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足太陽、足少陰兩道正經處,真氣攜裹火行靈氣往深層經脈下潛,稍稍發力膕部便傳來刺痛感。
洪範立刻停下,好在沒有造成傷勢。
真氣太“粗糙”,先天靈氣太“狂野”,必須要將此二者結合爲真元才能打通十二正經間的結合。
【有些莽撞了。】
他凜然自省。
內視轉向靈臺,龍魂樹枝葉搖曳毫無變化,唯樹根下的霧越發濃郁。
受境界限制,這些自死者處掠奪的生機無法順利轉變爲修爲。
【卡在天人交感,豈不是白費了這場大戰……】
這道念頭如荒原野火般燃起,而後瞬息被掐斷。
【我怎麼會這麼想?】
洪範心頭極不舒服,退出內視。
帳內黑魆,唯有一線月光自門縫穿入,筆直如切。
沙土無聲流轉。
洪範自帳外攝來一塊兩寸長的石頭,捏在掌中。
五指發力,灰白粉末簌簌而下。
一息後,石塊被生生捏碎,化作沙粒在地面散成均勻的圓。
在力量、耐力等基本身體素質方面,洪範向來比同境界武者更強。
從前他以爲這單純是命星的加持,但經過這段境界停滯的時光,一個原本縹緲的想法在他心中漸漸凝實。
【拋開修爲的提升,我的力量、敏捷、恢復能力一直在緩緩提升。】
【這來源於我身體更深處的某種變化。】
來到此界恰好兩年半,洪範對於龍魂樹的瞭解依然淺薄。
漂浮在靈臺、半虛幻;
能強力平衡上下丹田的修爲,甚至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了命星;
掠奪龍嗣血脈後產生龍魂果——使用後能得到大量生機,衝穴開脈、骨肉再生都不在話下。
所以生機是龍魂樹的真正目標嗎?
洪範懷疑這一點。
生機是“存活”的具現,是普通武者乃至所有生物所共有的。
然而龍魂樹只對龍嗣和星君有特殊的感應能力。
之前經驗尚少無法總結,但現在洪範揣測龍魂果並不是原以爲的“掠奪來的精華”,而是“去掉精華後的雜質”。
他沒有直接的證據,卻已有了部分思辨。
命星掠奪的生機只能慢慢消化,而龍魂果可以頃刻生效;
命星的生機儲存量相對有限,龍魂樹似乎無此限制……
“掠奪”生機是兩者各具的能力,但命星來者不拒,龍魂樹卻正相反。
這或許說明這本不是龍魂樹的目標。
【所以它的目標是什麼?】
洪範自問過許多次。
但這次他有答案——龍嗣,或者身負龍賜命星的星君。
【它要的必是龍嗣有而普通人沒有的東西。】
他復自答。
【祖龍的血脈?】
一個新的推測帶來一個新的問題。
【龍嗣的生機作爲副產物化作了龍魂果,那掠奪來的龍之血脈去了哪?】
想到這,洪範不自覺地將呼吸放到了最輕。
他伸出右手,將指掌放到銀白的月華下。
皮膚白皙,血色微紅。
輝光鑑襯下,指節內的靜脈呈現出淡薄紫色。
呼啦!
帳外風過,捲動帳幕,刀子般割開子夜的靜謐。
洪範五指握拳、悚然一驚,彷彿回到了白日:
流星鐵雨;
烈焰霹靂;
先天高手們捉對廝殺,風暴般縱橫戰場;而縈繞在腦中最久的,卻是浦堅被石片貫顱、死前雙目暴突的痛苦模樣……
呼吸斷了又續。
似緩實疾的光陰閃過,洪範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到手心潮溼的汗液。
就在剛纔,他切身體會了創傷應激綜合症(PTSD)的典型症狀“創傷再體驗”。
前世,洪範讀過海明威的作品,彼時不理解經歷一戰後那一代人的虛無與破碎。
但此刻的他已感同身受。
在最激烈的戰場上見證死亡之普遍、死亡之必然。
如是,知生命短如朝露。
如是,價值失去了價值。
至於餘生,不過是一次漫長且無法恢復的應激。
洪範深長吐氣,起身撩開營帳。
“武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他默唸唐星晴的話語,心底泛起奇異的渴望——以力量超脫脆弱,以武道拔擢凡俗。
天高地闊,風還在吹。
滿天繁星瞥視着渺小之人。
洪範擡頭,視線穿過清朗的夜空看向東南。
在蒼藍與濃黑交界的遠處,隱約有絲絨般的白芒閃爍——那是血祭後進入活躍狀態的風雲頂。
“人似浮萍,風間爲客。”
洪範輕聲發問。
“所以,你必是這樣想的吧?”
天地空蕩,無人迴應。
帳外只餘一聲譏笑。
······
軍議的這一夜洪範睡得晚,亦不很踏實。
於是第二日他難得的懶牀,直到辰時過半(早上八點)纔起來。
九月十二的日頭熹微柔和,有清風、有白雲,各自恰到好處,讓人想起秋遊、飲樂等等事情。
可惜戰場讓一切都不合時宜。
待洪範用過早飯,營內已經半空。
他快步出了營門,擡眼便見一大堆人烏泱泱在城下聚成一團,好似活物般蠕動。
正是方纔開挖的“距堙”。
這工事起在兩段填平的城濠中間,既不阻擋砲車彈道,也不會攔住臨車路線。
百勝軍沒有發動攻勢,只在土臺兩側各駐了披甲精銳待命,防止守軍出城突襲。
洪範再往前,穿過連夜修整的砲車陣地,將整體佈置看得清楚。
土臺施工區橫向有三十餘米寬,前部頂到城下五十米。
緩坡此時只米餘高,但最前頭已插了丈許高的厚擋箭板。
幹活的分三撥人,分別是挖土,用竹筐搬運傾倒,以及攤平夯實;總人數大約千人。
此外,後方還有同樣數量的輔兵待命,預備輪換。
隔着城牆,東南方也有煙塵掀天,大約是另一個主攻方向東城在同時施工。
洪範尋了個軍官問訊,得知指揮台已新設在土山側後,便獨自去尋。
百勝軍駐紮城下已有六日。
空氣中漸漸有了腐爛的味道。
少數禿鷲在空中盤旋,但不敢落下。
將臺上坐了五人。
徐運濤、裘元魁皆在,倒是不見古意新——段天南這幾日以養傷爲要,沒必要便不出陣。
見洪範過來,衆人以眼神示意,對話倒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