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握的手腕,清瘦入骨的手握着筆桿在宣紙上寫着,筆鋒凌厲在紙間渲染開層層墨意,突然那手微微一顫,隨即刺眼的紅落下,如早冬迎寒綻放的寒梅般,朵朵盛開。
輕聲的咳嗽過後,男子隨意的扔下了筆,將宣紙隨手一折,放到了燭火上,隨着跳躍的火光消失不見,毫無痕跡。
墨色的髮絲間沾染了絲絲的白意,白皙的皮膚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那樣的迷離,泛着白意的脣此刻卻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虛無脆弱。
“福靈,去請他來。”
福靈望着自家的主子,抿着脣不言不語,男子擡眸眼睫輕顫,也只是微微搖頭,“去吧,他會來的。”
等到福靈離開,司瑞寒便轉身走到了庭院內,站在院中那顆相思樹下,一切如他所料想的那般,那個人來了,帶着絲絲的寒意闖進了他宮殿,然後,目光深沉的望着他。
“聽說你要見我。”那人有些煩躁的開口,眉目中也夾雜着淺淺的愁意。
司瑞寒側頭看了那人一眼,束在背後的髮絲隨風飄蕩,或許是他眼中蘊含的東西太過複雜,男子皺起了眉。
“你有話便說,朕……我沒工夫與你閒談。”
司瑞寒聞言收回了視線,緩緩蹲在了地上,手附上了那顆相思樹,緩緩的摸索着,“皇上覺得這顆相思樹長的如何?”
男子不知爲何,像是被刺激到了,眯起了眼,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纖弱的手腕,言語中夾雜着些許急迫。
“即便你現在還是君後,可你也是罪臣之後,朕沒殺你已經是厚愛你了,不要多做無謂之想。”
厚愛……
司瑞寒閉了閉眼,繞到嘴邊的話夾雜着涌入口中的鮮血被他狠狠的嚥下,他微微用力掙脫了男子的手,伸手扶着樹起身,原本就瘦弱的身軀此刻更是孱弱的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皇上,臣自知是戴罪之身,本不該有所求,可臣懇請皇上,放了福靈。”
說着,司瑞寒便撩起衣襬跪在了那人面前,微風四起,吹起了他如墨的長髮,沉默寂靜……
“朕……準了。”那人看着第一次朝自己示弱的司瑞寒煩躁的說着,然後轉身離開了。
“主子。”福靈拿了披風走了出來,有些擔心的看着司瑞寒。
深吸了一口氣,司瑞寒藉着福靈的力氣起身,他定定的看着眼前這顆相思樹,曾經這是他們共同種下的樹,曾經他們幾日未見,他就站在這棵樹下對自己說,“瑞寒,幾日不見,思之如狂。”
司瑞寒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和蕭景苑走到現在這步的,曾經自己只是他的伴讀,曾經他們彼此依靠,曾經他們互相信任。
可自從他成爲了君後,他們之間就不再是曾經那般了,日積月累的猜忌和懷疑讓他們漸行漸遠,直到如今,已經再無轉圜的餘地……
司瑞寒站在那顆相思樹下,微微仰頭,瓷白的臉龐上帶着不清不明的淺暇哀傷,胸口的悶疼讓他的嘴角溢出了絲絲血跡,擡手抹去只剩清淺笑意。
“福靈,你該走了。”回到屋內,司瑞寒拿出了一個木盒,神色淡淡的說道。
福靈單膝跪地,搖着頭,“主子,福靈不會走的。”
“你走吧,沒必要陪我在這深宮內苑裡,了卻餘生。”司瑞寒笑着看着福靈。
“主子……”福靈閉了閉眼,低下了頭。
“這些東西足夠你好好過日子了,離開這裡,算是代替我看看這世間的景色,娶一個賢妻,生幾個屬於你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司瑞寒拍了拍福靈的肩膀,說着。
次日,福靈帶着司瑞寒給他的東西離開了這高聳威嚴的皇宮,那人也如他所言沒有阻攔,司瑞寒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宮殿內,自飲自酌着。
與此同時,蕭景苑則負手站在城牆之上,放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握着,再等等,很快他就可以處理好一切了,很快他就可以……
入夜微涼,司瑞寒穿着一身白衣一步一步的走向了牢獄的最深處,那裡關押着的都是犯了死罪的重刑犯,濃重的血腥氣和陰沉潮溼的環境,讓他始終皺着眉頭。
走到最裡面的一間,司瑞寒停住了腳步,他轉身便看到了背對着他的人,原本挺拔的背影此刻卻顯得那樣的佝僂。
“祖父。”撩起衣襬跪地,司瑞寒垂眸。
司騰輝聽到這聲清喚身體微顫,緩緩轉身,原本冷毅的臉上染上了些許疼惜愛護,終究是嘆息一聲,“你還來做什麼。”
司瑞寒恭敬的跪在那裡,木着臉,“孫兒有一事想要求祖父解惑。”
司騰輝深吸了一口氣,“你所問,我必不會答。”
司瑞寒放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着,指甲陷進肉裡他都不曾鬆開,“祖父,你曾說過,司家滿門必是忠義之士,生的高潔,死得其所,可現在……爲什麼。”
“寒兒,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我司家無愧於心。”司騰輝沉聲說道。
聽到這話,司瑞寒閉了閉眼,突然有些頹然的跌坐在地上,“他知道嗎?”
