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傷疤
年三十的日頭落下。
月亮側着臉頰，四野披上紅霞。
朝日院的正堂內，炭火爐子燒得火熱，桌子上擺滿了盆碗。
炸豆腐丸子、炸魚、白切雞、醬五花肉、蒸香腸……
六七盤葷腥外，還有兩碟醃菜，一盤清炒的冬筍。
自然也少不了酒。
聽海閣年前專程送來的“玉泉燒”，酒色清亮, 醇香芬芳。
碗筷擺好，桌邊坐下主僕五人。
放在洪府的其他地方，下人斷不能與主家同座，但朝日院內，自是循洪範的意思。
劉嬸起身倒酒。
關好門窗，室內被炎流勁烘得快速回暖。
“我們這可有六個人，會不會沒有位置？”
“少爺淨說胡話，去年除夕你吃的是饃饃蘸醬。”
流連一瞬後，不說道別便已離開。
“怎麼可能沒有位置？”
洪福喊了兩圈，毫不見外地推開院門進來。
裝玉泉燒的瓷瓶也空了一半。
桃紅柳綠也是如此。
有人說是因爲氣度, 有人說是因爲容貌，有人說是因爲星君自然而生的威嚴。
“嬸子，我向你保證，再不會回去了！”
東邊暗下，西邊又亮起。
他說着笑了起來。
桃紅柳綠則嘰喳着家生子間少男與少女的八卦。
相處了兩個月，她們但凡是被自家少爺多看了兩眼, 都要期艾口吃起來。
小半個時辰後，殘羹冷炙被端回廚房，桃紅柳綠將桌子擦得發亮。
但他繼承而來的模糊記憶，在別人那裡，卻是刻骨銘心的傷疤。
但崔玉堂畢竟是城內大少圈子裡最會來事的。
崔玉堂笑容更盛。
小半個時辰後，赤沙大道。
崔玉堂領着人一到，便有兩位候着的鐵匠學徒迎了上來，用健壯的胳膊替他們開路。
老實說，以洪範前世所見來對比，這煙火大約就是路邊店最小的十響禮花的水平。
亥時初剛過（晚上九點），朝日院外響起中氣十足的呼喊。
她因心疼而低聲嚎啕。
劉嬸說自己是如何走了半座城買到的豆腐，好吃又便宜。
杜康入喉，霞飛雙頰。
“範哥兒，崔大少來啦！”
洪家是金海城最富裕的家族，各房各院裡放煙花的不少。
洪範聞言默然，而後豁得站起身來。
“嬸子和老湯，還有兩位小娘子，都請一起……”
“範哥兒，今晚是除夕夜，我家要打鐵花，特別來請你和福哥兒！”
一時間其樂融融。
“朝日院比那時好十倍，好一百倍！”
“再擠也絕不能擠着你和嬸子，否則便讓我第一個出去！”
燭火搖曳，劉嬸微垂面容也不擦淚，彷彿是醉了。
“天開地闊，我獨佔一隅；現在想來，倒也自在。”
崔大少滿面笑容，誠摯請道。
紙窗突然被映上五色光彩。
“少爺是大老爺的兒子，又未成家，怎麼不去雄光院吃年夜飯？”
她從不知所措的湯大個手裡搶過酒碗，猛然灌了一口，然後淚光晶瑩地望着少爺。
“少爺，你說，我們再不會回去了罷？”
他雙手恭敬端起酒碗，低半寸碰了碰劉嬸的碗沿。
桃紅與柳綠雀躍道，巴巴地望向洪範。
人羣擠滿了寬闊的街面。
“我的家是這朝日院, 所以我人自然也在這。”
待侍女們稍稍墊了肚子，洪範舉杯賀年。
與冷風一同竄進來的，是彩色的光。
斷山堂隔壁十字路口的開闊地上，搭起了一個一丈多高、綴滿了引火物的八角大棚。
對比洪府諸子弟，洪範在下人中名聲很好，寬和開朗且平易近人。
五個人十盤菜，有洪範這位大胃王在，很快下去了小半。
此事不僅僅關於武道。
但他依然欣賞得很專注。
“往年的除夕夜，府裡也都會放煙火。可當時住得偏僻，我與嬸子只能在院牆上看到些邊角。”
洪範自屋內探頭，看到小胖子臉頰通紅，顯然是也飲了酒。
“我知道你們家年年都要打鐵花，每次都是觀者如雲、人山人海。”
劉嬸終於按捺不住，落下淚來。
“整個桌上的肉菜，只有我討來的油渣和二房送的五兩下水……”
他年前就送了豐厚節禮，爲劉嬸專門備了東西，這次過來還先去湊了洪福……
“我倒是不知道，這世上的煙火原來已經有了這麼多色彩。”
洪範笑答。
而他身後，跟着第一次進朝日院的崔玉堂。
喜慶的氣氛在飯桌上滿溢。
以他今時今日在金海的位置，今晚來約的肯定不會少。
見後者點了點頭，她們便下了座椅，先熄了兩根蠟燭，又打開了窗門。
“是別家在放煙火了！”
“不對，還有棵大槐樹。”
他說得前所未有地鄭重，一口將整碗酒飲得點滴不剩。
“以前很苦，一點也不自在。”
此時湯大個正傻樂着爲自己斟酒，劉嬸則低頭吃菜。
隔着半個洪府，一枚枚流星升起，炸成不同的顏色。
一道光就像是一位走馬觀花的客人，訪問每一個開着門窗的房間。
洪範與湯大個用的是碗，桃紅柳綠兩個小姑娘用的是杯。
湯大個提到紅旗又欺負了哪家的馬兒，成了馬廄的霸主。
她撲閃着眼睛問道。
片刻後，雷聲轟隆傳來。
桌上的菜餚已經被掃滅了大部分。
各色光明斷續了一盞茶功夫才停歇。
“因爲年夜飯要在家吃。”
洪範用追憶的語氣說道。
洪範笑着回道。
劉嬸與桃紅柳綠卻是看得癡了。
桃紅柳綠聞言還有困惑, 卻不敢再問。
“桃紅柳綠是新入府的, 應該沒見過我們當時的住處——一個小院兩間小房，就住了我們兩人。”
在洪範帶頭嚐了個丸子後, 衆人開始動筷。
洪範故意問道。
但半年來，沒人敢對他有絲毫不敬與欺瞞。
僅有劉嬸以茶代酒，口口聲聲家裡要留個清醒人收拾。
今日一家子同坐一桌, 又飲得微醺, 桃紅終於敢大着膽子與洪範說話。
洪範隨口閒聊。
“你真是有心了。”
大棚中央，一根三丈高的長杆筆直樹着，頂上掛着一串鞭炮。
棚下，五對赤着上身的壯年鐵匠拎着新熔化的鐵水，已經準備就緒。
洪範幾人在街邊最好的第一排位置站定。
待吉時將近，崔二爺整理儀容，步入街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