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院,正見蘇猩猩屋裡的燈亮着,我一溜煙地衝過去,狠踹一腳,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門應聲而開。
我鬼吼鬼叫着嚷嚷:“蘇猩猩,本王這麼多天不找你喝酒,寂寞空虛冷了吧?快拿好酒來,本王陪你一醉方休!”
蘇猩猩擰着眉頭瞪着我,一雙環眼瞪得溜圓:“死丫頭,拆屋子呢你!這大晚上的,喝什麼酒?你不是還病着呢麼!”
我歡笑着跑過去,大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搓着手掌叫道:“嗨!別提了,這些天昏昏沉沉的,跟半個死人似的,我這會兒急需痛痛快快地喝一場,不然真要無聊無力加無奈死了!”
蘇猩猩眼一瞪,絡腮鬍子一抖一抖,義正詞嚴道:“胡鬧!病了就該好生養着,外頭那樣冷,出來也不知披一件斗篷。你身邊不是常跟着一個年輕人麼,他是怎麼照顧你的?居然放任你一個人跑出來!”
我縮縮脖子,略微尷尬地摸摸鼻子,這事兒當然不能讓輕寒和狗蛋知道,否則我是別想出門了。
我不耐煩地一皺眉,脫口衝道:“嘿!我說蘇猩猩,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叫你拿酒你就去拿,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卻不想蘇猩猩這貨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任我怎麼說,他就是一臉“老子說不行,就是不行!”的表情,板着臉瞪着我。
我無奈,垂頭喪氣道:“好吧,不喝酒也行,那你陪我說說話,我心裡煩得緊。”
蘇猩猩這人一看就是沒興致聽小女孩兒唧唧歪歪的,果不其然,他一把拽起我的胳膊,咧着大嘴說道:“心裡煩?我看你就是閒得慌!瞧你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難怪病病歪歪的,這麼多天也不見好!你既然精力過剩,那便跟我練功,保你累得沾着枕頭就打呼嚕,沒那麼多閒工夫唧唧歪歪的!”
……
我是想借酒澆愁,不是想無端添堵啊!
蘇猩猩拉着我來到衙門大堂,丟了兩根小巧輕便的花槍給我。我拿在手裡掂了掂,長不過二尺,徑不過八分,棗木做的杆子,精鐵打的槍頭。
蘇猩猩捋着一蓬亂糟糟的絡腮鬍子,粗聲粗氣道:“從今天起,你每天跟我學兩個時辰槍法,除非病得下不來牀,否則爬也得給我爬過來!”
這是命令啊!赤裸裸的強迫啊!
我橫着眼睛瞪着他,涼涼道:“我說蘇猩猩,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我老爹就是使槍的,我要是想學,早就跟我老爹學了,哪還等得到現在?”
蘇猩猩卻完全不理會我的拒絕,一手抄起他的長槍,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地教我。
我原先是不配合的,但一接觸到他那憤怒中帶着點兒哀求的目光,不知怎麼的就心軟了,只能乖乖認命,配合着跟他學。
我想,他大約是將喪子之痛轉嫁到我身上來了,將我作爲小猩猩的替身,來寄託他那無處安放的父愛。
只是可惜了小荷,她拼了命幫助小猩猩認回親爹,卻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等我被蘇猩猩折騰得筋疲力盡、大汗淋漓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他將我送回房,強硬地留下一句“明日卯時我來叫你”的命令就走了。
狗蛋在門外守着,見蘇猩猩送我回來,難得的沒有甩臉子。
房裡亮着燈,輕寒在桌邊坐着,見我進去,迎上來解下我身上的狐裘,遞還給蘇猩猩,一言不發地出去打水了。
洗漱罷,我躺在牀上,看看蹲坐在牀邊踏板上的狗蛋,淡聲道:“你去睡吧,本王夜間不需要伺候。”
狗蛋擡頭看着我,眉眼間含着微微的倦意:“王爺夜間興許要喝水,狗蛋還是在這兒伺候着吧。”
這個死太監這兩日老是拉長了臉,跟頭驢似的,我不耐煩瞧,於是壓沉了聲兒,道:“本王說不要,就是不要!出去!”
狗蛋委委屈屈地看着我,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跟含着兩汪秋水似的,看得人肝兒裡直冒酸水。
我擺擺手,打發他出去了,輕寒關了門,回到桌邊坐下,平淡無波地問道:“少主爲何執意要打發他出去?”
