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結局卷三 在煙火迷離裡
又是一簇煙火在暗色天幕綻放成一朵瑰麗的牡丹花圖。
泊於護城河東畔的寒江舫,很不打眼,被夜色淹着,昏暗的燭光從窗子透出來。莫問離獨自坐在甲板上,一桌一凳,一罈酒,一尾魚,一碟煮花生。
他已喝至半醉。
長眸微眯,擡眼看向天空,月色正涼,煙花正美——嫣丫頭,此刻一定也在看煙花吧?
“師傅,若羌姐姐讓你不要喝了。鈐”
小桐從船艙裡出來,從他手中奪過酒杯,跪坐在他的腿邊,仰起小臉看他。
“此酒不錯,爲何不能喝,讓她回去。洽”
莫問離長指一屈,往小桐的腦門上輕彈一下。
“師傅,”小桐捂着腦門,雙眸不解地撲閃着,“你進京,爲什麼不去看王妃娘娘他們呢?”
“有什麼好看,她很好看嗎?”
他拿不回酒杯,索性拿了酒壺,一仰脖子,滿灌一口。
“師傅,你會醉的。”小桐擔憂地看着他,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來,師傅教你練劍。”莫問離拋開酒壺,笑着起身。
他以一筷爲劍,身形矯健躍起,如游龍,如青鶴,如獵豹。青袍大敞,被河風拂動,露出一片白玉的胸膛。青絲未綰,如緞子一般灑落背後,隨着他的動作在風中舞動。
最後人落在水中,腳踩飄過的蓮花燈,如謫仙一般出塵。
讓小桐不由得看得癡了,連連拍手道:“師傅你好棒。”
“棒什麼?棒個屁。”他往水裡倒下去,壓翻那些浮燈,慢慢沉進水中。
“公子。”一直躲在門後看的若羌衝出來,不假思索地跳進了水裡,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潛進水裡去尋他。
初冬的水,冰寒刺骨,若羌很快就抽筋了。
“快,師傅和若羌姐姐掉水裡了。”
小桐急了,趕緊衝着艙裡大喊。
宋詞帶着人跑出來,還未來得及下水,莫問離已經抱着若羌從河裡躍出,把她拋向了宋詞。
“你胡鬧什麼?”莫問離低眼看若羌,一臉不善。
若羌凍得瑟瑟發抖,臉色青白難看,楚楚可憐地看着莫問離,低喃道:“對不起……”
“宋詞,你還未成親吧?你把她帶回去。”莫問離有些不耐煩,甩袖往船艙裡走。
“啊?”宋詞傻眼了。
若羌扶着宋詞的手慢慢起來,顫抖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小聲說:“公子又生我的氣了,宋大哥你不用管我,我沒事。”
“哎,公子身邊一直沒有一個合意的人伺候,難得若羌姑娘如此善解人意,怎麼公子就不肯……”
宋詞才說一半,便聽莫問離的冷笑聲從艙裡傳來。
“要我說幾次?”
“是。”宋詞不敢多言,趕緊抱拳退下。
若羌沉默着回房,換了一身衣裳,過來侍奉他。
他才穿好中褲,正在抖開長袍,背上還有水珠滾動。若羌走過去,拿了帕子,溫柔地給他擦乾背上的水珠。取來中衣,服侍他穿上。
“你年紀也不小了,留在我這裡作什麼。”莫問離微微側臉,不悅地問。
“服侍你。”若羌猶豫了一下,小聲說:“你那時候沒丟下我,用寒水宮換我,我也不會離開公子。”
“我那是換你嗎?”莫問離語氣冷漠,不客氣地說:“我只是爲自己脫身。”
“一樣的。”若羌垂着長睫,繞到他的面前,給他繫腰帶,柔柔地說:“我知道她的封后大典,你一定會回來看,所以我纔等在城外。以後公子去哪裡,就帶着我吧。小桐你都能帶着,不多我一個啊。我起碼能洗衣做飯,能照顧你——你實在生氣,我當出氣筒也好。”
“你……”莫問離擰眉,拂開了她的手,大聲說:“宋詞,我們走。”
若羌的手僵在半空,眼淚滾滾而下,喃喃地說:“我甘願這樣守着你,你爲什麼一定要推開我?”
