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打開其中一副字帖, 果然是蘭亭的筆跡,然後又打開另外一副,卻是一副畫, 他看了那副畫一眼, 急忙問道:“那兩名女子在你鄉下的宅子裡?”
方劍從未見鄭元這麼激動失態過, 當即嚇懵在原地, 直到鄭元再一次提高嗓音問他, 他才急忙說道:“回大人,屬下的確將她們安放在鄉下的老宅子裡。”
“立刻備馬車,本傅要去你的老宅子!”
鄭元立即吩咐道, 他從剛纔那副畫上,已經隱隱看見寧嘉魚的影子了, 他日夜觀摩寧嘉魚的海棠圖, 她的筆法和線條几乎都映在腦子裡, 所以他一見這幅畫時,立刻就想到了她。是她, 沒錯,她的墨香,她的一筆一點,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看見了她隱藏在畫裡的筆名, 只有他才能看得出來的伏筆。
方劍擡頭看看天色, 天空鉛雲沉沉, 很快就要下雪了, 京城距離他的鄉下老家至少有半天馬車的行程, 如果這時候出發,只怕天黑之前也到不了老宅, 難道要他的太傅大人夜宿荒林?
“大人,現在天色不早,恐怕天黑前也到不了鄉下,不如明天再出發?”
方劍伸着脖子提議道。
“大人,明早你還要上朝見皇上,上奏的摺子都已經呈報到內務府了,皇上明早若是不見太傅大人......”
一旁的貼身隨從也提醒道。
“方劍,你立刻趕回你的老宅子,將那兩名女子接到太傅府不得有差池,倘若她們有任何不妥,拿你是問!”
鄭元打斷隨從的話,立刻命令道,若不是明早要上朝,就算晚上露宿荒林他也願意去見她。他將包袱帶到書房裡,將裡面的字帖和畫拿出來一一欣賞,最後目光落在那幾件衣服上時,他顫抖着手緩緩地伸向那件淡粉色心衣,柔軟光滑的絲質上,刺繡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粉色荷花,散發着淡淡的薔薇花露香味。他將那心衣捏在手掌中,心如撞鹿。
方宅裡,寧嘉魚這會兒坐在竈門前面頭大汗對着竈門吹火,裡面濃煙滾滾,不見半點火星,嗆得她不停地咳嗽。紅萼從外面打水回來,見整個廚房籠罩在嗆人的黑煙中,又聽見寧嘉魚不停地在濃煙中咳嗽,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水桶,大聲呼喊寧嘉魚的名字。
“紅萼,我在這裡呢,咳......咳 ”
寧嘉魚一面咳嗦,一面迴應道。紅萼快步來到寧嘉魚身邊一把將她拉出廚房外,此刻的寧嘉魚一臉狼狽,白哲的臉龐上到處是黑灰,淚水經過臉龐留下一條條黑色的水印。
“小姐,這些粗活由奴婢做就好了,你不要累着身子了。”
紅萼目含淚水,心疼地拉着寧嘉魚的手說道。
寧嘉魚笑了笑,用衣袖拭了拭臉龐,安慰道:“別忘了我們是出來投奔親戚的孤兒,哪有什麼都不會做的事,你放心,我多試幾次就會了。”
紅萼四處查看了一下,見沒有其他的人便小聲對她說道:“小姐難道我們真要在這裡做一輩子下人?我見這宅裡除了那個張婆婆和另外兩個家丁就沒有其他人了,不如我們離開這裡去找太子吧。”
寧嘉魚想了想說道:“我們對這裡的地形不熟悉,見機行事吧。”
天色逐漸陰黑下來,寧嘉魚擡眸望了望沉沉的天空,一場大雪避不可免了。她和紅萼重新回到廚房裡生火時,張婆婆走了進來,她見寧嘉魚滿面是黑灰,正手忙腳亂地朝竈門裡放柴火,就更加堅定寧嘉魚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
“林姑娘,不如你隨老婆子行醫吧,這些粗活不適合你。”
張婆婆看着她,目光裡有些惋惜。
“行醫?”
