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炯根據侯大勇的授意,在鳳州的大街小巷,用白色的石灰刷上很多標語:“同心城是中原故土”“一切爲了西北,一切爲了同心”“鳳州人和同人心連心,手牽手,本是一家人”“一人省一口,支援同心城”。
這些雪白標語的內容讓鳳州的老百姓很是擔心,標語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鳳州城內的老百姓去支援同心城的胡人,因此,大多數剛剛有些小錢的老百姓總覺得這些標語就如一隻只伸出來的手爪,揮舞着撲向自己剛剛有些鼓起來的錢袋,老百姓通過各種門路,向衙門裡的小吏們打聽情況,幸遠的是,小吏們都沒有接到要求額外增稅的通知,標語刷了十多天,衙門仍然沒有增稅的企圖,鳳州城內的老百姓這才放下心來,同時又迷惑不解,既能不從老百姓頭上摸錢,那寫這此標語又有什麼用處?
當然,大街小巷的這些標語是有用處的,只不過局外人不清楚而已。
每個人掌握的權力和他思考的問題是一致的,超出自己權力的思考只能是杞人憂天,沒有用處且徒增煩惱。侯大勇坐鎮西北,算得上是一方諸侯,他就要站在全局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有句成語叫“高屋建瓴”,就是形容侯大勇這類高官的思維角度,這裡面有恭維,卻也含有真實的成分。而普通人家只管得到一畝三分地,思考問題就限於“老婆孩子熱坑頭”,當高官的“高屋建瓴”和百姓的“老婆孩子熱坑頭”結合在一起的時候,那太平盛世就到了。
站在侯大勇的角度,他既要抽空同心城,又不能做得太過分而讓人抓信把柄,侯大勇就“高屋建瓴”地想到三招。一是讓郭炯刷標語,這既是哄老百姓,更是哄後來的馮繼業,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二是此次搬遷,侯府並不在搬遷之列,侯大勇要等到欽差大臣宣佈任命以後,才正式把鳳州的家眷搬到靈州去。這樣也可以掩飾侯大勇抽空同心城地意圖;三是侯大勇在郭炯離開同心城之後,寫了一封奏摺,主要是向陛下報告西會州的三萬多黨項強敵仍在虎視着同心城,大戰隨時可能一觸即發,另外,還報告了定難節度使準備把堂妹嫁給遼國南樞密院使一事,最後,表示自己大公無私。集中鳳州的財力到同心城,武裝西北聯軍,爲國家爲人民分憂解難,盡到一名臣子應盡的職責。
當然,侯大勇使出的三招。全部都是事實,只不過,任何事情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會有不同的解讀,瞭解內情的明眼人在事後分析就能洞察真相。不過。洞察真相是一回事,能否抓到把柄是另外一回事,抓到把柄並讓當今陛下柴榮相信更是一個大問題,所以,侯大勇纔敢於在這非常時期採用非常手段,抽空鳳州地財力用以提高同心城的實力。
這個時代交通和通訊都極爲困難,老百姓難以瞭解到外部事務,只有通過衙門外貼出來的告示和地下傳言來打聽消息。前者消息神龍不見首尾,後者內容矛盾重重,這就搞亂了老百姓的思維,讓許多人家陷入了兩難境地,經過反覆權衡利弊之後,按照“老婆孩子熱坑頭”的原則,經過艱難選擇,大多數技術含量相對較高的匠人。因爲鐵匠營有着豐厚的工錢。就選擇了跟隨鐵匠營遷到同心城,而工錢相對較低的小工。大多數選項擇了留在鳳州城內,小工們地選擇極爲現實,鳳州城總是需要鐵匠的,這些手藝好的大師傅走後,他們這些小工的工錢或許就要漲起來。
