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天蒼蒼野茫茫的草原上遇到大齊使團一行。
不過轉念想想也正常,木那坨是這一片唯一的一箇中轉站,過往的商客行腳都只能到這個族羣來購買補給。使團一行也要吃要喝,自然也要來這裡。
幸虧天黑,看不清。她趕緊低頭蹲下,縮在羊圈邊,免得被人發現。
方纔她看蕭繼遠的眼神太灼熱,也不知對方有沒有察覺。這會子她可還不想暴露喂!
幸虧蕭繼遠趕了三天路,身體疲憊,警覺性沒有往常那般敏銳。雖然察覺到了窺視的目光,但等反應過來回頭看時,只看到羊圈門口縮着一團黑漆漆的陰影,約莫瞧着像是個孩子。
羊圈邊蹲着放羊的孩子,不值一提。隨即他就扭轉頭。
然而他這一眼許是眼風太凌厲,竟惹得末璃懷裡的羊羔咩咩直叫,腳邊的牧羊犬也汪汪吠了幾聲。
嚇得末璃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的捂住小羊羔的嘴巴。
別叫,別叫!會暴露的!
蕭繼遠又扭頭看了一眼,心裡就覺得有點奇怪。方纔只覺得是個放羊的孩子,可就這火光細看一眼,那低着頭的孩子衣着華麗,倒像是個貴人。
這是族長的孩子?怎麼天黑了還在外面亂跑,就不怕被狼叼去?那羊羔都要被她掐死了,這孩子,也太亂來!
他把手裡的鞭子一指,高喝一聲。
“喂!那邊的孩子,你在幹嘛?”
他這一喊,差點沒把末璃的魂給喊出去。媽媽咪呀!嚇得她把懷裡的羊羔抱得更緊,小羊被掐的喘不過氣,連踢帶踹,越發叫的厲害。
越看越不像話,蕭繼遠把繮繩一牽,正想過去,卻突然被二皇子叫住。
“喂,蕭繼遠,快去看看我妹妹。她好像身體不舒服!想見你!”
一聽這話,他立刻嘖了一聲,流露出厭惡的神色。
“蕭大人還是過去瞧瞧吧,皇女路上剛吐過,身上難受,自然想見你才能安心。”郡王爺也幫腔。
蕭繼遠無奈,只得掉轉馬頭。
“那個小孩……”
“草原上一個放羊的小崽子,能比我妹妹重要?蕭繼遠你這人真是不分好歹!”二皇子抱怨。
“快去吧。一個小孩子,無甚大事。”郡王爺也催促。
蕭繼遠無奈,只好牽馬到後面去看耶律淑哥。
他一掉頭,末璃大鬆一口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趁着亂哄哄沒人在意她,一下跳起身,抱着羊羔就一路跑回自己的帳篷。
回到帳篷才察覺,幹嘛把羊羔也給抱回來呀?哦,連狗都跟來了。怎麼辦?再送回去?免了吧,反正她人又沒跑,明天一早送回去也應該沒問題。
算了,今天晚上正好抱着小羊取暖!
聽聞皇親貴胄駕到,木那坨的族長連忙從帳篷裡鑽出,親自前來迎接。
外面這一陣亂,驚動了所有人。祁進人在帳篷裡,當即一個眼神給趙曉樂。曉樂心領神會,立刻鑽出帳篷去找末璃。
見她好好的坐在帳篷裡,頓時鬆了一口氣。可一看她懷裡的羊羔和腳邊的牧羊犬,又臉色一變。
“陛下方纔出去過了?”
末璃點點頭。
“是啊。那個送肉乾來的姑娘帶我去看了羊圈,還讓我抱了一隻小羊。你摸摸,可溫暖了。”
曉樂摸了摸羊羔。
“陛下在外面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會遇到什麼人?對了,外面亂哄哄的,怎麼了?是不是又來了什麼馬隊?”
“嗯,又來了一個馬隊。陛下還是別出去的好,免得衝撞上。”
“衝撞上?怎麼回事?”