“不耐煩瞧見他。”我淡淡地說道,黎錚那封莫名其妙的信跟狗蛋脫不了關係,那死太監不知道告了我什麼狀,看黎錚的語氣,怕是我又闖了什麼禍而不自知。
輕寒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有些怪異,似探究,似惋惜,似壓抑,又似感慨,很複雜,我看不太懂。
但我知道,問他的話,他也不會回答。對於輕寒這樣高貴冷豔的貼身護衛,本王只能說:呵呵。
蘇猩猩有一點說的很對,累得半死不活之後,除了想睡覺,還是想睡覺,半點兒傷春悲秋的心思都沒了。
我幾乎是挨着枕頭就睡着了,一覺睡到大天亮。
可我也一夢夢到大天亮。
這個夢很長,從我十五歲一直夢到了八十歲,期間經歷了花前月下、十里紅妝、相夫教子、兒孫滿堂、死則同衾。
當然,是跟素素。
醒來之後,我懶得動彈,花了至少半個一刻鐘回味這個夢,心裡突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若是餘生就這樣過了,也還不錯哦!
我竟有些期待了,期待回京之後,素素會上門提親,然後娶我過門,相守一生,永不相負。
可很快,我就開心不起來了。
不論我做的夢有多麼美好,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素素不喜歡我,他只是想要對我負責而已。
我垂頭喪氣地縮回被窩裡,咬着被角發呆。
單相思啊!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聰明伶俐、貌美如花、走遍天下、只此一家的襄王韶華身上呢?
我苦惱地抓抓腦袋,將本就亂糟糟的頭髮揪得堪比雞窩,最終決定敗給自己的心意——去看看素素怎麼樣了。
剛從被窩裡探出一個腦袋,就聽見蘇猩猩在咣咣咣地敲門,一邊敲一邊喊:“小丫頭,再不起牀,我可就踹門了!”
我一聽見蘇猩猩的聲音,就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我的娘哎!這貨是真有耐心啊!我這麼一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小毛丫頭,他還真想給我訓練成疆場女戰神是咋?
我懶洋洋地回了一句:“催什麼催!叫魂吶!本王活得好好的呢!”
起了身,沒等梳洗罷,蘇猩猩就衝進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拖着我就跑,輕寒知道他不會傷我,也就沒攔着,只冷着臉在後頭跟着。
我餓着肚子被蘇猩猩折騰了一個時辰,他終於大發慈悲,允許我停下來喘口氣,吃點東西。練了兩個時辰,出了一身汗,久病乏力的身子反倒覺得鬆泛了不少。
我拖着筋疲力盡的身子,死死扒着輕寒的胳膊,半拉身子往他身上一吊,由着他拖死狗似的拖着我走,沒走多遠,瞧見小荷慌慌張張的身影一閃,躲在廊柱後頭,不見了。
我瞧得一清二楚,心裡不禁存了疑惑,她這般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這是在邊地,我不能不多長几個心眼,於是刻意大聲叫道:“小荷!小荷!”
小荷聽我叫她,這才從廊柱後頭轉了出來,低垂着頭,怯怯地喚道:“王爺。”
我十分驚奇,她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跟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似的,卻是爲何?
我溫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低着頭,誰欺負你啦?”
小荷仍舊沒擡頭,鼻子輕輕抽了抽,聲音聽起來很委屈:“沒有人欺負小荷。”
“咦?沒人欺負你,那你這是怎麼了?”我彎下腰,側着身子,仰着臉從下往上看她。
小丫頭小臉蛋白白的,眼圈紅紅的,要麼是做錯了事,要麼是被人欺負了,總逃不開這兩樣。
小荷聽我發問,扁了扁嘴,險些哭了出來:“真的沒有人欺負小荷……王爺……您就別問了……”
話未說完,小荷突然捂着嘴跑開了。
我心裡越發訝異,這小丫頭看起來是個天真無邪又沒心沒肺的,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纔會哭哭啼啼卻又死活不肯說出來?
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那日我對蘇猩猩和小荷說的話,她的傷心大約來源於此吧!
我擡步跟了上去,小荷快步跑到一座假山後頭,縮着身子躲在幾塊嶙峋的山石下,捂着嘴巴嗚嗚的哭得好不傷心。
我遠遠地看着,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抹着眼淚從假山那兒走回來時,我才迎了上去。
小荷見我跟了來,抹抹眼淚,強扯出一副笑臉:“小荷失禮,讓王爺見笑了。”
我溫和地笑笑,拉着她的手,走到迴廊轉折處,尋了個避風的地兒坐下,輕聲問道:“小荷是因爲蘇猩猩而傷心麼?”
小荷一聽,兔子眼裡迅速浮上一層水汽,咬着嘴脣委屈兮兮地點了點頭。
我拍拍她的後腦勺,柔聲安慰:“傻丫頭,蘇猩猩那個人,嘴巴特別壞,一點兒也不知道體諒咱們女孩兒的心思。眼下軍中事務繁雜,他要操心的太多,顧不上你也是有的。你看我老爹,我病得都暈倒了,他不也沒陪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