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正月廿八。
洪範休息一夜,精力與情緒都恢復到最佳。
以一人之力在方圓大幾百裡的區域內尋人近乎於大海撈針,靠蠻幹顯然不行,是故他先代入古意新的境遇,思考對方可能的行爲。
首先自己這位義兄不會隻身逃跑,拖家帶口外恐怕還會捎上全村老少,而以其柔軟心腸,一路上若有見到散落之人想必也是能幫就幫。
人一成羣,行動速度必然遲緩,不可能沿着大路與蟲潮競速,所以他們會錯開居中的惡江一線。
北面籠紗山、南面嵯峨山都是較安全的區域,但考慮到惡江水面寬闊需要渡船,往南是最好的選擇。
從茂彥城遺留的血跡來看,破城之時距今應不到二十日,按照四十里一日的上限計算最遠能走八百里,正好接近洪範一個時辰的巡航距離。
此外,逃難倉促,不可能有太多食水儲備,搜索時只需儘量關注大小水源。
這一通分析固然合情合理,真找起來依舊千難萬難。
自正月廿八起共三日時間,洪範沿着茂彥正南面的嵯峨山北麓左右搜尋,除了見多了逃難過來的大小野獸外毫無收穫。
正月最後一日起,洪範將搜尋方向轉往東方,每日推進二百餘里,遭遇了更多偵查飛蟲——它們明顯智能低下,見到目標便盲目跟隨攻擊,甚至不考慮雙方戰力對比。
及至惡江匯流處,地行蟲類開始密集出現。
這些工蟲體型類似家鵝,體重二十至五十斤,有鋒利的刀足與口器,速度與成人快步走相仿,每見人獸便結隊圍獵,待拆解吞食後又各自散開,其機械麻木彷彿不是在殺戮活物,而是在搬運貨物。
若長時間找不到動物,工蟲們便就地啃食草木,直到草皮凋零,獨留下少數格外年老高大的喬木。
與其說這些大樹是萬滅之潮的倖存者,倒更像是綠色的京觀。
穿過被蟲潮密密篦過的土地,洪範接近巢江流域,沿南岸搜索。
二月初三,當他幾乎放棄時,終於在距離茂彥城八百里的林間溪畔找到了大片紮營痕跡。
時間是三日內,人數有二百餘,痕跡向北。
巢江正在北面百里外,處於枯水期,可見這撥人是要過江。
洪範當即振奮全速北上,在申時初過江,半個時辰後見到了幾日來第一波活着的同類。
以四輛馬車爲核心的隊伍,外有三位貫通境領着十位武裝護衛正在交戰。
他們的對手是六十餘頭地行蟲族,其中絕大部分是這幾日見多了的底層工蟲,唯有兩頭體大如牛,各有尾刺巨螯,泛着金屬色的厚重外骨骼上覆滿了鋒利剛毛。
戰鬥打了有一會。
馬車旁靠倒了二人,人類陣線前癱倒了超過二十具工蟲屍體。
戰團核心處的巨蟲斷了一隻刀足,顱側甲殼被貫通武者的鋼鞭劈出破損,滲出深綠色的血液。
但它毫無退卻之意,只一邊咀嚼口器中的工蟲屍體,一邊悶頭前壓。
洪範壓住心中失望,加速俯衝。
數秒後,風聲第一次颯響。
一支石矛自天而降,將最前方的巨蟲釘穿在地。
雙方微愣,戰局中斷一剎。
巨蟲爬行不得,努力撐直身子,以巨螯反夾住背上矛柄,蠻橫外拔。
綠血飛濺,甲殼與岩石摩擦作聲。
風聲二次颯響。
衆人只見一道人影極速墜落,正踏在巨蟲背後,衝擊力之大使四對刀足插入沙地半尺,三個關節爆碎。
這蟲子竟是被生生震暈了。
【力量大約在貫通境上位,但對傷害的承受力甚至超過渾然境武者。】
洪範緊了緊左手箭袖,默然評估。
另一側,第二隻巨蟲注意到了擊殺隊友的不速之客。
它昂起頭顱,頸側囊狀組織微微膨脹,射出一枚三寸銳刺,被洪範探手摘住。
【速度堪比弩箭,大約是五十米每秒,貫穿皮甲毫無問題。】
他心頭忖道,隨手反擲,正中第二隻巨蟲複眼,貫入顱內。
衝鋒的巨蟲猛然傾倒,刀足彈動、口器胡亂咬合不停,作死透前的最後掙扎。
危局解開,車隊衆人心頭陡鬆,手忙腳亂地給幾位傷員急救。
其中一位身着錦袍的青年明顯地位最高,朝洪範小步快走而來。
“這是什麼蟲類?”
洪範端詳着抽搐的巨蟲,問道。
“尊者,這是真蟲中的陸行蟲兵,專司作戰。”
錦袍青年躬身行禮,低頭回話——“尊者”這個稱呼通常用在元磁武者身上。
“真蟲?”
洪範點點頭,隨手揮出數十枚沙刺,將殘餘欲逃的工蟲擊斃。
錦袍青年見到這標誌性的御沙手段,再發現當面之人過分年輕俊美的容貌,不由愣住。
“難道是金海赤沙當面?”
他猜測道。
“是我。”
洪範點頭。
“原來是洪公子!鄙人申少川。”
這人又一拱手。
“至於您剛剛問的真蟲,傳說中是樹神調製改良後的蟲種;剩餘那些體型較小數量極其龐大的則是挑選出的原生蟲種,被稱爲亞蟲。”
知道是同輩人,他神色稍稍鬆弛了些。
“申先生是從巢江南岸過來的嗎?”
雖然人數與痕跡對不上,但洪範還是確認了一句。
“不是,申某是柳笛城人士。”
申少川急忙回道。
“蟲潮來時,申某正帶着妻兒在城外莊子小住,僥倖躲過滅頂之災,之後到籠紗山下的巖洞內避了七日,待蟲潮過去後從渡口尋船過的橋江。”
(之前手畫地圖比較粗糙,鐵蛙關當然不會架在橋江上面,而是在江東岸的山間)
“柳笛城如何了?”
洪範點頭,再問。
柳笛城在籠紗山與兩江交匯處,他這些日子未曾經過。
而聽了這問題,申少川先是張口難言,愣了片刻後紅着眼擺了擺手。
話語一時塞喉。
“你們是要往北去麼?”
洪範打破沉默。
“是打算去鐵蛙關。”
申少川回道。
“據我所知鐵蛙關已經破了。”
洪範稍作猶豫,據實以告。
“這怎麼會?”
申少川吃了一驚,本能地反駁。
“勝州三關以險峻聞名天下,而且長公主與勝遇軍都駐紮在關內……”
他說了兩句便氣急噎住,自己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