曉樂遲疑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說真話。
“是大齊的使團,回程剛好和我們撞上了。”
末璃哦了一聲,就不再問,低頭逗懷裡的羊羔。見她自得其樂,曉樂也鬆了一口氣,安安靜靜坐在帳篷裡陪着。
這邊風平浪靜,那邊族長的大帳裡,可是熱鬧非凡。
貴客盈門,族長趕緊招呼隨從,帶上奴隸去羊圈裡挑一頭肥嫩的羊羔宰了現烤,招待貴客。
同時又恭而敬之的把幾位皇親貴胄迎到帳篷裡。
這不免和祁進他們撞在一起,但草原牧民生性豁達好客,最不嫌客多。客人越多,才顯得主人越發好客,越發有面子。
使團一行進了帳篷,一眼就看到坐在上首客位的祁進。祁進脫了皮帽,坐在火堆前,白麪白膚,白眉白髮,模樣十分詭異。然而他長得一副端正華貴的臉,又帶着天生的貴氣,叫人不敢輕視。
族長連忙上前介紹。
“這位是商隊的頭人,祁先生。祁先生,這三位是大齊的貴族,二皇子和威德郡王,還有蕭大人。”
聽到這三位的名號,祁進只是輕輕一撩眉毛,冷冰冰的眼珠子在三人臉上輕輕滑過,隨後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三位皇親貴胄立刻臉色一變,怒上心頭。這是什麼態度?小小商隊的頭人,見了耶律氏和蕭氏竟然連起身行禮都沒有,簡直囂張至極,目中無人。
二皇子最是火爆,當下咣一聲抽出腰間的彎刀,指着祁進喝道。
“小小行腳商,見了皇族也不行禮,好大的膽子!不想活了!”
面對明晃晃的刀尖,祁進這一回連眉梢都懶得挑,壓根不看二皇子一眼。只是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根翠綠的絲絛,用一根手指勾着,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那絲絛做的精巧,打着如意結,綴着珊瑚珠,翠綠粉紅,像是女兒家的閨中之物。然而絲絛下面卻吊着一塊黑漆漆的鐵片,四四方方,愣頭愣腦。鐵片一看就是有年頭的東西,被人用手不斷摩挲,表面磨的發光發亮。尤其是上面烙着的一個狼頭,更是泛出銀光。
見到此物,三人頓時一愣,臉色大變,隨即就單膝跪地,抱拳施禮。
“見令如見狼王!”
祁進冷哼一聲,用眼梢瞥了這三人一眼。
旁邊被嚇傻了的族長見狀,連忙也噗通雙膝跪下,伏地磕頭。
狼王就是大齊皇帝陛下的別號,這令牌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狼王令,怎不叫人膽戰心驚。
威德郡王蕭恆德恭敬問道。
“敢問先生尊姓大名?爲何持有此令?”
祁進依然不作聲,只是嘴角一撇,冷哼一聲。把手指上的絲絛一挑,甩起鐵片跌落手心,順手就又塞回懷裡。
二話不說,站起身,轉頭對着族長微微一笑。
“老人家,夜深了,告辭!”
“啊?先生輕便,先生輕便。”
他再次微微一笑,仰頭自顧自揚長而去,自始至終竟連一眼都不看這三位貴人,態度是即輕蔑又無禮。
帳篷裡的氣氛一下尷尬至極。尤其是這三位大齊的貴胄,簡直如同被人當衆打臉一般,可謂臉面盡失。
二皇子最是沉不住氣,祁進纔剛走,他就蹭的跳起身,咣得手裡的彎刀砍在木桌上,震得桌上的奶酒撒了一地。
“欺人太甚!就算持有狼王令,也不能如此輕蔑皇族。你們誰也別攔我,本王這就出去砍了這小子!”
“二皇子!不得無禮!見令如見狼王,你若對他無禮,就是對陛下無禮。等回到西京,對方參你一本,你就是死路一條!”威德郡王喝道。
二皇子渾身一震,恨恨甩下手裡的彎刀,一屁股坐倒。
“誒!真是窩囊死了!這小子到底什麼來頭?在朝中從未見過。怎麼會有父皇的狼王令?莫不是他偷的?”
