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早朝駱無殤特意派了轎子來接我, 琉璃一夜沒有露面,此時聽了動靜從偏殿進來眼圈還是紅的。
一會兒朝堂之上定然少不了一場風波,我不想再與她鬧這份彆扭, 着裝完畢就打發她道, “一會兒你就不用跟着過去了, 去後面把翡翠的房間整理一下。”
聽聞前半句話琉璃愣了一愣, 但等我說完神色間已經滿是訝異。
趁她愣神, 我接了她手裡的披風快步走了出去。
來人是駱無殤身邊的內侍,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通曉了內幕,見着我, 笑的一臉的謙卑柔和。
我面無表情的斜睨一眼他身後的宮轎,“他呢?”
“下半夜北邊新遞了份摺子進宮, 皇上提早過去了。”那內侍答到, 弓身退到一旁替我挑起轎簾, “請皇后娘娘上轎,陛下正在毓硫宮中等您呢。”
以駱無殤的爲人我倒不擔心他會出爾反爾, 遂也就點頭,放心的上了轎。
一路上沒有什麼波瀾,轎子平穩的在毓硫宮前的臺階下面落地。
可能是爲了以防萬一,這天殿門處的守衛換成了鍾旭。
應該是還抱着一線希望我會在最後的關頭收手,所以我從轎子裡出來的那一刻就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神色由焦慮換做失望再轉爲凝重。
略一怔愣, 鍾旭快步迎了上來, “公主!”
我假意什麼也不曾察覺, 漫不經心的四下掃視一圈, 淡然道, “駙馬還在忙麼?”
“是!”鍾旭點頭,遲疑了一下又道, “微臣這就進去稟報——”
“不必了!”鍾旭作勢就要轉身,我趕忙制止他道,“不着急,本宮去偏殿等他片刻就好。”
“那——”我這樣說,鍾旭也沒有堅持,往旁邊讓出路來,“微臣引公主過去。”
“早朝要緊,你還是守在這吧,我自己過去就行。”我擺擺手,徑自越過他面前往一側的偏殿走去,“一會兒這邊的政務處理完了,你差人過去知會本宮一聲。
“是!”
鍾旭差了兩個侍衛把我送到偏殿,片刻之後就有宮女點了火盆,送了茶點進來。
因爲急着過來,我是空着肚子出的門,這會兒橫豎是沒事兒,就靜下心來撿着色澤素雅,軟糯清甜的芙蓉水晶糕吃了兩塊。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後,駱無殤差了人來偏殿請我過去。
我放下手裡喝到一半的茶水,又從容的起身抖了抖一羣,這纔不徐不緩的隨了內侍過去——
時間剛剛好,見着駱無殤把手裡的最後一份奏摺遞到旁邊的內侍手裡。
因着我是從大殿的正門走進去的,是以殿中衆人並沒有馬上察覺,直至察覺駱無殤的目光移過來纔有人狐疑的迴轉身來看到我。
朝堂之上鮮有女子出入的先例,一干朝臣分庭而立俱是愣在當場,滿臉迷茫的看着我,一直到我走到隊伍的最前方只與駱無殤四目相對,站在隊伍偏前的於尚書才勉強回過神來,吱唔道,“公——公主,您怎麼——”
“本宮是來找駙馬談些家事的。”我說,目不斜視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平靜的看着駱無殤。
所謂家事,他們理所應當理解成我與駱無殤之間的私事,只是找到這裡來了就非比尋常。
於尚書眼中迷茫的神色不改,看看我又看看駱無殤,然後勉力鎮定的拱手一揖,試着道,“既然早朝已畢,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我不置可否,駱無殤也沒有馬上說話,殿中氣氛頗有些詭異。
衆人察言觀色,紛紛附和着都有迴避之勢,踟躕間卻是面面相覷,並沒有人真的離開,因爲——
兩列隊伍最前方的那兩人還穩如磐石的站在那,絲毫未動。
上朝時的這兩列隊伍是按官階大小從前到後依次排開的,依仗手中所控的權勢,鍾、顏兩家分庭抗禮,當仁不讓的各自佔據了一方首位。
雖然他們身後的並不就代表了各自的幕僚,但滿朝文武之中卻是十有八九都要以他二人馬首是瞻。
此時他二人不動,其他人自然不敢擅自離開。
鍾孝庭是提前預知了今日之事在等後續的發展,顏懷越的心思我一時卻無從捉摸。
“衆位大人暫且留步吧。雖是本宮與駙馬的家事,本宮也還是覺得當着衆位大人的面說清楚會比較好。”心中略一思忖,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挺直了脊背款步往前一步步跨上臺階,一直走到駱無殤面前站定。
駱無殤的眸光沉得很深,帶着一種不甚分明的情緒。
我與他的目光相碰,脣角牽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然後不動聲色重新迴轉身去微微一笑,“駙馬,還是你來說吧。”
彼時駱無殤也已經起身,兩個人站在那張巨大的龍椅前面並肩而立,高高在上的俯瞰腳下面面相覷的朝臣百官。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隱隱的有一種凌駕於萬人之上的驕縱之感,又因爲這種高處不勝寒的處境漸漸覺出些忐忑的情緒,兩種感覺交錯撞擊,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翻卷,卻不知道究竟是得意多餘憂慮,還是恐懼勝於欣喜。