鳳州城內的商人卻有不同地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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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州經過三年的發展,已成爲西部的一個商貿中心,各地商人云集在鳳州,商人集中在一起既能增加商機,又能降低商業成本,“到鳳州發財”已成爲流行在各地商人中的一句口頭蟬。商人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商人注重信息,信息來源地渠道更多更廣,因而對時機的變化遠比那些平常百姓敏銳,當郭炯和樑守恆回到鳳州,着手搬遷鐵匠器之時,商人們就意識到風向有些不對,西蜀商人、粟特商人、回鶻商人、江南商人和本地商人,紛紛找到郭炯和樑守恆詢問究竟。
每天拜訪郭炯和樑守恆的商人太多,把他們倆人弄得不勝其煩,侯大勇在鳳州之時,提出了“親商、重商、護商”要求,商人在鳳州的地位遠比其他地方要高,郭炯和樑守恆都親身體會到商人對繁榮鳳州所起的作用,且由於侯大勇多次給他們打招呼要重視商人,因此,兩人雖煩,卻仍然態度友好的接待了來訪的商人,不斷地耐心解釋。兩人分別接待了十幾個有頭臉的商人後,想到鳳州商人有數百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倆人就商議着把各地商會地頭目請到了衙門裡,一次給他們說清楚,免得他們常來煩人。
十一月七日,除了党項商人以外,各地商會推薦的代表陸續來到了鳳州衙門。
當各地商人中的大佬齊聚大廳的時候,樑守恆是鳳州刺史,就由他首先向各地商會解釋爲什麼要增兵、爲何要搬遷鐵匠鋪,樑守恆對於搬遷鐵匠鋪和大規模使用鳳州庫銀的做法本身就不理解,因此,樑守恆的解釋就相當缺少感染力,難以說服這些頭腦清楚靈活無比的大商人們,他們有的在搖頭,有地眼中露出不解地神情。
郭炯知道西北節度使對調的事情,當他從同心城出發之時,專門詢問過如何處置鳳州商人地問題,令郭炯意外的是侯大勇對於此事顯得很是麻木,完全沒有了掏空鳳州財稅的兇狠。郭炯坐在大廳上首的位置上,這個位置的光線有些昏暗,郭炯坐在昏暗的光線裡,就如鬧市中的隱者一樣,冷眼看着表情各異的商人,這些穿着奇異服裝地各地商人在郭炯眼中他們就是一串串的錢幣。又如黑雕軍射出的一支支鐵箭。
聽着樑守恆唾液翻飛地講解着牽強的理由,郭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離開同心城時侯大勇說過的話:“商人看重的是利潤,他必定要追求利潤的最大化,而利潤的最大化,需要有安全地環境、寬鬆的政策、良好的地理位置,哪個地方符合這些條件,商人就會朝那個地方靠攏,這就好比蘋果總會從樹上落到地面。流水總會從高處流到低處。靈州和同心城現在不具備這些條件,不過我當上靈州節度使後,靈州和同心城就具備了以上的三個條件,商人們自然會跟在我的身後,源源不斷地來到同心城和靈州城,所以,對這些商人不妨放長線鉤大魚,遵守遊戲規則。用誠信的態度贏得他們的認同,這樣才能獲得真正的重利,如果他們有疑問,你只須把地圖一掛,講清楚戰場形勢。商人們自會做出正確地判斷。”
郭炯研究着每一位商人的表情,回味着侯大勇說過的這一番話,他對於侯大勇的佩服並沒有隨着地位的提高而減弱,而且。隨着地位地提高,作爲一軍主將的郭炯更知道當家的難處,也就更能體會到侯大勇的高明之處。