“因爲我不喜歡看到女人哭哭啼啼。”莫問離大步出去,頭也不回。
若羌抹了眼淚,跟到甲板上,看着他們一羣人圍到他的身邊。
“後天就是武林大賽,借我名義,趁亂在外面燒殺搶掠的,害我寒水宮門人的,我要在那天一舉擒獲。小桐就留在京中,待爲師辦完事回來接你。”他扭頭掃了一眼小桐,低聲說。
“那我和若羌姐姐在一起?”小桐牽住若羌的手,大聲問。
莫問離擰擰眉,一言不地地登上小船。
“若羌姐姐,師傅是喜歡王后娘娘的,你這樣好辛苦。還有和王后娘娘一起回來的鈴鐺姐姐,她也喜歡師傅,但師傅都不理她。你們都好可憐,師傅心裡只有王后娘娘。”小桐仰頭,同情地看着若羌。
“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喜歡,公子傷心,我便陪他傷心。公子歡喜,我便爲公子歡喜。公子喜歡王后娘娘,我們就一起喜歡王后娘娘吧——而且王后娘娘實在惹人喜歡,她不像我,不會隨便掉眼淚,讓公子討厭。”若羌苦笑,牽着小桐的手登上另一隻小船,“走吧,我帶你去看我的族人們。”
“是翡翠谷的人嗎?我來的路上聽宋大叔說過。”小桐興奮地說。
“是啊。”若羌點頭,突然很羨慕小桐,能成莫問離的徒弟,能和他那樣親近。
“師傅對那段日子念念不忘呢,他說如果翡翠谷還在就好了。”小桐小大人一樣嘆氣,生活的磨難,讓這孩子早早就懂事了。
若羌輕輕一笑,她也想家,想婆婆,想未能出來的親人們。
往遠處看,莫問離的船已經遠遠駛向天際的那輪月。
紛紛揚揚,又下雪了,冰涼的雪花鑽進脖子裡,讓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哎,你跳進水裡,一定是着風寒了。”小桐踮着腳尖,努力伸長手,想摸她的額頭。
“我沒事。”若羌拉開小桐的手,搖動船櫓,帶她上岸。
小桐搓着雙手,往掌呵氣,再捂到若羌冰涼的手上。
那些花燈早就順流而下,黑黝黝的河水泛着鱗波,細小的雪花落在水面上,很快就消散了。船櫓劃到水波的聲音,嘩啦啦地響着,這裡靜,和遠處那喧囂的繁華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愛情裡,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若羌從未奢望過莫問離會愛她,她只是一個從山谷裡走出來的丫頭,除了洗衣做飯,什麼也不會。饒是這樣,她還是大膽地把心交了出來,哪怕受到的是冷落,她也喜歡。
她知道,莫問離不想讓她在他這裡虛廢了年華,他讓她早早嫁人去,有自己的家。但是,她做不到。
她就想這樣喜歡着莫問離,像花朵喜歡着陽光,像青草喜歡着雨露,像——莫問離喜歡着漁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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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正熱鬧,四處張燈結綵,路上搭了十多個戲臺子,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御璃驍小心地護着漁嫣擠過人羣,在街的盡頭有一個皮影戲班子,坐的多是小孩。漁嫣眼前一亮,停住不肯走了。
“看看吧。”她小聲央求。
“你是小孩?”御璃驍看向那小小的戲臺,好笑地問。
“這裡有小孩呀。”漁嫣輕拍肚子。
“別拍了。”御璃驍趕緊拍開她的手,認命地拉着她擠進了一羣小娃娃裡。
才往前擠幾排,娃娃們就不樂意了,衝着他大叫:“大叔,你擋着我們了!”
二人只好站在人羣最後面,遠遠看着戲臺子。演的是大將軍出征,一羣男娃娃看得興高采烈,不時大呼小叫,互相比劃,不進從二人身邊跑過去。
御璃驍怕這些小孩子莽撞,撞到了漁嫣,左右看看,拉着她去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子。以錦帕拂去灰塵,再墊到石椅上,扶她坐下。
漁嫣靠在御璃驍的身前,笑着說:“你說,我們的孩子今後會不會也這樣頑皮?”
“我小時候挺老實的,不過看你就……”御璃驍低頭看她,一本正經地說。
“去,我可老實着呢。”漁嫣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正說笑間,御璃驍突然瞳光一沉,快速把漁嫣摁倒,一支飛刀貼着他的肩往前飛去。往飛刀射來的方向看,一道身影正匆匆掠過。
“你沒事吧。”漁嫣匆匆起身,扶着的肩膀看。
“沒事,白鷹,你們保護好王后。”御璃驍鬆手,疾步追上前去。
“小心。”漁嫣趕緊叮囑他。
御璃驍頭也不回,衝她擺擺手,疾步跑開。
十月從暗處出來,趴到了漁嫣的腳邊,長尾輕甩不停。一羣孩子見着這龐然大物,尖叫聲連連響起,戲臺子前居然空了。
演戲的人從戲臺子後鑽出來,愕然看着空曠的前坪,連連拍打額頭,“還沒收錢喲!這些臭小子。”
“白鷹,打賞去。”漁嫣讓白銀拿了錠銀子過去,讓他們繼續演。
“王后,你越來越鎮定了。”白鷹笑道。
“天子腳下,有何可怕。”漁嫣淺淺一笑。
突然,十月猛地站了起來,喉中發出了低沉的咆哮聲,充滿威脅,順着它的視線看去,在戲臺後出現了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透過那皮影戲的戲幕看,他正微微顫抖着。
“王后小心。”白鷹臉色一沉,長刀出鞘,與侍衛們一起,把漁嫣圍在了中間。
但不等他們過去,笛聲悠揚地響起來,那人猛地一顫,拔腿就往後跑去。
“追啊,別讓他跑了。”漁嫣推了推白鷹。
但白鷹哪敢再擅離職守,只搖頭道:“王后娘娘,若他是雲秦,一定還會回來。若是調虎離山,屬下有一百個腦袋,也不敢再把王后弄丟了。”
“那個好像不是雲秦,可能是傅全,他不敢見我嗎?十月,你跟上他,找到他落腳的地方。”漁嫣彎下腰,輕輕拍十月的背。
十月低咆一聲,往前飛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王后您看。”侍衛找到了那支飛刀,雙手捧到了漁嫣面前。
這刀極簡單,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哪個鐵匠鋪子都能打造。漁嫣在手裡掂了掂,有些疑惑地說:“這刀怎麼這麼輕?”
