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顧青並沒有受傷,醫生還是囑咐她留在病房裡輸液休息,被驚嚇過度的顧青也樂得完全放鬆一下,老老實實地躺在病牀上,但只是躺到黃昏,她便覺得無趣了,礙着手上還插着針頭,她只能百無聊賴地望着窗外被夕陽染紅的雲朵,偶有一兩朵形狀怪異似龍似虎的雲彩漂過,便會激起她心中的片片漣漪。
來到C市不過短短十來天,顧青卻經歷了人生中最匪夷所思的一系列事件。飄忽不定的遊魂,張牙舞爪的怪物,死狀恐怖的屍體……這一切,似乎都與她有若即若離的關係,而顧青的神經,也就此越繃越緊……
幸好,還有那兩個傢伙,總是奮不顧身地救助自己,替自己分擔壓力,就連趴在牀下的這隻大狗,也頗有騎士風度。想到這裡,顧青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又輕輕嘆了一口氣,眉宇間漂過一縷煩惱。
“篤……篤篤……”有人在輕聲敲門。
是護士來換輸液瓶嗎?顧青坐起身,說了聲請進。
“顧主管!”進來的居然是陳詞。“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陳詞提着大包小包的一堆營養品,手中還抱着一大束鮮花。
“啊……陳經理真是費心了,工作這麼忙還來看望我。”顧青雖然對陳詞的拜訪有些詫異,但有人關心自己,還是挺高興的。
“呵呵……蒲董命令我來代表公司所有員工,對暈倒在工作崗位上的顧主管表示慰問!”陳詞抱着那束鮮花在病房裡來回走了幾圈,也沒有找到能插花的東西,額頭上就有些冒汗了。
“哪有這麼誇張啊?我都準備回家吃晚飯了。”顧青笑笑,“花就先擱牀頭櫃上吧,一會兒我就帶回去。”
放下手中的大花束,陳詞才鬆了一口氣,又習慣性地掏出手巾擦了擦汗。
“聽說……昨晚上又有怪物出來了?”顧青試探着問陳詞。
“你不知道,騰龍大廈真是不能再留人了,22樓垮了幾面牆也就算了,頂樓的廚房和宴會廳整個都給毀了,我在頂樓多站一會都覺得渾身冒冷汗,哪裡來的怪物,居然能弄成這樣……”
“那……怎麼收的場?”
“還能怎麼樣?頂樓的爛攤子沒法收拾,乾脆先扯個理由封了,22樓經理們還要辦公,蒲董逼着我馬上去找一羣建築工人來,這半夜三更狂風暴雨的,上哪兒去找啊?我問了好幾個工地,工人都不願意出來,後來蒲董發了狠,開價一人三百,倒好,一下弄了四十多個工人。連夜把樓裡的大窟窿都給補了起來,又重新刷了一遍牆……”陳詞仍在抱怨昨晚的苦差。
看來蒲遠還是在拼命阻止一切對騰龍大廈不利的消息外泄,可這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啊……顧青有些擔心地分神。
“對了,差點忘了正事!”陳詞突然咋呼了一下,把分心的顧青嚇一跳。
“啊?怎麼了?什麼正事?”