當樑守恆講完後,商人們都不出聲,明顯流露出不解和疑惑地神情。樑守恆看了一眼郭炯,對商人們道:“我如果有說得不清楚的地方,請郭都指揮使來解釋。”
當商人的目光聚集在郭炯身上之時,郭炯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郭炯本是富家子弟,母親懷上他之後,母子倆營養充分,而且吃的雞鴨魚肉全是純天然的綠色食品,因此,郭炯出生以後骨骼發育良好,其父親郭行簡又要求他從小學文習武,所以。郭炯身上有一股世家子弟獨有的風流倜儻氣質。這種氣質是用財力和精心培養出來的,一般平民根本沒有這種條件。具有了這種氣質的世家子弟對那些懷春地少女有着天然的殺傷力,這也是潘金蓮愛上西門慶的一個重要原因。郭炯和一般的絕世家子弟又不同,他經受了三年的鐵血考驗,在聯軍中又是獨統一軍,雖說郭炯獨掌一軍的時間並不長,可是一言九鼎最能夠提升人的自信心,擁有強大自信心的郭炯顯現出了成功男人地魅力,他站起來後,一眼不發,掃視了衆商人一眼。
郭炯以前是黑雕軍地騎軍都指揮使,衆商人大多識得他,可是侯大勇坐鎮鳳州,郭炯的光芒在侯大勇地掩蓋下難以充分顯現出來,衆商人對郭炯印象並不深刻,而現在郭炯就這麼一站,衆商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郭炯看到衆商人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便對着親衛道:“把西北地圖掛起來。”
郭炯的貼身親衛隨身總帶着大大小小地幾幅地圖,這幅西北地圖是最大的一幅地圖。郭炯拍了拍手,道:“大家圍過來,我有話說。”等到商人圍到身邊之後,郭炯指着地圖道:“其他話我不想多說,你們先看地圖。”
衆商人走南闖北多年,不少人到過清水河,他們看着製作精良的地圖,大開眼界之餘,不少人暗中在心裡盤算着花大價錢弄一幅黑雕軍的地圖,有了黑雕軍地圖,商隊行走南北也就方便多了。
郭炯侃侃而談道:“鬆藩、卓尼的渾末吐蕃人已經臣服於節度使,隴西原來是回鶻人的地盤,被黑雕軍打了下來後,由階州步軍駐守,固原現在被西北聯軍控制住,同心城則被黑雕軍牢牢佔領。也就是說,從鬆藩卓尼、隴西、固原到同心,這一大片地盤都在黑雕軍的控制之下。”郭炯說到這,很是意氣風發,打下這些地盤,也有着他的功勞。
“鬆藩,卓尼原是吐蕃王國的土地,而隴西、固原和同心則從唐人手中丟失了上百年,現在這些土地都屬於大周,這說明有黑雕軍駐紮在西北,西北是絕對完全的,這次增兵同心城,主要是爲了防範西會州的党項軍,保護已經取得的勝利果實。”郭炯眼光犀利地望着衆位商人,又道:“至於城中的有些流言,大家切勿聽信。如果有什麼疑問,各位可派人跟着部隊到同心城去實地考察。”
郭炯說的全是底氣實足的大實話,商會代表們聽到這些大實話,心中卻踏實起來:有黑雕軍鎮守西北,還有什麼好擔心地,而同心城則很有必要去看一看,說不定那裡有新的商機。
十一月七日會議結束之後,郭炯和樑守恆的住地纔算清靜了下來。郭炯回到鳳州近半月,這才把繁雜的事務安排好,七日下午,帶着幾名親衛,禮節性地去拜訪鳳州侯府,當然,郭炯沒有急於到侯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鳳州侯府居住的是侯大勇的媵,媵和妻不同,妻是正室,和主人的身份相當,而媵。則地位則低得太多,郭炯作爲獨立軍都指揮使,用不着急急忙忙地去拜訪秋菊和春蘭,因此。郭炯安排完諸事之後,才抽空去拜訪侯府,卻也不算失禮。