身邊的駱無殤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神色自若的回頭對他身後的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內侍便馬上心領神會,邁着小碎步疾走上前,躬身奉上一卷封存整齊的聖旨。
腳下的人羣中不可遏止的發出一陣細碎的耳語聲,駱無殤仿似沒有聽見一般,徑自伸手去取了那捲聖旨握於手中。
他在人前的舉止表情一向都優雅大度處變不驚,但是因爲離得近,我卻還是輕易捕捉到他探手時那一瞬間的遲疑。
“三年離別,我與公主各自心意已改,昨夜我們已經簽下離書。”他說,毅然的擡起頭,手裡抓着那捲聖旨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在人前站定,“
說話間,振臂一抖,將手裡的退位詔書展開現於人前。
江山易主,非同小可。
不出所料,駱無殤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頓時一片譁然。
起初的震驚過後,於尚書第一個站出來,面色肅然厲聲駁斥道,“江山社稷,非同兒戲,此事萬萬不可。”
經於尚書提點,衆人也陸續回神跟着附和起來。
“事關我南野王朝被年基業,請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與娘娘之間定是有什麼誤會,切莫爲了兒女私情置社稷存亡於不顧啊。”
“是啊,當年陛下登位乃是受先帝遺詔所託,先帝亡靈在上,陛下三思啊。”
……
文武百官齊齊施壓,雖然事出突然,口徑卻是驚人的一致。
我孤身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俯視腳下喧囂一片的大殿,可笑的是此時此刻他們竟然已經完全將我這個在整個事件中舉足輕重的當事人拋在腦後,只把駱無殤周身圍了個水泄不通。
“先帝遺詔上的字字句句我都銘記於心。”在衆人苦口婆心的勸誡中,駱無殤一直沒有接話,直到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到無話可說才重新開口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既然我與潼潼之間的夫妻情分已盡,這個皇位就理應交出來了。”
他的語氣堅決,平靜間卻帶着一種不容辯駁的強硬氣勢。
說罷,他便真就不再流連,一撩衣襬,大步朝門口走去。
“得吾女者得天下!”這是我父皇遺詔中的原話,我跟駱無殤記得,滿朝的文武也記得,只是沒人提起,他們就理所應當的選擇了遺忘。
此時一經駱無殤提點才終於有人記起我來,以於尚書爲首的衆人俱是一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就不約而同的緩緩回頭向我看來。
我保持着這樣一個居高臨下的架勢,面無表情的回望他們。
可能是被我刻意表現出來的這種蠻橫的氣勢打壓到了,於尚書很是怔愣了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來,急切的往前一步懇求道,“皇后娘娘,國事爲重,請您勸勸皇上。”
“在國事之前,本宮說過,今天先要處理的是本宮與駙馬的家事。”我說,並沒有打算從臺階上踏下來,只稍稍緩和了語氣繼續道,“如今駱將軍已經心有他屬,本宮既不願他屈就於我,也不想委屈了自己。”
許如雲已經是打在我與駱無殤之間的一個死結,誰都無力反駁。
於尚書被噎了一下,乾澀的嘴脣抖了很久終於還是無話可說,最後可能是氣急了,他忽而一個轉身,朝向殿門敞開的方向重重的跪了下去,對天一揖,狠狠的叩下首去。
“先帝膝下無子,夜瀾、北越兩國本就對我們虎視眈眈,如今陛下若是貿然退位,勢必給人以可乘之機,國不可一日無君,何以安民心?”
於尚書情到濃時,語氣不由的激烈起來,可能是氣急了,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都憋得通紅。
然後,他跪着轉身,膝行着往前爬到我腳下臺階跟前,“如若我南野有什麼三長兩短,陛下和娘娘又怎麼對得起先帝在天之靈?百年之後,我等朝臣又有何顏面與先帝在地下相見?”
老人的眼中目色渾濁,那種悲慼的神情看的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剛要說什麼,外面鍾旭卻是行色匆匆的走了進來,在大殿當中跪下。
“公主,宮外有一位您的故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