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從此就有你和我
衆人都看着御璃驍,若在下山途中再遇上這些怪人一次,體力已消耗到精疲力精的他們,只怕支撐不住。
他們沒怕過死,也沒怕過任何人,但如此不明不白地死於那些彎刀之下,也太窩囊了些。
漁嫣親手捧上一捧土,看着他們把石碑立上去,小聲說:“這些怪人並不受同一人指揮,我發現有兩種操縱他們的笛聲,那鐵面人一聽到笛聲,就會殺氣頓消,而且他一直獨來獨往,與其餘那些人不一樣,我與他對視過,他眼神很呆滯,只有聽到笛聲時纔有溫度,但其他的殺手卻並非如此。”
衆人又靜了會兒,聶雙城扭頭看向御璃驍,“王上,你的傷……洽”
漁嫣匆匆轉頭,只見他手臂上血肉翻開,雖用布帶捆好了,但血還是順着手臂往下淌。
“走吧,去處理傷口……莫問離呢?這死小子,難道又跑了?”漁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扭頭四下看看,頓時憤怒地大叫起來。
話音才落,後腦勺砰地捱了一下,莫問離從她身後繞出來,冷着臉說:“你叫誰死小子?”
“你!你亂跑什麼?你跑哪裡去了?”漁嫣怒氣衝衝,揮拳往他肩上打鈐。
“我追鐵面罩去了,找到了他的窩,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誰知道你這麼沒用,又被人給捉了。”莫問離嘴角抽抽,捂着胸口說:“我一大把年紀還要爲你操心,我不如死去。”
“是啊,老頭子你趕緊死……”漁嫣眼眶又痛起來,跟淚一涌而下。
“你爲我哭啊?你不爲你的親郎君哭?”莫問離脣角輕勾,一臉促狹。
“呸,你要當舅舅了……”漁嫣抹着眼淚,哽咽着說。
莫問離臉色古怪,擡眼看御璃驍,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正盯着漁嫣看着。
“我要當舅舅?還是某人要當爹?你幹嗎跟我說?又不是我當爹!”莫問離黑着臉,一甩袖,走了。
“啊……”漁嫣臉上一燒,慢慢轉頭看御璃驍。
衆人已反應過來,紛紛過來,抱拳向御璃驍道賀。
御璃驍臉上有笑意,一點一點地放大,幾箭步過來,摟着漁嫣往上一抄,抱着就轉了兩個圈,“太好了,嫣兒,你太給我爭氣了。”
“是你爭氣。”漁嫣腦子一抽,脫口而出。
聶雙城他們一陣轟笑,又圍着二人恭賀了一回。
莫問離遠遠地回頭看了一眼,雙臂垂下,慢步走向他的浮煙宮。晨曦正捲開黑暗,寒水宮籠在一片薄霧之中。
每個人都是大汗過後的一身冰涼,一陣清涼的風拂過來,漁嫣打了個噴嚏,御璃驍立刻緊張起來,拖着她的手就往前走。
“去換身乾爽衣服,我們下山去,天漠已經打進了邊城,我還要去那裡……你……”
御璃驍突然有些頭疼,她有身孕,不能帶着她長途奔襲。
“你儘管去吧,我沒事。”漁嫣輕拍他的手背。
“不如留在這裡,讓莫尊主代爲照顧?”聶雙城出主意。
“寒水宮已經不安全了。”御璃驍搖頭,“那些人已經能出入自由,莫問離如今身體不好,也不能……”
“我有解藥,快走。”漁嫣轉過身,手往懷裡摸,拿出那隻小錦帕,因爲怕掉了,她索性塞進肚|兜裡,此時被體溫暖得暖哄哄的。
趕到莫問離屋中,偌大的宮殿,層層細竹簾子重疊,繞過去,只見他正褪了外袍,白玉一般的上|身上散佈着好幾處淤青,烏黑的頭髮垂到腰際。聽到二人進來的聲響,不悅地擰眉。
“不知先敲門嗎?”