司騰輝自然知道司瑞寒問的是誰,他閉了閉眼,“寒兒,若論謀反,也是抄家滅族之罪,司家衆人被流放,已經是皇恩厚蕩了。”
司瑞寒的手輕顫着,忍不住悲慼的又哭又笑,人人都說皇恩厚蕩,蕭景苑也說對自己是厚愛,可讓自己變成如此孤身一人的,不也還是他嗎。
如果這就是皇恩,這就是厚愛,那他司瑞寒……受不起……
司騰輝不願多看,只能轉身,“你走吧,這裡不是該來的地方,以後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
司瑞寒晃盪着起身,深深地看了眼司騰輝,轉身離去,牢獄之外飄起了白雪,他茫然的走在路上,遺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過往的一幕幕停留在眼前,似乎從來不曾遠去過。
一個月後……
天漸微涼,月色如霜,沖天的火光註定要讓洛都這座皇城陷入恐慌,往常繁華熱鬧的街頭,也在這個夜晚徹底沉寂,剩下的只是廝殺的怒吼和百姓的哀嚎。
皇城內,滕慧閣。
絲絲渺渺的琴聲從窗口飄出,帶着惑人心魄的力量,蕩起了心底隱藏着的點點哀傷,似乎是在訴說着,今日這般暴虐的瘋狂。
身上沾染了血污的蕭景苑聽到這琴聲不由的停下了腳步,滿身的煞氣在此刻也被他隱藏的恰到好處,他知道司瑞寒不喜歡他狠厲無情的樣子,更知道司瑞寒不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大門被推開,彈琴之人似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一般,繼續彈着,琴聲悠揚入心,倒是擔得起那餘音繞樑三日不止。
等到彈琴之人停手,蕭景苑才一步一步上前,站在了司瑞寒的對面,直直的看着眼前這個白衣勝雪的人,數日未見,他又清減了不少。
坐在琴旁的司瑞寒長髮披肩散落,隨性不羈,清白的外衫攏在身上,精緻的眉眼讓人輕易間便可沉淪,浸溺在這清冷月波中。
司瑞寒緩緩站起身,拖地的衣襬,在那人眼前劃過,引得對方眼眸深邃起來,他規矩的行了一禮,“皇上。”
疏離的口吻讓蕭景苑心底一疼,想要伸手卻被對方躲了過去,只能哽聲說道,“瑞寒。”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番親暱的稱呼了,似乎他們之間用“君後”“皇上”來互相稱呼更爲合理一些。
司瑞寒掩蓋了眼底的所有情緒,轉身走到了一旁的軟榻上,自顧自的倒了兩杯清酒,“臣該恭喜皇上得償所願,除掉了南靖王。”
蕭景苑握着拳一步一步走到了司瑞寒的身邊,雙手撐在他的身側,將他圈在自己的懷裡,“瑞寒,你在怨我。”
“臣不敢。”司瑞寒迎着他的目光,冷冷的說到。
蕭景苑又靠近了一些,“是不敢,不是不怨。”
“司家的事情無法改變,老丞相的死也是形勢所迫,我是一國之主,我也有不得已,你……該理解的。”蕭景苑垂眸貼近,兩人之間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呼吸間夾雜的熱度。 шωш_ тт kдn_ c o
司瑞寒輕顫着眼睫,“理解?臣理解與否根本不重要,不是嗎?”
“臣如今也算是戴罪之身,還坐在這君後的位子上,只怕會讓皇上爲難吧。”司瑞寒哂笑一聲說道。
蕭景苑有些艱澀的吞嚥了一下,把着桌邊的手微微用力,“我會護着你的,不會有人敢說什麼的。”
司瑞寒微微低頭,“臣甘心做這籠中鳥,牢中雀,不過是因着一個人,如今……”
說着,司瑞寒便伸手推開了蕭景苑,把餘下的話吞進了肚子裡,他拿起了桌邊的那杯清茶,眼底泛起了微波,“皇上,願意陪臣喝一杯嗎?”
蕭景苑盯着司瑞寒看着,伸手接過了他手裡的酒杯,司瑞寒則拿起了另一杯,“願……萬事安康,安寧順遂。”
說完,他便仰頭喝下了那杯酒,蕭景苑也一杯飲盡,他伸手抓着司瑞寒的手腕,“瑞寒,司家全族都安排妥當了,他們會在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定居,沒有人會去打擾他們的,等到過幾年風聲過去,再讓他們回來。”
“你依舊是我的君後,是跟我共享天下的人,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我們回到以前,好不好。”蕭景苑死死的抓着司瑞寒,提着一口氣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