒般灼熱，非逼得人戴上面巾不可。
至於這幾日擊殺斷鋼、修成沙重甲帶來的飄飄然，卻是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洪範不自覺地勒住呼吸，勒住馬。
立足沙峰, 洪範舉目與北風對望，霎時見證了它筆下的“無限”。
“據說當初那一戰打了很久，有傳十天十夜，也有傳打了三十天。”
“你去把洞裡所有人都叫起來，全副披掛、備好兵刃。”
“後來蛇神的神子與我們人族的一位武聖在這裡交戰，硬生生把巨沼打得生機斷絕。”
起自北極天幕, 順滑的金色絲帶一縷縷纏繞着大地，從天際無聲延伸過來，先在眼前、腳下擴展成頂天立地的百丈壁壘，又蜿蜒消逝到南天之盡頭。
山頂上的風蝕蘑菇，山腳下木柵欄圈養的成羣馬羊，以及遠近散落的胡楊樹……
綴滿枝頭的金色葉片下，洪範看見的是乾枯龜裂、彷彿死了百千年的樹幹。
滿枝鎏金，風吹絢爛。
聚義廳中，萬光霽聽着嘍囉的彙報大步不停，面色冷得像鐵。
“天地之力，如斯偉岸……”
初時他不覺陡峭，及至最高處才恍然, 距離起步處落差居然五十丈。
······
海上飛的老巢在沙海深處，距離金海城八十餘里。
“怎麼了洪範，看你出神了好一會了？”
大纛緩緩停下，民夫們開始從板車上卸下甲冑、兵器。
辰時初，一切就緒。
山與壟，用無數起伏鏈接成了憩息的龍。
“老四，哼，你去收拾方便輕裝攜帶的銀票財物吧。”
他說完，雙手各自按住兩位結義兄弟的肩膀。
“守住山道，熬過白天這一場，等晚上我們就突圍。”
“老四你那些派不上用場的話，可以等咱們活着出去再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