“蒲董特地吩咐我帶話給你,在你身體情況允許的前提下,最好能儘快回公司辦公,方案將在三天後正式開始執行,希望你能參加。具體是什麼方案,蒲董沒說,他說你自然會明白的。”
顧青終於明白,蒲遠的股份收購大計迫在眉睫了,這個緊要關口,騰龍集團一定要非常低調地進行地下分散式的收購工作,一旦爆發不利於騰龍的新聞,便會讓那幫嗅覺靈敏如鬣狗般的股票經紀人察覺騰龍的異動,如果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把資產優良的股份收羅到手,騰龍以後就不是蒲遠的天下了。
陳詞又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了。顧青見最後一瓶藥也見了底,便摁鈴把護士叫來拆針頭,不準備再繼續躺病房。
顧青已經想好了,那束鮮花和營養品正好可以給宇文送去,就當是借花獻佛吧。她翻了翻裝營養品的口袋,竟然翻出一套女式員工制服,這一定也是蒲遠的安排,剛纔顧青還在擔心自己穿進醫院的那一身衣服染上了血跡,出門會不會讓人見了感到害怕,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
換上衣服,顧青抱起花束和營養品,一直躺在病牀下的玄罡也悄無聲息地跟着她出了門。現在是醫生護士換班吃飯的時間,醫院裡人很少,幸好如此,才讓玄罡大模大樣地在醫院裡行走而沒有引起騷動。
顧青輕車熟路地走到宇文的單人病房門口,她剛想從門上的探視窗向裡望一下,身後就響起一聲女生的尖叫。顧青猛一回頭,一個小護士被高大的玄罡嚇得貼在牆邊,都快哭出來了。再仔細瞧瞧,覺得這護士有些面熟,呵呵……這不就是在顧青被猰狳咬傷那晚上給她包紮傷口的護士嗎?
顧青趕緊踢了玄罡一腳,玄罡識相地趴在地上耷拉着頭,看上去就不怎麼可怕了。小護士這才從牆邊繞着玄罡走到顧青身後,哭喪着臉對顧青說:“這就是你家的狗啊?怎麼能帶進醫院啊?快拖出去啊!”
“對不起對不起,這狗不咬人,沒事的沒事的。”顧青只好連聲抱歉,“我一會看完病人就拖它出去。”
小護士看看玄罡趴在地上挺老實的,膽子終於大了一點,她這時才注意到和顧青見過面。
“你……對了,想起來了,上次你被狗咬了來包紮過!”想起這事,護士又往顧青身後挪了挪,離玄罡又遠了一些,“是來看你男朋友的吧?”
“嗯……”顧青含混地答應着。
小護士探頭望了一下屋內,說:“你男朋友傷口恢復的不錯,但精神狀況很不好。”
“什麼?他精神狀況不好?”顧青的眉毛驚訝地揚了起來。
“是啊……你沒發現嗎?他現在整夜的做噩夢,晚上常常會突然驚醒,實在沒法睡了,就坐起來找我們借書看,真可憐……好好一個帥哥就給弄得這麼憔悴,那黑眼圈好明顯啊!”
顧青驚愕地張大了嘴,宇文也會整夜做噩夢嗎?自己怎麼就從來不知道,前兩天見到他時倒也注意到他的精神不好,可自己還以爲那是因爲他身體虛弱的緣故……
“喏,你看,他又開始做噩夢了。”小護士向着探視窗努努嘴。
顧青忙把頭湊過去看,宇文正斜躺在牀頭,一本雜誌掉在了地上,大概是因爲太過疲倦,看書的時候睡着了,但他現在的臉部表情異常痛苦,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急速地左右轉動,額頭上有一層黃豆大的細密汗珠,雙手也緊緊地抓住了牀單。看上去,宇文隨時都會驚叫一聲坐起來。
顧青焦急地想推門進去,小護士在她身後說道:“別突然驚動他,會引起身體的過激反應的!”
