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爲難你吧?”杜明楠不知何時已經上了樓,就站在我身後。
“沒有!”連着趕了三天的路,如今再被陸雪衣這一攪局,我頓覺有些疲累的閉眼揉了揉眉心,也沒心情理會他,轉身往屋裡走。
杜明楠察覺到我的異樣,執意的跟進來,猶豫半晌才試着道,“影子,你是不是怪主上沒有事先——”
“不是,你別瞎猜。”我打斷他的話,雖然努力的想要收攝心神,可一想到陸雪衣最後跟我說的那句話就沒來由的心煩意亂,“這一路上怕是少不了要與雪閣的人照面了,現在連陸雪衣都來了,我們要小心防備。”
“陸雪衣自十六歲創立掌管雪閣起迄今已有八年,除了最初的三年,這五年來,事無大小,都從不曾見他親自露面,看來這次的事非同小可。”提到陸雪衣的來意,杜明楠也是一籌莫展,但顯然的,他心裡也有自己的想法,只不過風北渡是他的主子,涉及到風北渡的話,他要說出口卻是要經過一番思量的。
他很是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遲疑着開口,“是——”
“不是他!”我不想爲難他,就再次截斷他的話。
現在杜明楠是我身邊唯一可信任的人了,我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這些事我也得讓他有個準備。
“杜明楠,我們有麻煩了。”我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的擡頭看着他的眼睛道,“是——蒼月城主。”
“蒼月城?”杜明楠愕然,反應了好一會兒纔不可置信的搖頭。
“這不可能。”杜明楠篤定道,“當年末白公子手握西華的軍政大權,卻放手江山,眼見着西華被北越夜帝所滅都無動於衷,只由南野手中奪下蒼月城避世而居,若說他們現在還對天下有什麼覬覦卻是不應該的呀。”
所謂蒼月城是建在南野東北的一座城池,在歸入南野之前,它本來是東敖一國的堂堂國都。
大約是在六十多年前的武德元年,也就是我皇祖父登位成爲南野王的那一年,大將軍沈騰恩奉旨率兵東征。
沈騰恩本來就驍勇善戰又用兵如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東敖氣數已盡,他只用了短短數月就將那座曾經盛極一時的鐵血王朝徹底踏翻,而蒼月城連同東敖的大片疆土都被南野收入囊中。
也就是在那時,皇祖父開創了南野建國三百年來最鼎盛的黃金時期,後來在新帝風黎歌的統治之下,南野王朝可謂盛極一時。
我常常在想,若不是北越夜帝身上的光環太盛,也許它真的可以就這麼長盛不衰的一直存在下去。
但或許,這一切的變數都是命中的定數,誰也勉強不得,就像南野、西華、北越這三國的命運一般——
想當年東敖滅國之後,他們都曾興盛一時,然後慢慢的腐朽墮落,若不是那三個被爲譽爲驚世奇葩的男子的相繼現世,很難想象今日的天下將會是怎樣一副奢靡頹廢的景象。
妙手仁心的南野太子風黎歌,豔絕天下的西華六皇子凌末白,還有素有修羅聖君之稱的北越九殿下夜流火,這三個男人恍若天神突降,逆轉了一切,甚至整個天下的格局也因他三人之間的種種糾葛而重新洗牌。
幾經周折之後,公子黎歌於南野登基爲帝,天下歸心;公子流火坐擁北越江山,逐鹿天下;介時與他二人齊名的公子末白卻在三國對壘的最後關頭拋家棄國,只由南野邊境取蒼月城,圈地三百里自理爲政,數十年來都不曾再過問世間之事。
如今蒼月城與其說它還是一座城,倒不如將它的存視爲與它的主人一樣的傳說更爲貼切。
“此一時彼一時,畢竟蒼月城現在已經易主,很多的事都是未知數。”當年公子末白會在自己人生的巔峰時期突然隱退,箇中原委本身就是個謎,如果他的後人不安於現狀,想要做些什麼也無可厚非,更何況凌颺此人在各國之間素有諢名,是個出了名的不靠譜,他要做的事,更是不能以常理推斷。
“話雖如此,可若這個傳話的人是陸雪衣就另當別論了。”杜明楠還是不放心,“江湖傳言陸雪衣與凌颺私下裡交情非淺,如若真有其事,他怎麼會自己揭短?”
