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嫿小時候並不叫姒嫿。
這種名字,不是窮苦百姓能起出來的。而有錢人家的孩子,也不會起這麼不莊重的名字。
這名字啊,好聽是好聽,可一聽,就帶着風塵氣。
字是好字,可是這兩個子搭配在一起,就不那麼好了。
姒嫿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爹孃。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哪裡人。只是隱約記得是個村子,還有小河流過呢。
但是到底是村子沒了,還是爹孃沒了之後她乞討跟人走了,還是被拐子拐了,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後來有了記憶之後,她叫二妮。
這顯然不是個正經名字,那時候,她跟着的那個老嫗養着四個女孩子,一個個都是面黃肌瘦,都是五六歲大。
她排行二。
顯然,老嫗不是她的孃親,也不是祖母,就是個販賣孩子的。
她們四個最後被賣給了同一家的富戶。做了婢女。那一年,她也不過是六歲半。
可是也許是命運不濟,忽然就開戰了。富戶出城之後,就沒再回來。
家裡幾個兒子爭財產打的頭破血流,這時候塔族人殺進來,整個府裡都禍害了。
她親眼見着當家太太被塔族人糟蹋。
她自己因爲還小,與幾個小丫頭倒是被一個老婆子藏在地窖裡頭,逃過一劫。
只是她們從地窖的縫兒裡瞧着當家的太太被塔族人如豬狗一般從一邊躲着的柴房拉出來,最後還給了一刀。
後來,幾個女孩子就再次流落街頭。
城鎮被洗劫了一遍,太多人流離失所,更多的是屍體。
那是個夏天,她還記得四處都是死屍的氣味,以及女人們衣不蔽體的屍首。
後來,她就跟着一個叫呂伯的人走了。
呂伯帶走了十幾個女孩子,都是六七歲,最大的一個也就是八歲的孩子。都是面黃肌瘦,頭大身子小。
也就是姒嫿等幾個,還算是幾個月裡在富戶家裡過的還行,有點肉。
呂伯倒是沒欺騙,就告訴他們,他要帶她們去歌舞坊。要是不願意,也可以不跟。
可是這羣女孩子,都是喪家之犬,哪裡會不跟?
於是,便跟着他走了。
不知哪裡找的大平車,十來個女孩子坐在一個大平車上,一頭驢子拉着,竟也坐得下。驢子還拉得動。也可見這羣女孩子瘦弱成了什麼樣。
後來,他們就到了崇州城。呂伯先是養着這十幾個女孩子,好吃好喝。
姒嫿回憶起來,那是小時候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了,沒有後來辛苦的練習跳舞,也沒有什麼概念。每天真是吃了睡睡了吃。
四個月,其實是呂伯要把這羣孩子喂的胖一點,好歹看出個美醜來,也好分怎麼調教。
然後,漸漸的孩子們有了好看的樣子,有幾個突出的,就被呂伯留在了自己的歌舞坊,資質一般的,呂伯也給找了出路。據姒嫿的記憶,呂伯沒有將一個人送去過青樓妓館。
後來,姒嫿就得了這個名字。
姒,古人對長嫂的稱呼。只是後來漸漸成了男子戲稱比自己大的美麗女子。嫿,本是嫺靜美好的意思。
可是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再是嫺靜美好,也總是叫人覺得輕浮。
可是那時候還叫二妮的姒嫿不懂,只覺得這新的名字好聽極了。
甚至不懂問一句,爲什麼沒有姓。後來啊,她才知道,好人家的姑娘,是有姓的。
甚至,叫什麼氏不是貶低,而是女子的名字不好外露,是尊敬。
可是縱然歌舞坊不是青樓。她們也終究是風塵女子,而風塵女子是無所謂姓不姓的。
你要是記得,那你就有,你要是不記得,那就是沒有。
在呂伯的歌舞坊,一直都是順心的,即便很累,可是呂伯終究是好人,一直對她們不錯。
可是這好日子沒過太久。
她十一歲那一年,呂伯病故了。
接管了歌舞坊的,是呂伯的外甥。這是個不學無術,卻心比天高的混子。
不出兩年,就把偌大的一個歌舞坊賭輸了。
於是便打起注意要賣了與歌舞坊簽了賣身契的這幫女孩子。都是美女,大的十七八,小的七八歲,幾乎沒有醜的。
得了消息,姒嫿與幾個小姐妹連夜跑出歌舞坊,也是那時候第一次遇見了裴霖。
然後就是俗套的故事了。一見鍾情,甘願伺候之類的……
反正一開始,姒嫿是當那是她一生的良人的。
可是……良人只不過看上她的容貌,以及身段。
甚至不是因爲貪戀這些,而是因爲這些太有用了。
於是,才十三四歲的姒嫿,就被塞進了青樓。她也哭過,震驚過,可裴霖只用了一句不會叫你接客的話,就叫她安靜下來了。
是啊,公子有他的夢想,他太艱難了。
雖然是棲身青樓。可是她只是收集情報的,不會有事的對吧?
何況,公子還說,以後側室的位置一定是她的。
她自己也知道,做嫡妻是沒可能的了。
雖然,呂伯的歌舞坊裡,並不是沒有好好脫籍出去嫁給好人家的女孩子。
陷入了所謂愛情裡的女人,就是這麼傻。
一年一年相信着,後來從崇州的青樓,又去了臨京城的寶音樓。
這一呆,就到了現在。
再也不是不接客了,她已經被迫伺候了韓佩齊……
也不是不懷疑,可是已經貴爲皇孫的殿下,還是答應她,會娶了她做個庶妃。
皇室的庶妃,之前沒有過出身青樓的,可是也許……以後就有了呢?
姒嫿是這麼想的,她也只能這麼想了。
得知皇孫殿下定親的那一日,姒嫿剛將一曲新的舞練得純熟。
她並不打算拿來表演,只想給裴霖一個人看。
公子成了殿下,距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她就算是給他賀喜吧。
畢竟自己身無長物,也不過是隻有一副好樣貌,以及一副好身段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她剛轉完幾個圈子,帶着一臉的紅暈,卻僵在那裡。
然後點頭:“好事呢。皇孫殿下大婚,這臨京要熱鬧了。”
抱琴笑着點頭,心想可不是麼。
抱琴她不懂,自家的姑娘心裡是多難過。
就算是知道不可能做公子的嫡妻,可是心愛的人大婚,她如何能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