偷的?可笑之極!蕭繼遠瞥了二皇子一樣,眼神鄙夷。
若是狼王令都能讓人輕易偷去,那大齊皇宮就成了無人之境,仍由來去自如。若是如此,那這人就是想要暗殺陛下,都輕而易舉。
可正如二皇子所說,這人在大齊朝中從未見過,到底是個什麼來頭?怎麼就能拿到狼王令?以及,陛下給這狼王令,又是交代此人做什麼大事?
若是陛下有密令交代,這人又怎會隨意出示令牌。可若是沒有大事密事交代,又怎麼會給如此重要的狼王令。
陛下行事,真叫人摸不着頭腦啊。
蕭恆德和蕭繼遠面面相覷,各自皺起眉頭。
原本歡樂的氣氛一下鬧僵,連帶着族長也分外尷尬,站在旁邊不知該說什麼好。
“族長不要慌!把這裡收拾一下,再備些酒食送來,讓我等幾個吃飽了儘早好去休息。”郡王爺囑咐道。
“是是,小的這就去準備!”族長連忙順坡下,誠惶誠恐的出了帳篷。
剛纔這是怎麼回事?祁先生一直挺和氣的呀,不僅換了好多東西給他的族人,還送了他一把鎏金的小刀。
怎麼剛纔就突然變了臉?那什麼狼王令,又是什麼東西?
搞不懂!
雖然搞不懂,他也知道這不是他一個小小族長能打聽的事。今晚上風頭不對,他還是小心爲上。
很快奴隸們就把現成的酒食份上,又把新宰的羊羔肉切成小塊,穿在鐵釺上,架火上烤。
聞着羊肉的香味,聽着油花在火裡吱吱作響,二皇子按耐不住,坐下來喝酒吃肉,填飽肚子。
威德郡王也端起滾燙的奶茶,喝起來。
蕭繼遠抓了一塊餅,撕開了,掐成小塊往奶茶裡扔。
那個什麼祁先生,他一開始就覺得對方很不簡單。那男人看模樣就不是大齊的子民,倒像是鎏玥人。可鎏玥人又怎麼會在這兒出現?邊關早已經封鎖,就算是商隊也沒有冬季走這麼遠的。
一個鎏玥人帶着狼王令,走在大齊腹地,怎麼想都覺得很詭異。
說這人是商人,他絕不相信。這人從頭到腳就沒有一絲商人的氣息,而且對此還絲毫不加掩飾。光是這份囂張到極致的態度,就夠讓人吃驚。
他放下手裡的半塊餅,端起泡滿餅的奶茶,大口吞嚥。熱乎乎的奶茶混着酥軟的餅乾順着喉嚨一路滾到肚子裡,頓時激起一陣暖意,驅散囤積在四肢百骸裡的寒冷。
喝了一大碗奶茶泡餅,他額頭起了一層薄汗。然而暖意並未到達全身,心中仍有一片陰冷。
在木那坨讓他們碰上這樣一個奇怪的馬隊,奇怪的人,到底是天神的安排,還是魔鬼的陷阱?
蕭繼遠陷入沉思,思緒一下飄得很遠。
議和初步達成之後,他們就帶着鎏玥的國書啓程回國。鎏玥皇帝已經在議和的國書上蓋了玉璽,還交付了頭一批的歲幣。他們帶回國書,由陛下蓋上玉璽之後,這份國書就算是真正有了效力。等到明年開春,他們會再次派出使節,帶着有效力的國書回到鎏玥,再帶回另外一批歲幣。
此後每一次交付歲幣,兩國國君都會在國書上加蓋玉璽,以證明彼此履行了各自義務。
這樣一來,隨着國書來來回回,大齊和鎏玥至少會有一整年的和平。兩國人民都能歇一口氣!
但是……
蕭繼遠皺了皺眉,握緊拳頭。
這一路走來,他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陛下在調兵!