“因爲他是陸雪衣。” 我說,“我信的只是陸雪衣。”
陸雪衣這個人乖張的很,一向自視甚高目中無人,雖然他與我是敵非友,但是很奇怪,對於他的話我卻堅信不疑。
杜明楠不解,我也毫不避諱的徑自道,“蒼月城是我們由此回夜瀾的必經之路,若是有人想要沿途動點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杜明楠頷首,不免擔憂的看我一眼,“不管江湖傳言是真是假,別的不明勢力姑且不論,單是一個陸雪衣就不好對付,這一路怕是少不了要生些周折了。”
與人交鋒最忌敵暗我明,我想了想,與其提心吊膽的趕路還不如暫且留下靜觀其變。
“明楠,這兩天我們先不走了!”我眸色一斂,咬牙轉向杜明楠道,“你先派人去往夜瀾傳個信兒,把今天發生的事如實呈報上去,至於下一步該怎麼做——我還要再想一想。”
杜明楠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就明白了我的打算。
“可是——此處人多眼雜,不會有問題嗎?萬一陸雪衣往外透露了我們的行蹤,我們就不好脫身了。”他問。
“放心吧,他不敢。”我冷聲一笑,走到靠近迴廊一側的窗前推開窗子,駱無殤所住的那一間正好與我隔着樓下的天井遙遙相望,因爲我對他用的藥力過重,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轉醒,我突然有些期待他醒來再看到我時的反應了。
“這裡還是在南野境內,既然他要的也是駱無殤,他就不會輕易把他的行跡泄露出去。”我說,想了想又補充道,“陸雪衣是有備而來,往夜瀾傳信不要用信鴿了,防着他們暗中做手腳,你安排兩個妥實可靠的人,兵分兩路去辦,不容有失。”
“那好吧!我這就去辦。”如果不能儘快與風北渡取得聯絡我們很容易便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杜明楠慎重的點頭,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就又停了下來。
我乍一側目見他愣在那裡不免奇怪,“還有事?”
“影子——”杜明楠的聲音裡有明顯的隱忍情緒,像是又暗暗的思量了一會兒,他霍的轉身看向我,神色凝重道,“影子,我知道你是不甘於將那人交予主上的——你——”
原來我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穿,難道這一直以來都是我自己在自以爲是的枉做小人嗎?杜明楠,原來自始至終連他都沒有完全的信過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會按照主上吩咐的去做。”我想着心中不免悽然,下一刻我重新斂了眸光將視線移向窗外,冷聲道,“我不會讓他爲難!”
杜明楠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麼,遲疑片刻便匆匆離去。
那一晚我一夜無眠,想着風北渡交代給我的事心亂如麻。
其實細細算來,我與風北渡應算是同輩的堂兄妹,事情是要追溯到四十九年前還是我皇祖父當政的武德年間。
那一年是武德十四年,武德帝繼後李氏謀害前兮敏皇后並毒殺昭遠太子的陰謀敗露,李氏一族被誅滿門,太子風譽卿被廢,時爲皇貴妃的皇祖母很得武德帝寵愛,兩年後我父皇子憑母貴,剛滿兩歲便被封爲太子,成爲一國儲君。
可熟料就在這時南野朝中會突生變故,皇祖母封后當天武德帝突然暴斃,皇祖母悲痛欲絕於大殿之上自刎殉情,南野朝中大亂。
而她的妹妹,也就是當時已經被打入冷宮三年的瀾妃卻是破繭而出,憑一己之力於朝堂之上力挽狂瀾,保住了我父皇的太子之位。
瀾妃在當政的數月之內一手遮天,內安朝臣,外拓疆土,本也算是昇平盛世,但是廢太子風譽卿心存不甘,籌劃之後揭竿而起想要奪位,與此同時,兮敏皇后的胞弟南敏郡王也因其姊之死耿耿於懷,起兵逼宮。
瀾妃面對兩隊人馬夾攻,本無勝算,可千鈞一髮之際,薨斃了二十餘年的昭遠太子卻是突然現世扭轉了乾坤,南敏郡王歸順,昭遠太子登位爲南野新帝,即爲後來的孝康皇帝。
孝康帝是南野歷史上的一位傳奇帝王,相傳他相貌俊美,性格溫潤如玉,有悲憫天下之心又雄才偉略,極具王者之姿,但他只在位區區一十五載便傳位於我父皇,帶着自己的書童和婢女孤身遠遊而去。
孝康帝這一走就再無半分音訊,卻給後世留下了許多的謎團和遐想,而在這些所謂謎團當中,尤爲世人所津津樂道的當屬他的終身大事。
孝康皇帝風度翩翩卻是一生未娶,當時民間素有傳言,說他是因爲傾心瀾妃,可是瀾妃紅顏薄命,在她香消玉殞之後孝康帝心如死灰纔會如此。
但傳言終究只是傳言,如今紅顏已逝,君子難求,真正的原因怕是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最明白。
當然這都只是些後話,時間再次回溯到四十六年前,當年孝康帝登基之後,風譽卿自覺迴天無力,含恨之下退兵百里,六年後他轉而攻克西華邊境大片領土建立風國,又名夜瀾,風譽卿自封爲帝,國號寓意與瀾妃勢不兩立。
自風譽卿建夜瀾一國開始,就從未向外界隱瞞過他們父子想要重奪南野天下的野心。
我知道,風北渡千方百計的要我擄走駱無殤,爲的不過是想從他手中得到南野的傳國玉璽,從而名正言順的重掌南野天下。
可是僅憑我的一己之力,他真的以爲我能衝破南野百萬精兵的圍堵,最後將駱無殤完好無損的帶到他的面前麼?
而且就算我能做的到,可是以他對人心的算計,他不可能看不出來,即便是我現在受制於他也好,就算我心裡再怎麼恨駱無殤也罷,我也是斷不能眼見着南野的傳國玉璽落於他手。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不會做,可是風北渡,他到底是在打的什麼如意算盤?
不得不承認,在對人心的算計上我還是遠不及他。
外面的天色已經開始微微泛白,我翻了個身,剛想睡去,忽聽的前院有女子悲切的哭嚷聲斷斷續續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