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過得何其漫長。
天隱約亮了的時分,皇帝才走回暖閣來,準備洗臉更衣。
婉兮親自服侍皇帝,卻並不沉重,面上反倒還保持着微笑。
“皇上可別忘了,這是在熱河行宮,皇上此番來這兒,是來行圍,是來慶功的。朝野上下還在看着皇上呢,皇上剛平定準噶爾,這臉上、眼角眉梢上,得歡喜着。”
皇帝眯眼凝視婉兮。
伸手握住婉兮的手,良久才緩緩道,“九兒,登基二十年,爺自問遊刃有餘。可是今天頭一回覺着,好累啊~”
“皇考在位十三年,心力交瘁;爺本以爲自己會做的比皇考更好……二十年來回頭看,才知道自己何嘗就能雲淡風輕?”
婉兮卻笑,輕輕推了皇帝肩頭一記。
“可惜啊,皇上雖然是先帝的兒子,卻是康熙爺親手撫養長大的。所以皇上就算要比,也得跟康熙爺比。康熙爺在位六十年,爺這剛二十年,就敢說累?”
“況且爺瞧瞧,這是避暑山莊。先帝爺在位十三年,這避暑山莊可是一次都沒來過,皇上這會子在避暑山莊提先帝,便不恰當了。康熙爺手書的‘避暑山莊’四個大字可在皇上頭頂懸着呢,皇上便該時刻以康熙爺爲榜樣才行。”
這樣的婉兮,倒看不出半點憂愁之色來。快三十歲的女子,這會子嬌俏起來,依舊是眉眼流轉,菱脣翹起……依稀,依舊是十四歲那花田裡的模樣。
皇帝不由得心下悄然悸動,一垂首,已是微笑。
“爺慚愧,這會子倒不如你一個小女子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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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上前,依偎進皇帝懷裡,“爺可說錯了。奴才從容什麼呀,那是因爲奴才是後宮裡的女子,邊疆戰事怎麼都燒不到奴才的眉睫,奴才自然不急。“
“可是皇上不一樣,皇上是天子,坐於廟堂之上,亦要心繫邊疆之遠。這天下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要爺來操心、關照。每一個主意都得是皇上一人來定奪,關鍵時刻前朝那麼多大臣都依靠不上。”
“誰能偷懶,爺不能;誰可拿不定主意,爺都得心下獨爲清醒。”
“所以奴才不急,皇上卻不能不急……只是皇上再急,這面上,也得是笑着的。便如昨晚的賜宴,皇上便做得完美無缺。皇上今天,便也請繼續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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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終是忍不住滿面含笑,輕輕捏了捏她下頜,“你呀!”
說罷垂下頭,對着她的脣兒,狠勁親了又親。
心底暗暗後怕,若是這會子她不在身旁,他會怎樣?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還是原計劃,咱們今兒便要起駕赴圍場。爺該行圍行圍,該論功行賞自論功行賞!”
婉兮這便起身,“阿睦爾撒納叛逃的消息,想來這會子怕是已經傳到蒙古各部去了。唯有看見皇上笑,蒙古王公們纔不會覺得此事嚴重。皇上有多放鬆,蒙古各部的信心便有多濃。”
皇帝伸手捏住婉兮的手,忽地垂首,將額頭與婉兮的蹭在一處。
“我記住啦~,小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