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內的夜色,星星點點的燈火遍佈全城,間或還有啞啞的絲竹之聲,在一片紅燈之地,更有着無數的鶯聲燕語,這就和寧靜遼闊的大草原大不相同。
柳江捷坐在院中,拿着一柄扇子輕輕地搖着,絲絲涼風卻解不了心中煩悶,她擡頭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星星,同一片天空之下,這大梁城內的星星似乎也變成了街道之上晃動的人羣。
這時,喝得醉意十足的裡奇諸子從屋裡走了出來,一羣人就準備朝屋外走去,柳江捷見哥哥柳江清也在其中,就道:“大哥,明天就要去慈州,早些休息吧。”
柳江清在酒精的作用下,也顯得頗爲興奮,道:“聽說吳若谷回來了,陳魚梁他們都在其府上,專門派人叫我們過去。”柳江清說完,對着身後的一個黑影道:“阿六,到了吳若谷家中,你可不準耍賴了。”
柳江捷勸道:“這深更半夜的,被巡邏軍士抓住了可不得了,大哥,你不要冒失了,阿六他們初到大梁,不能給朝中大人留下浪蕩的印象。”
柳江清白天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喝了些酒,鬱悶的心情卻少了許多,他笑道:“呵,呵,小妹說的是老黃曆了,如今大梁城是黑雕軍的天下,城裡就和靈州一樣,早就不宵禁了,隨你在街上怎麼折騰,也沒有人管,小妹曾是軍中豪傑,跟我們一起喝杯酒吧。”
柳江捷她在石山之時,也常和族中男女一起到石山旁的一片草地之上,點上木柴,圍着火,烤肉、唱歌、跳舞,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只有在這短暫的歡聚中。才能忘掉生活的艱難、世事的無奈。
到了大梁以後,她心中也漸有一股鬱氣,聽到哥哥的邀請,便爽快地答應道:“好,就隨你們一起去,不過,要稍等一會,我去換一件衣服。”
柳江捷飛快地回到屋內。從自己的衣物中,選了一件男裝換上,這是她女扮男裝之時的衣物,當她離開大梁回石山之時,扔了不少衣物,唯獨那幾件男裝她捨不得扔掉,千里迢迢地帶回了石山,這一次,又千里迢迢地帶回了大梁城。
穿着男裝到了院中,柳江娃就如變了人一樣。
由嬌滴滴的女子變成了英氣逼人地俊小夥了。院中一羣裡奇輩後生,大部分沒有見過柳江捷穿男裝,藉着掛在屋檐處不停搖晃的燈光。他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江姨。
過了一會,滿院都是壓抑着的咽口水之聲。
由於柳江姨換了男裝,氣氛反而有些變化了,這一羣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也沒有剛纔的快活,依次走出門去,向着吳若谷的小院子走去。
吳若谷的小院子也不甚遠,穿過兩條街道就到了,其間要經過一個掛燈籠最多的街道,這掛燈籠最多地地方,當然也就是夜晚就熱鬧的地方。自然也是天下有夫之婦最厭惡,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曾經幻想過、一部分男人留連忘返的地方。
這一行人走過紅燈之時,站在門口的女子便上前迎接,不料這些人目不斜視就走了過去,讓這女子臉上笑容立刻掉在了地上,砸起了一團黑灰,在淡淡的燈光之下穿梭。
當這些少年人屏聲靜氣地離開了紅燈籠,不少人耳根也變得有些紅了,也不知哪一個膽大的少年。在黑暗中感嘆了一句:“哈,站在門口的娘子真俊。”於是,裡奇隊伍中爭論聲四起,有的說這女子不夠俊俏,比不上僕骨族的高鼻女子,有的堅決出聲反對。
說說笑笑間,就到了吳若谷地家門口。
剛到家門口,只見門外有十幾匹馬,這些馬匹油光水滑,骨架子也極好,一看就是上好地戰馬。
柳江捷一見這些戰馬,心中一驚,暗道:“這些戰馬分明是若爾蓋戰馬,看其鞍上用具,也是不凡,莫非是他在裡面。”隨即,她搖了搖頭,否了這個想法,畢竟堂堂宰相大人,怎麼會深夜到普通臣子府中。
柳江清遲疑了一會,還是帶頭走了進去。
院子裡站着十來個軍士,皆掛着長長的腰刀,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兩側,這十幾個軍士位置選得極好,前、後、左、右,皆在其控制範圍之內,他們挺胸而立,身形如山,雖然夜晚看不清面貌,也感受得到這些軍士的森森殺氣。
