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熹園。
近來朝堂動靜頗大,皇宮內人心惶惶,人人都道大梁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臨江仙寢殿內,裴蘇御端坐窗邊,他靜靜地看着窗外,像尊石像。
稻香已撤下面紗,但她面上的疤痕實在過於駭人,商棲遲便教她遮上面紗侍奉。她走過來,奉上一疊芙蓉糕,那芙蓉糕教門口守衛的宮人碾碎,變作一灘泥渣。
裴蘇御見到,伸指搓了搓,旋即探到托盤下方:“你做的芙蓉糕,倒是與力拔做的很像。”
稻香沒有接茬:“伯喬大人說,上京城外已聚集商氏二十萬兵馬,其中十萬已按照之前的約定,交給席氏,如此,席商各十萬兵馬駐紮京郊。另外,胡部王婆伽摩羅已抵達上京城,明日便會覲見,還請皇上,提前做好準備。”
那份與托盤顏色別無二致的紙上,以銀筆繪有席商二十萬兵力的駐紮位置,以及眼下胡部等人的居住地。
裴蘇御迅速記下,旋即以燭火點燃的紙張:“太湖那邊的戰事如何了?”
稻香道:“接連戰敗,損失慘重,據說忠勇侯也受了重傷,危在旦夕。”
裴蘇御的眼底沒有什麼波瀾,他像塊美玉,散發着幽冷的氣息:“席商近來在做什麼,商棲遲倒是好一陣沒往臨江仙來了。”
稻香低低地說道:“席淑儀還像往常一樣,日日待在雨霖鈴閉門不出,反倒是商貴嬪,頻頻往菱紗閣去,短短几天,接見了不少廷臣。”
裴蘇御冷笑道:“這便奇怪了。席斯幽不是最想成爲女帝的嗎?怎麼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還退卻了呢?難道這到手的皇位,也打算拱手讓人?”
窗外樹影寂寂,夏蟬長鳴,有宮人持長杆撲蟬,晃了一地的影子。
裴蘇御淡淡地垂眸:“平生的傷勢可有好轉了?”
稻香道:“已大好了,平生大人說,他明日便可來侍奉皇上了。”
裴蘇御把玩手腕上的鐵鏈,經陽光沐浴的鐵鏈,已染上絲絲的溫度,甚至有些灼人,“你向他表明身份了?”
稻香坦言道:“是。”
“也好。”裴蘇御起身,從輪椅機關處取出一隻香囊,遞給稻香:“這隻香囊,你戴在身上,今夜再去探望一下平生。”
稻香疑惑地接下,她雖不解,但從不過問,只依言行事,但這次裴蘇御的行爲讓她隱隱地察覺,裴蘇御似乎在懷疑平生。因何懷疑平生呢?平生因爲他也受了不輕的傷,後腰的地方足足缺了塊肉,這輩子也長不出來了,難道說,平生和山河一樣,也是內鬼?
裴蘇御不在乎她想什麼,只要她能把事情辦成。稻香出現之前,平生受傷,伯喬亦不在身邊,他又因周意教商棲遲牽制着,當真孤立無援,沒過多久,商棲遲用藥卸下他一身內力,徹底軟禁在臨江仙,什麼也做不了。還好這個時候,稻香出現,才讓事情得到一絲轉機。
稻香很聰明,比他想象的要聰明。她能在商棲遲面前保持僞裝不被發現,還能越過重重監控與看管傳遞和接收消息,遇事沉着冷靜,做事細緻認真,倒真有幾分力拔的模樣。不,她比力拔還多了分堅韌,她像梵音。
那日傷後初醒,她說他哪怕是死也得是梵音的,他便知道,這個人可信,且她對梵音有着無上的忠誠。
還記着他是什麼說的來着?那時,他抹去嘴角的血跡,眼前浮現的盡是那抹桃花面,他坦蕩又決絕地說道:“我就算死,也只能是她親手殺的。”
稻香聞言,徹底交心。
走出寢殿,稻香迎面遇見浩浩蕩蕩趕來的商棲遲,她像是剛從菱紗閣出來,深邃的眉眼間還攜着肉眼可見的疲倦,及時這樣,她也不忘前來探望裴蘇御,探望她的獵物、她的勝利品。
稻香埋首俯身,商棲遲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起來吧。”她盯着窗影下,裴蘇御的輪廓說道:“聽說,方纔你做了盤糕點給皇上送來,做的什麼?”
鳴蟬目光不善地盯着她,一把奪過稻香手中的托盤仔細檢查。
稻香叢容地比劃着,懂手語翻譯的宮女翻譯給商棲遲聽:“貴嬪娘娘,是芙蓉糕。”
“哦?芙蓉糕?”商棲遲正眼打量稻香,鳴蟬示意商棲遲托盤並無異常,商棲遲招了招手,鳴蟬退回。“前些日子便聽聞陸容華最喜做芙蓉糕給皇上,皇上也最愛吃,沒想到這手藝你也會?”
商棲遲靠近她,緩緩低下了頭,肆意盯着她臉上猙獰的疤:“你不是說陸容華一直把你藏起來的嗎?你是怎麼學會的?偷學的?還學的這麼好?看這盤上乾乾淨淨,看來皇上吃的很開心啊,做的這麼好,你想取代誰?力拔?還是陸弦思?本宮猜……是陸弦思吧?”
商棲遲身上的脂粉香刺痛了稻香的鼻,但她還是忍下了。商棲遲之於裴蘇御的佔有慾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她清楚,所以商棲遲說出什麼瘋話,做出什麼瘋事,她都不覺得奇怪。稻香選擇明哲保身,跪地一言不發。
商棲遲以爲自己猜中了,輕蔑地冷笑一聲:“陸弦思啊陸弦思,瞧瞧你養的這條白眼狼,在被你救下的時候,就已經想着怎麼勾引你的夫君了。”爲了能夠侍奉裴蘇御,不惜當着她的面自毀容貌,吞下瓷器的殘片,甚至還要刺穿自己的耳朵,要不是商棲遲爲了方便同她講話,及時制止了她,稻香的那雙手可就真捅下去了。這還不是喜歡裴蘇御?而商棲遲之所以留下她,除了她已經沒有讓裴蘇御喜歡上的資本,還有因爲她在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那份令自己都痛恨的偏執。
商棲遲驟然冷下臉:“下次再往臨江仙送東西,不僅要報備,還要給本宮過目,知道了嗎?”
稻香埋首更深了些,表示自己知道。
商棲遲從她面前走過,鳴蟬經過她時,還猝不及防地狠狠踩了一下她的手,稻香忍着把痛苦吞回肚子,餘光看着她們的離去。
上次的鞭刑她銘記終身,這一回她又百般刁難,找到機會就狠命地傷害她。
鳴蟬。
咱們走着瞧。
看看究竟是誰,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