“對不起。”漁嫣轉過身,讓御璃驍把藥拿進去。
“這是何物?”他接過了,展開帕子看。
“這是解藥,秋玄靈就是安溪族長的女兒,傅全在宮裡,是爲了在京中守護她。我們都上當了。”漁嫣小聲說。
“什麼?”二人都是一驚。
“糟糕,傅全正替我保管那幾面真的兵符!”御璃驍臉色驟變。
莫問離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幾聲,諷刺道:“活該。”
御璃驍懶得與他鬥嘴,在大殿中來回走動,思索對策。
“算了,先服藥。”漁嫣找來清水,小心地把胭脂盒子打開,又犯了難,“這也是傅全說的法子,不知可行否,不會沒治好,直接把你治死了吧。”
“咦,拿來。”莫問離奪過了胭脂盒子,往清水裡一倒,端着碗晃動幾下,仰頭就往嘴裡倒去。
他動作一氣呵成,漁嫣根本來不及阻止,那碗水已悉數進了他的腹中。
“怎麼這麼臭?”他一臉厭惡地丟了碗,徑直躺上了榻,“累了,躺會兒,你二人自便,東屋有牀。”
“你真沒事嗎?”漁嫣緊張極了,那胭脂盒子裡剩下的藥水不多,但傅全說過,這東西要小心調配才行。
“走了。”御璃驍過來拉漁嫣。
“可是……若羌可能還在這裡呢。”漁嫣小聲說。
他從鼻中哼出一個音節,此時殿門口響起輕輕腳步聲,漁嫣扭頭看,只見若羌正端着一盆水進來,見到二人,立刻垂頭下拜。
門外又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響傳進來,漁嫣凝神看,都是清一色的白衣男子,她明白過來,莫問離怎會不管若羌?寒水宮裡的人雖未出現,但一定在暗中助他,沒有莫問離,御璃驍也不可能這麼快上山。這地方,莫問離再熟悉不過,就算他給了御天祁,也一定給自己留了上山的路。
“那你歇着吧。”漁嫣看到若羌,多少放下了心,跟着御璃驍出來,扭頭看着關上的殿門,擔心地說:“也不知有沒有作用?”
“聽天由命。”御璃驍說。
他掌心全是熱汗,漁嫣抽回手,在衣上擦了擦,輕輕嘆息,“命在自己手裡攥着,爲何要聽天?你聽過天意嗎?”
御璃驍搖頭。
漁嫣輕輕吸氣,就在浮橋上盤腿坐下來,小聲說:“我們在這裡守着吧,若閻王爺想來拖他,我們就把閻王爺摁進這水裡餵魚……”
御璃驍輕撩長袍,在她身邊坐下。
“我給你洗洗傷口吧,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山上的?”漁嫣側過來,解開他手臂上的布帶。
“有人給我們送信。”御璃驍擡手摸向她的小腹,脣角傻傻一朵笑。
“秋玄靈送信給你們?不對,秋玄靈說她喜歡御天祁,難道是我猜錯了?不過這些黑衣人的武器真惡毒,而且這種打造技藝,我似是在哪裡見過……”漁嫣用帕子在浮橋下的湖水裡浸透了,給他擦洗傷口附近的污血,不過幾下,帕子就浸得透溼。她捧着他的手臂看着,爲難地說:“你沒有止血的藥嗎?”
“用完了。”他揚了揚眉,手掌在她的臉上輕輕撫過,小聲安慰她:“沒事的,會自己結痂。”
“可這刀口不一樣,裡面都劃破了。”漁嫣眉心緊蹙。
看着她皺眉皺臉的小模樣,御璃驍低笑起來,手臂一勾,把她攬進了懷中,小聲說:“真沒事,別擔心,嫣兒,這是真的嗎?真的有了?”
“真的有了。”漁嫣點頭,又擰眉道:“不過是御天祁的大夫說的,要不讓人再看看。”
“嗯,我聽聽。”他突然放開了她,把她往浮橋上一推。小橋晃動起來,像搖籃一樣。不待漁嫣反應,他又俯下身,把耳朵貼在她的小腹上……
天地萬物,就在他的耳朵貼上來的一剎那,完全安靜了,漁嫣瞪大眼睛看着漸亮的藍天,雙手輕輕地繞到他的肩上。
這姿勢維持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來,滿瞳的笑意,“嫣兒,他說他是個小子。”
“這也能聽得出?”漁嫣好笑地問他。
“當然聽得出,婦人懷子,男女都能看得出。”他點頭,盤腿坐了起來。
見他神情極爲認真,漁嫣也來了興致,趕緊坐起來,找他問個究竟。
“看手相,聽脈音,我看你手相,”他拖住漁嫣的手看了半天,越發一本正經,“手相說,你能生十個兒子。”
“胡扯,我是母豬呢。”漁嫣抽回手,笑着往他的肩上打。
“笨蛋,兒子很好,兒子可以保護你。我會教他武功謀略,給他江山萬里,以後若我先你而走,他能替我保護你。”
“我不要……”漁嫣心中一堵,捂住了他的嘴,雙瞳裡又盈盈有了淚光,“不許烏鴉嘴,要走,我們一起……”
御璃驍笑了,一擡頭,在她的額上輕吻了一下。
漁嫣合上眼睛,小聲道:“從此以後,你進,我陪你出生入死,你退,我陪你天下逍遙,你輸,我陪你東山再起,你贏,我陪你君臨天下……”
御璃驍的心此時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漲滿,他往前一俯,嘴脣準準地印在她的脣上,“窮此一生,能得此至愛之人,我夫復何求?”