城內亂哄哄的情形,大梁侯府自然也很情楚。府內之人倒也平靜,關起門來自成一統,不管院外地春夏秋冬,悠然自得地過起了小日子。
侯大勇離開鳳州的時候,把掌管鳳州侯府大權交給了能夠識文斷句秋菊,春蘭則是秋菊的幫手。具體事務則由管家秦家和來操辦。秋菊也不攬權,放手讓管家秦家河辦事,只是聽從了侯大勇的錦囊妙計,悄悄記下來侯府大宗開支,每當月未的時候着重查查這些大筆款子的去向。
第一次查款子的時候,秦家河驚出了一身涼汗,他原本以爲大梁侯府只有秋菊和春蘭兩個媵,自己具體操辦侯府諸事。自有機會可以揩點油水。秦家河是個“信奉小心無大錯”的管家,第一個月沒有弄清楚水深水淺。就沒有敢於動手,月底地時候,秋菊裝作不經意地詢問款子去向之時,他答得清清楚楚,不過這樣一來,秦家河明白了節度使爲什麼要讓秋菊來管理侯府大事,敢情秋菊在一幅和氣的面孔下,內心並不糊塗。侯府對待下人很是寬鬆,報酬也頗爲豐厚,秦家河的工錢比得過衙門裡的一些六曹官員,以一人之力養家餬口沒有問題,他也不想丟掉這個好飯碗,從此以後,秦家河收起趁機發財的心思,老老實實盡心盡力爲侯府辦事,當然,秦家河作爲管家,謀點小利,搞點小**還是沒有問題地。
春蘭沒有子女,在侯府的地位就比不上秋菊了。府中的下人雖不敢給她使臉色,卻也並不巴結她,下人們眼光都尖得很,誰得寵,誰失寵,在他們心裡都有一本明細帳,一筆一筆都印在頭腦中,斷然不會弄錯。他們當慣了奴僕,在心中一日不可無主人,沒有了主人心中就會空落落的,侯大勇和符英這兩位天王老子不在,秋菊和小璐就是侯府地老大,因此,他們時常都圍繞在秋菊的院子周圍,小璐每天的生活起居等屑末內容,也成爲他們津津有味的話題。
這樣一對比,春蘭的門院就顯得有些冷落,倒是秋菊過意不去,不時帶着小璐往春蘭的院子裡跑。
春蘭對這個狀況很是痛苦了一段時間,侯大勇在大梁的時候,帶了一封信回來,對秋菊、小璐和春蘭都分別交待了幾句,侯大勇吩咐春蘭沒有事情做的時候,請個先生認幾個字,這樣也不至於成爲睜眼瞎,這個話,侯大勇說過多次,春蘭並沒有很放在心上,這一次舊話重題,春蘭結合起自己地遭遇,隱約感到自己落到這個處境,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不能識文斷句。春蘭和秋菊商量之後,就請了嵩山書院的一個老夫子到府中教書,有幾個願意識字的使女也跟在春蘭身邊聽課。老夫子在府中講了近二年,春蘭已能識三千多個字,還能背得一些《詩經》的內容和唐人的詩句,春蘭在侯府不得意,就漸漸喜歡上這些鑽進人心窩裡的詩句,侯大勇的書房裡好些書,春蘭很想進去找些自己喜歡且能看得明白地書,可是,書房向來是侯大勇議事地地方,春蘭不敢造次,就託秦管家買了一些流行的本子回來消遣。有了這個愛好,春蘭地日子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打發掉了。
郭炯分別送給秋菊、春蘭和小璐三人一件党項房當人的特產——毛絨絨的厚外套,秋菊、春蘭聽到郎君暫時還不能回來,掩飾不住失望之情。郭炯明知過不了多久這一家人就會團圓了,但是他不能說破此事,在侯府稍坐片刻就告辭出來。
郭炯辭別鳳州侯府,直接就奔黑雕軍軍營而去,黑雕軍離開鳳州北上增援之後,這個軍營就空着,一百多名留守的傷兵守着軍營,現在,軍營重新開放出來,陸續有各地過來的人馬進駐黑雕軍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