雖然在關外兵馬調動的行跡掩藏的很好,但越往大齊腹地走,這調兵的跡象就越明顯。各部族的頭人都在各處驛站集合,還帶着各自的兵馬。一個兩個可以說是跟着草原遷徙,但沿途這麼多加起來,怎麼看都是陛下在調兵遣將,意圖發動一場大戰。
而大戰的對象,毫無疑問,肯定是鎏玥。
一想到關內鎏玥百姓還在爲議和成功而歡慶,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
這議和的國書一式兩份,大齊這一份還是他草擬書寫的。臨行之前,鎏玥的小皇帝還親自到驛站送行。這嬌弱的小人破天荒的握了他的手,雙眼殷切期盼。
“朕等你們帶着和平,再次回到這裡。”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背。那孩子的體溫,似乎在留在他手背上。
帶着和平,再次回去,他也想啊。可是,只怕是不能。
深吸一口氣,他面色一獰,從使臣轉換爲將軍,心中漸漸升起一片殺戮之心。
兵不厭詐!趁着鎏玥以爲議和成功,放鬆警惕,一舉發動攻擊,正好可以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此行他們在鎏玥看了許多,鎏玥連年戰亂,土地荒蕪,社會蕭條,百姓也死傷過多,正是奄奄一息之際。
趁她病,要她命!這確實是個好計謀!
可是爲戰亂所苦的不僅僅是鎏玥百姓,也有大齊百姓。大齊的百姓,也需要休養生息啊。
陛下卻還是想要打仗,想要開疆拓土,想要一舉拿下最強勁的敵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臨走之前,陛下已經同意議和,怎麼又反悔了呢?
鎏玥不堪一戰,可大齊也一樣啊。而且現在是冬天,光是在外面過夜就能凍死人。等到大雪紛飛,草原冰封,到時候糧草一旦跟不上,那可怎麼辦?鎏玥人只要堅守關卡,就有可能拖垮整個大齊。
雖然他們帶回了第一批的歲幣,可是大多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糧食少得可憐。
如此一想,他不免又要佩服鎏玥的小怪物。她是早就料到了吧,所以死活不肯多給糧食,寧可多付財寶。
不過,這孩子就算再精明,也不會料到這議和有異。
但陛下也失策了!這一仗勝算真的不大,陛下難道真要拿大齊男兒的性命去賭?
陛下真的老了!糊塗了!
不!他咬了咬脣。
陛下沒有糊塗,但陛下真是老了!
陛下老了,快死了。所以想要在死之前,把鎏玥這個宿敵搞定。爲六皇子登基奠定一個天下無敵的基礎。
可是這個天下無敵,真的能手到擒來嗎?
大齊爲了拿下鎏玥背水一戰,但別忘了背後還有合邕虎視眈眈。到時候屁股被人咬一口,大齊又拿什麼來戰?
他越想,越不安。美酒食物擺在眼前,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吃不下,他便站起身,出去走走,透口氣。
結果一出門,就被耶律淑哥的侍女攔住。
“大人,皇女請你過去!”
過去個屁!剛纔就纏着他,現在又來煩!國家危急存亡,他焦頭爛額,心如亂麻,哪有功夫去哄那個嬌嬌女。他伸手一揮,正欲拒絕。
結果身後威德郡王跟出來,撫着鬍鬚幽幽道。
“大人還是過去看看皇女吧,畢竟,她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這話讓蕭繼遠面色一暗,一顆心直接墜落到底。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這耶律淑哥怎麼就懷上了?這一下,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陛下派他來議和,還捎帶上皇女。明着叫他議和,背地裡卻調兵遣將準備大戰。他身爲大齊第一名將,陛下的信賴寵臣,卻始終被矇在鼓裡。
仔細想想,這其中的滋味,也是耐人尋味。
也許正如郡王爺所說,他一日不接受皇女,接受耶律氏,陛下就一日不會對他真正信賴。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錯覺,他從未真正得到過陛下的信任。
也罷,既然這是陛下想要的,他也只能遵旨了。
只是,他的心裡總覺得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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