“那……那現在怎麼辦啊?”顧青一把抓住小護士的胳膊。
“現在只能等他自己醒過來了……會醒的……他是不是有什麼心結解不開啊?”小護士輕聲地說道。
小護士一邊說話,一邊用狐疑的目光觀察着顧青,顧青知道她的目光裡的含義,她一定是在懷疑宇文和自己有什麼感情糾葛。
顧青有些尷尬地放開護士,說道:“還是讓我先進去吧,我保證不會驚動他的。”
小護士點點頭,替顧青推開了病房的門。
顧青和玄罡悄悄走進病房,病牀上的宇文似乎正在夢中經歷着極其可怕的情景,身軀開始出現陣陣痙攣。
顧青站在宇文身邊,擔心得不行,但又不敢伸手去碰他。是什麼樣的可怕噩夢,會讓這個在極度血腥的碎屍現場都不會感到害怕的男人恐懼成這樣……
突然,顧青感覺到身邊有異動,她側身一看,玄罡身上竟然又浮現出幽藍色的光芒,身軀也逐漸變成了半透明狀態。
只見玄罡壓低了頭,口中利齒磨出刺耳的聲音,幽光聚集成形上浮,逐漸變成一條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大狼,這狼的虛形竟然比玄罡的真身還大一倍!剎那間,那狼咆哮着向宇文的病牀撲去,兇狠的模樣直把顧青嚇得兩腿發軟。藍色的狼形虛影一下穿透了宇文的身體,居然從宇文的身體裡撕扯出一團翻滾的黑色瘴氣,且這虛影速度不減,用巨大的狼吻拖着那團瘴氣倏然穿牆而出,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情此景,正與顧青和劉天明偷偷潛入杜聽濤辦公室時所看見的完全一樣。
顧青驚呆了,等她反應過來去看病牀上的宇文時,宇文也已如那時的杜聽濤一樣平靜了下來,臉上的肌肉慢慢放鬆了,身體不再痙攣,呼吸也漸漸變得平穩。
莫非……聰明的顧青已經隱隱猜到些什麼,但還不敢確定,如果能問問宇文就好了,可是見到疲倦的宇文現在睡得這麼香甜,顧青又怎麼忍心把他叫醒。
對了!有一個地方說不定會有答案!顧青低頭看了看玄罡,決定立即回家去。
帶着玄罡這條大狗真是很難叫停TAXI,司機們都不願意讓狗上他們的車,顧青想把玄罡留在宇文的病房裡,玄罡卻寸步不離顧青,死活攆不走。無奈,顧青只好步行回騰龍大廈,從自己那被鑿齒砸得亂七八糟的辦公室裡找到筆記本電腦。沒有人陪伴,提心吊膽的她不敢在樓裡久留,逃也似的出了騰龍大廈,在附近的停車場取了自己的白色桑塔納。
經過這麼一折騰,回到宿舍,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顧青顧不上餓得咕咕叫的肚子,一進家門,就先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插上網線,顧青直接點擊了瀏覽器收藏夾裡的獸靈譜。這一次,她鄭重其事地在查詢的空欄中填上兩個字——玄罡。
頁面很快彈出,栩栩如生的水墨,勾勒出一匹傲立山顛,正對着月空夜嘯的巨狼。
水墨工筆下,是一行繁體隸書的說明。
“北斗第七星,名天衝,字貪狼,魂滯凡塵,是爲玄罡。”
隸書下另取一行,又有小楷添注。
“其曾隨吾東遊扶桑,誤傷專司吞吃噩夢之貘獸,悔之亦晚,罰其一世替貘獸之良德,每見夢魘作祟,必滅之。”
再往下,竟然還有一行字——“可憐宇文樹學自幼夜夜夢魘纏身,本極易夭折,幸有玄罡誤傷貘獸,竟獲捕夢之異能,禍兮,福之所依也。”
顧青呆呆地看着那些文字,好一會兒,才口中喃喃地說:“你這又是何苦……”
自從住進醫院以來,宇文還是頭一遭睡得這麼安穩,日上三竿了,才悠悠醒轉。他美美地伸了一個懶腰,卻察覺自己腿邊居然趴着個人。
宇文嚇了一跳,揉揉眼睛再細看,只見那人坐在牀邊的方凳上,臉朝下趴着,兩手還緊緊捉住宇文的小腿。宇文抽抽鼻子,雖然看不見臉,但那散在牀沿的凌亂長髮,卻飄出顧青所獨有的髮香。
宇文試着晃了晃腿,今天不怎麼疼了,好像恢復得還可以。他這麼一動彈,趴在宇文腿上的顧青也擡起了頭,她睡眼惺鬆地看了看宇文,又啪地一聲倒了下去。
“你這是幹什麼啊?怎麼跑我這兒來打瞌睡?”宇文小心翼翼地問道。
“別吵……”顧青還是趴着沒動。
宇文抱着雙臂想了想,又彎腰湊到顧青耳邊輕聲說道:“上班了……遲到了……”
“啊!”顧青一下站了起來!開始忙忙慌慌地翻找自己的手機,想知道現在是幾點了,折騰了一會,她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狠狠地瞪了宇文一眼,說:“我現在是行政主管,遲不遲到還不是我說了算!”