“姑娘不知道吧,其實我還是這方圓幾十裡的穩婆,哪家的婦人要生產都是老婆子我去接生的,現在我年紀大了,想要找一個接替我的人。”
寧嘉魚一陣震撼,張婆婆要自己去做穩婆?她感到又些不可思議。
張婆婆見寧嘉魚一臉驚訝和不解地望着自己,她說道:“你也看見了,這座宅子姓方,送你來的那位男子就是這座宅子的主人,如果你肯跟我學接生,我就跟方老爺求情恢復你的自由,不用每天做這些粗活兒。”
寧嘉魚急忙起身朝她行了一個禮,滿含感激地說道:“小女多謝張婆婆的提攜之恩。”
張婆婆微笑着點點頭:“現在你應該改口叫我師傅了。”
半夜的時候,寧嘉魚被張婆婆叫醒了,她對寧嘉魚說道:“鄰村有個婦人要生產了,你隨我去接生。” 說完將一個藥箱和一件厚棉襖交給寧嘉魚,寧嘉魚飛快地穿上棉襖揹着藥箱走出房門,只見大廳裡有一個年輕男子正焦慮不安地站在那裡,他一見張婆婆和寧嘉魚走出來,急忙走上前對張婆婆問道:“婆婆可都準備好了,我家娘子疼得不行了。”
張婆婆對他安撫道:“你不要着急,我們這就去。” 回頭又對寧嘉魚囑咐道:“外面雪大,你要注意別把藥箱摔了。”
寧嘉魚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一走出門,寧嘉魚才發現外面風雪交加,地上的積雪都沒入膝蓋了,她揹着藥箱,手裡提着防風燈籠,艱難地跟在張婆婆和那男子後面,一步一腳地朝前走去。張婆婆見寧嘉魚行走艱難,好幾次都要摔倒在地,便停下來扶着她前行,終於在天快要亮的時候來到了那產婦家裡。
遠遠地就聽見婦人慘烈的叫喊聲,寧嘉魚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的棉襖,將背上的藥箱緊了緊,加快腳步朝房子走去。
“趕快去準備一大鍋熱水。”
張婆婆一臉嚴肅地對那青年說道,同時招呼寧嘉魚隨她進裡屋查看那產婦的情況。還未進裡屋,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迎面而來,伴隨着產婦絕望的吶喊,寧嘉魚停在門外頓了頓,有些膽怯。
“還不快進來,人命關天哪能退縮的。”
張婆婆甩下這句話,便急忙走進了裡屋,寧嘉魚深深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走了進去。張婆婆解開被子看了一下,臉色極爲難看,她沉着臉對寧嘉魚吩咐道:“將藥箱裡的刀子拿出來在火上燒一會兒。”
寧嘉魚沒有太多的思想,急忙從打開藥箱,果然在裡面有一把像柳葉似的小刀子,然後將刀子拿在燭火上燒着。
“你放鬆,孩子很快就要生下來了,如果你疼得受不了,這裡有一塊白布你咬着它,挺一挺就過去了。”
張婆婆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塊白布放在產婦嘴裡,那產婦疼得要死要活的,見有白布可以緩解疼痛急忙將它咬住,這時,張婆婆又吩咐寧嘉魚將小刀遞給她,然後俯下身朝婦人的下身刺去。
寧嘉魚見狀,感到自己的心臟幾乎快停止跳動,她捂住眼睛轉過身,準備拔腿朝外跑去,卻被張婆婆叫住。
“將抱被拿來,孩子快要出來了。”
張婆婆鎮靜地說道,將手中帶血的小刀遞給寧嘉魚,有條不紊地用準備好的粗布替那產婦清理傷口,寧嘉魚頭腦一片空白,伴隨着清亮的啼哭聲,張婆婆笑眯眯地將一個大胖小子抱給她看時,她才反應過來。
“以後你見慣了就不用害怕了。”
張婆婆丟下一句話,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站在旁邊的寧嘉魚,抱着小孩走出了門外。
寧嘉魚不記得是如何跟張婆婆走出那戶人家的,她只記得那戶人家殺了雞又煮了雞蛋犒勞她們,她整個腦海裡,都是房裡那濃濃的血腥味和產婦無可救藥的吶喊和疼痛。
寧嘉魚一路無語跟在張婆婆身後,這時候大雪初晴,東邊掛起了紅紅的太陽,光輝清冷,毫無溫度。
“張婆婆,小女只怕要讓你失望了,我不適合做穩婆。”
寧嘉魚停下腳步,輕聲說道,從那戶人家走出來她就打定主意,自己不適合做接生這樣血淋淋的事情,剛纔她看見那些鮮紅的血液差點嘔出來,頭昏得如灌鉛一樣。
張婆婆也停下腳步,她轉身見寧嘉魚臉色蒼白,頭上冒着冷汗,一雙腿不住地打着哆嗦,那張絕美的臉讓人感到楚楚可憐,陽光不能融化的雪,只怕見了她現在這般模樣都要化成雪水。
“林姑娘生得這般容貌只怕也是非常人家的女兒,老婆子見你這樣姣好的容貌若是做那些苦力的事實在是不忍心,穩婆這行業雖然辛苦,但卻是受人尊重的一個名頭,若依姑娘這般容貌在這鄉下生活,只怕會招蜂引蝶惹來禍事,因你不是大夏國人氏,若想在這異鄉它地安居下來,只怕要受很多苦楚,你好生考慮考慮,不用着急回了我。”
張婆婆看着她,一臉愛惜和無奈。
“小女多謝婆婆對小女的關愛,小女今生沒齒難忘,小女和妹妹三生有幸得婆婆的照料和關心,小女斗膽請求婆婆放小女和妹妹回北國找尋親人。”
寧嘉魚見張婆婆說得情真意切,心裡十分感動,差點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後來她終是忍住了,於是想着趁此機會能否說動張婆婆讓自己和紅萼回北國,表明自己不是細作的身份。
張婆婆嘆道:“不是婆子我不放你,只怕是我家老爺看上了你纔不放你回去,所以婆子我才讓你跟着我做穩婆,如果你做了穩婆,老爺就不會爲難於你!”
“老爺?小女在宅裡怎麼沒見着老爺?”
“送你來宅子裡的那位年輕人就是老爺,他在西秦城裡早已娶妻生子,這宅子是方家祖宗留下來的,平時就是我和幾個家丁照料打理,其實婆子我也知道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女兒,至於你爲何流落在大夏國我也不願意知道,但我知道,女兒家無論身處何地都要懂得保護自己,尤其是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兒。”
寧嘉魚臉色一陣發紅,她沒想過那位看起來很兇還綁架自己的那個男子居然有意要將自己納妾,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婆婆可否幫小女逃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