柳江清心中一震,暗道:“侯大勇真地在此。”
柳江捷心裡一緊,暗道:“那人真的在這裡。”
裡奇衆人受這環境壓迫,臉色都鄭重起來。
吳若谷房中之人正是侯大勇,他來到吳府純是湊巧。御史中承竇儼在澶州案之前,就與侯大勇成了好友,在澶州案中,竇儼明幫暗助,將昝居潤一黨幾乎連根拔起,等到範質、趙匡胤被殺掉以後,竇儼也正式的成爲了侯大勇一派重要人物,在朝中與侯大勇暗通聲息。
竇家世代都出文臣,在讀書中人很有號召力,治天下必須得靠這些讀書人,因此,侯大勇對竇儼甚爲看重。竇儼偶感風寒,臥牀不起,多日沒有到朝中來,因此,侯大勇今日有閒,吃過晚飯,便到竇府看望,從竇府回來,他便拐道來到吳府。吳府燈光比往日明亮許多,裡面隱隱傳來些笑聲。
見吳若谷果然按時回來,侯大勇臉露微興,便登門入室。
“降州之行,吳郎有何感悟。”
吳若谷在裡奇諸子中,做事最爲沉穩,深爲侯大勇信任,也成爲了裡奇諸子中官位最高之人,這一次突然受命回到大梁,一路之上,他都在猜側侯相用意如何,從朝廷近期的諸般措施,以及各節鎮流傳的風言風語來看,侯相是逐步削弱節鎮之權,吳若谷隱約知道,急招自己回城,肯定與此事有關。
他在降州做了二年多刺史,酸、甜、苦、辣諸般滋味皆嘗過,突然聽到侯大勇詢問降州之事,便將思路迅速梳理了一個,道:“降州雖是小城,又是靠近北漢的邊城,屢經戰亂,百姓生活極其艱難,這二年,下官雖竭盡心力,降州百姓依然困苦,實在有負侯相厚望。”
侯大勇笑道:“吳郎不必過謙,雖然到降州時間不長,可是風評甚好,吏部年考評績也很是不錯,我還記得吏部之評特意提到——吳若谷甚重農桑。”
“自古王政之本在於農桑,若各州刺史都做好此事,則天下大定。“吳若谷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如此評價,他強抑着內心的激動,道:“下官專爲農桑之事寫了一個條陳,請侯相過目。”
“敦本業、興地利、戒遊手、謹時候、備水早,置農器、戒芶簡、厚蓄積、戒殺牛、廣栽植、恤田戶、無妄忪。”侯大勇讀了讀吳若谷遞上的條陳,想了一會,道:“吳郎真是一個細心人,這條陳很好。”
侯大勇擡頭看了吳若谷一眼,笑道:“無妄忪,這條有些意思。”
在大周朝,吏部考覈官員,其中有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查其地告狀的人多不多,若是訴訟不斷,官員地政績就會被打折扣,這是傳統法律思想在官員政績中的重要體現,也是儒家學說在法律上的重要體現。
侯大勇來自另一個世界,對這一條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以爲然,不過,他是現實主義者,知道憑一已之力在短時間無法扭轉整個社會對訴訟的看法,也沒有狂妄地想真正徹底地改造整個社會的思想,他又看了一遍條陳,道:“把無妄忪這一條去掉,明天派人把條陳送到中書門下。“吳若谷自然想不通爲什麼要去掉無妄忪這一條,可是侯大勇既然提出了這個要求,他想得不通也必須執行,就低聲道:“下官明白。”
“恐怕你不太明白。“侯大勇並沒有責怪吳若谷的不自然,卻也沒有過多解釋,又道:“晉州轄了降州和慈州兩個支州,這一次我準備給你調一個位置,明天你就跟着周青和柳江清一起,到慈州,捉拿王宏達,你就去憑慈州刺史,明日柳江清將作爲欽差,帶上聖旨。”
吳若谷一驚,道:“王宏達是晉州陳節度的愛將,此事恐怕要慎之又慎。“侯大勇冷笑一聲,道:“笑話,王宏達是大周朝的朝廷命官,不是陳思讓牙兵,爲何要慎之又慎,大梁附近地許州、大名府、河中府、澶州等七個節鎮的支州已收歸朝廷,這一次,晉州、磁州二地的支州,也要一起收了。“吳若谷明白了侯大勇的意圖,他道:“降州有二千團結兵,我是按照石山兵法所操練,雖然不如黑雕軍精稅,若事起,或能保住降州不失。、”
“降州之事,就交給楊徵之吧。”
吳若谷一驚,道:“楊大人屈尊到降州,以他的才幹,自然可保降州無事。”
楊徵之是開封府二尹,這個位置頗爲重要,不過,畢竟是大尹的副手,所說所爲總有不少牽絆,侯大勇手下人才奇缺,也就想着歷練楊徵之,讓他獨掌一州,以使這些侯系官員儘快成熟起來。
侯大勇對吳若谷很是滿意,道:“按常理,吳郎要休息幾天再上路,可是時間緊急,你明天就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