宇文哈哈一笑,精神比起昨日卻是爽朗了許多。
顧青從手腕上褪下一根髮帶,把長髮隨便攏了攏,紮起一個高高的馬尾,俏麗的臉龐頓時顯得有些調皮。她又伸手在宇文牀邊的櫃子上抓起一套洗漱用品,準備出門去洗臉。
看顧青連洗漱用品都帶來了,宇文沉不住氣地問:“怎麼?你要長期住院啊?”
顧青眉毛一挑,用手指了指地上:“對啊!今天起,我就住這了!”
“啊?這……”
“誰叫你不說實話!玄罡晚上辛苦一點,多捕捉一個噩夢不就得了?”
宇文一呆,不知道顧青究竟知道了多少,玄罡趴在牆角,似笑非笑地吐出長長的舌頭。
顧青蹲下身去,拍了拍玄罡的頭,幽幽地對宇文說:“想不到,玄罡還是貪狼星下凡呢……”
“你又偷看獸靈譜了!是不是?你這人好奇心怎麼這麼強呢?”宇文開始後悔讓顧青知道獸靈譜的存在。
“不看……不看怎麼知道你是爲了我好……”顧青的聲音突然變得柔柔的,讓宇文不由地一怔。“行了!我住這裡也沒什麼不方便的,昨晚上就和醫院說好了,讓她們今天在這病房裡加張牀,我就在這裡照顧你好了,這樣你也可以恢復的快一些。”
宇文想舉手反對,但一下又想不出反對的理由,只能眼睜睜看着顧青出門洗臉去了。玄罡慢慢踱到宇文身邊,舔了舔宇文的手臂,宇文嘆了一口氣,低頭對它說:“老夥計,你下次做事能不能低調一點?別做什麼都當着顧青的面,你還真不拿她當外人啊?”
玄罡不以爲然地打個呵欠,扭頭走開了。
顧青梳妝打扮完畢,又回到病房給宇文泡方便麪,宇文有些詫異地問道:“今天你不去上班啊?”
“一想到騰龍大廈就頭疼,蹺半天班都不行嗎?”
“行,當然行,你是領導嘛……”宇文笑了。
“對了,你怎麼會經常做噩夢?都夢見些什麼啊?”顧青很好奇。
宇文的臉色一下變有些陰暗,沉聲說道:“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也沒夢見什麼,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能讓一個專與各種怪物打交道的黃泉引路人都感到害怕的,會是什麼啊?”顧青還不死心。
“醒來就不記得了……”宇文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目光轉向了窗外。
“憋在心裡的事情,說出來會好一些吧?你沒聽說過國王長了個驢耳朵的故事嗎……”
“別什麼都問!好嗎?”宇文突然粗暴地打斷顧青,嚴肅的眼神嚇得顧青把嘴裡的問號都吞了下去。
病房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顧青把泡好的麪條端給宇文,沉默地坐在一旁。宇文看看熱氣騰騰的麪條,又覺得自己說話口氣重了點,有些抱歉地對顧青說道:“對不起……”
顧青低下了頭,輕聲說:“什麼時候,你纔可以不再對我隱瞞任何事情呢?”
宇文凝視着顧青尖尖的下巴,緩緩說道:“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