“我懂的,你要江山不是因爲野心,男兒當有報負、有雄心,我一定陪你,再不後退。”漁嫣緩緩擡起雙眸,掠他一眼,從裡裙裡撕下布,給他包緊傷口,“等莫問離醒來,我們就下山吧,不要再給他添麻煩了,若……藥真不起作用……那就讓若羌好好陪他,我只有一個,心只能忠於一人,御天祁已經爲我癡心斷送了性命,我不想再連累莫問離,以後,就與我兩個人,是生是死,就看我們自己的了。”
“漁嫣,你讓我如何回報你?”御璃驍把她的手摁在胸口,動容地說。
“好好活着,絕不要先我而去。”漁嫣抿抿脣,努力地一笑。
御璃驍凝望着她,半晌,鄭重點頭。
太陽慢慢地爬上來,清風捲動湖水,絲緞一般光亮的湖面被皺起,一層一層的波光往湖岸拍去。
莫問離的屋子終於打開了門,若羌慢步出來,見二人並肩坐在浮橋上,趕緊過來行禮。
“王上,王后,怎麼坐在這裡?”
“若羌你瘦多了。”漁嫣笑吟吟地看着她。
若羌擰了擰衣角,小聲說:“王后不要誤會……”
“他醒了嗎?”漁嫣爬起來,探長脖子往裡看,莫問離還躺着。
“嗯,讓我給他做早飯去。”若羌臉紅着,輕輕點頭。
“那我們走吧。”漁嫣心裡的石頭落地,側臉看御璃驍。
聶雙城他們遠遠地站着,正在等着二人。
“走?”若羌驚訝地問。
“讓他好好休息,我們先下山,有機會再聚。”漁嫣拉拉她的手,小聲說:“一定要照顧好他,我看他也算聽你話,他眼睛不好,若發脾氣,你多忍忍。”
“你能不能……留下?你若走了,他會傷心了。”若羌猶豫了一下,扭頭看殿內,小聲說。
“若羌,我總要走的,你想要他的心,努力吧。”漁嫣小聲說。
若羌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輕輕點頭。
十月慢步過來了,漁嫣坐上去,下了浮橋,又扭頭看看浮煙宮的牌匾,莫問離不出來送,也是好事,繼續牽絆他的心,實在是件殘忍的事,就此分別也好,都得要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是,莫問離也是。
但願莫問離能飲下忘情酒,從此忘了對她的情,不要再爲她傷心,不要再爲她犯險,不要再爲她有受半點傷害。
從兩片湖穿過來,便是下山的秘道,漁嫣扭頭看御天祁和趙榮欣的墳,這二人就此長眠於青山綠水之中,從此沒了仇恨、貪癡、悲傷、痛苦,或者也是一件好事吧。
但願有來生,都能做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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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道通幽,兩岸皆美景,又有涼風習習卷卷,實在是一處人間勝景。可漁嫣打不起精神去欣賞,一路上都在聽御璃驍說莫問離這幾日追蹤那鐵面罩的事。
“那人功力深不可測,似乎還永不知累,莫問離只能小心尾隨,找到了他其中一個住處,在那裡遇上了即墨陵的人,逼問出殺人的刺客都是即墨陵的,這鐵面人從中逃脫,有些不受控制,即墨陵不知用什麼方法,培養出這麼一批可的殺手,若人數再多一些,將會是個大麻煩。”
御璃驍遞上了兩面令牌,上面都是夙臨涵的豹頭紋飾,張大嘴,兇猛猙獰。
“原來是即墨陵,居然冒充夙臨涵上山,想裡應外合,還是個狡滑的人,可惜趙榮欣走錯了一步,御天祁就這麼沒了……”漁嫣看了一眼令牌,交還給他,“可即墨陵怎會找到寒水宮來了?”
“可能是秋玄靈送信,”御璃驍擰緊眉頭,“當務之急是找到秋玄靈,與天漠和解,換回雲秦,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那要去見即墨陵嗎?如何說服他?別忘了我也是安溪人,若他緊緊揪住這個,只怕是他想得後青國的一個藉口。”漁嫣有些發愁。
“即墨人雖然喜歡一意孤行,但有一點,他很喜歡美人。”
“啊,你不是想讓我色|誘他吧?”漁嫣怔了一下。
“有此想法,但可惜你美|色不夠,只能另作人選。”御璃驍認真地搖頭。
“哼。”漁嫣擡起腳,往他的小腿上踢。
御璃驍哈哈地笑,一拍十月的腦袋,十月就往前飛奔而去。
“御璃驍,你怎麼敢……”漁嫣臉色一變。
“該死。”御璃驍反應過來,立刻縱身躍起,追趕十月。
十月這傢伙,畢竟有野|性,進了山林,便如同魚入大海,縱情狂奔。御璃驍一口氣追了十里,才攔下了十月,漁嫣已經面無人色,滑下十月的背就狂吐起來。
御璃驍心中忐忑,給她揉了半天的背,她才緩過神來,拖着他的袖子往嘴上亂抹幾下,小聲說:“你再讓它再來幾次,一直馱着我去天邊,我就省心了。”
“那我也得跟着你。”御璃驍笑道,笑音未落,林間枝葉沙沙作響,猛地扭頭,只見十月已向前猛撲過去。枝葉扒開,地上橫七豎八地倒着數名黑衣人,早已氣絕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