“想必是鐵匠偷工減料吧。”白鷹在手裡掂了掂,確實比一般的飛刀要輕。飛刀是有講究的,若太輕,就會有失準度。
“他並不想傷了我們,卻給我們這麼一把飛刀,這是什麼意思?他不可能弄不到一把好飛刀。把御璃驍調開,是想見我的吧,吹笛子的人難道是秋玄靈?”漁嫣把刀收好,看向御璃驍跑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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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璃驍一路狂奔,到了一個小院前,只見小院大門大開,裡面空蕩蕩的,並無人影。
他慢步進去,小心觀察着四周的一切。
院中有一株已落光葉子的大樹,院角的幾株梅樹卻綴滿了花苞,正待盛開。
房門也大敞,看上去應該住着兩個人,桌上有兩隻茶碗,一隻完好無損,一隻卻摔掉一小塊瓷。茶壺裡的藥是溫的。牆角有一隻竹簍,這是傅全的簍子!
看來傅全在這裡躲了一段時間了,不知是何時回京的?
長眉緊鎖,讓跟過來的侍衛在房間裡仔細搜索一番,轉身出來。
“王上,沒有收穫。”侍衛們兩手空空出來,朝他搖頭。
御璃驍慢步出了小院,扭頭看向那株枯樹,沉聲道:“加緊巡邏,城門處加緊防備,讓錦程和安鴻去御書房見我。”
侍衛立刻領命遠去。
御璃驍才走兩步,只聽到撲通一聲悶響,一團白色的龐大身影跌到了面前,定晴一看,十月身中數鏢,血染全身。
“十月。”他心一沉,趕緊上前去,扳過十月的腦袋看。
“鏢有毒啊!”侍衛驚呼道。
“趕緊擡回去。”御璃驍走了幾步,又低聲說:“別讓王后看到,擡去王府,讓白城安趕緊過去。”
“是。”侍衛立刻拆下了小院的門板,把十月擡上去,匆匆往驍王府跑。十月雖是獸,但與他們並肩戰多年了,不是一般的感情。此時十月受這樣重的傷,讓他們都心急如焚。
御璃驍縱身躍起,落到十月剛剛跌下來的牆頭上,十月一定是強撐着回來見他的,這一路上都會有十月的血!
順着高牆一直往前,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一棟燈火通明的大宅出現在眼前。
公主府!而血跡,到這裡就完全消失了!
他臉色冷竣,站在公主府的高牆上,看向公主寢殿的大院。錦程和安鴻還在這裡,這兩兄弟只要一有閒暇,便會待在一起。錦程要追求公主,安鴻也會陪着。
錦程削了只陀螺,正在教公主打陀螺,她清脆地笑着,雙手亂揮,骨瘦如柴的身體包裹在有些大的錦衣裡,讓她看上去像十二三歲的孩子一樣小巧。
“那是誰?”錦程突然發現了他,指着他大聲問。
安鴻扭頭看了一眼,起身快步過來。穿過了重重花林,座座大殿,到了高牆下。
“大哥,你站在上面幹什麼?”安鴻大聲問。
“十月受傷了。”御璃驍盯着他,沉聲說。
“十月怎麼受傷了?”安鴻正驚訝時,前來通知他和錦程去辦事的侍衛也到了。
錦程拜別公主,和安鴻匆匆離開公主府。
御璃驍到了婧歌的面前,一指輕擡她的臉,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沉聲問:“婧歌,你醒了嗎?”
婧歌伏過來,抱住他的腰,滿眼歡喜地叫他:“雲秦哥哥,你回來了,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入洞|房了,好多煙花啊,都是給我們放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