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無殤!
能讓鍾旭這般爲難纔敢說出來的——我也早就料到會是他。
談不上失望, 也好像算不得憤怒,我不知道自己此時所持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只是覺得胸前壓了一口氣, 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把持住自己, 不至於踉蹌跌倒。
“查清楚了?”強打了精神, 我問。
“還沒有, 現在只知道人在那兒。微臣也是臨時得了消息, 因爲趕着進宮來見公主,還沒來得及細究,不過臣已經差了人再去打探, 今天晚上應該差不多就能有消息了。”鍾旭說着話鋒一轉,眼中神色不由的更加凝重, “微臣今天連夜趕着過來拜見公主, 是有別的消息稟報。”
“嗯?”我心下一緊, 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是夜瀾!”鍾旭道。
夜瀾?韋北辰?
我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只等着他的後話。
鍾旭一臉愁眉不展的看着我, 正色道,“夜瀾的樑太后薨了!”
樑太后駕薨?夜瀾國主風北渡的生母樑太后歿了?
“你說什麼?”我一驚,噌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
“夜瀾那邊剛傳來的消息,樑太后薨了。”鍾旭重複。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這突發的怪症之中定有貓膩,卻從不曾想, 一個月前還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那麼一個女人, 這轉眼之間竟然真就這麼去了。
當日還在蒼月城的時候陸雪衣就曾一再暗示我, 樑太后的病會與韋北辰有關, 而後來杜明楠那些模棱兩可的話也隱隱的透露出這層意思。
不過因爲那時候韋北辰一直都跟我一起在蒼月城, 我也想不出這事兒跟他會是怎麼個有關的法子,所以對陸雪衣的話也就沒有全信。
不管跟韋北辰有沒有關係, 以前我就只當她的病是個助我脫身的契機,而如今看來,卻是毫無懸念了。
我知道,雖然他從來不說,可一直以來韋北辰都因爲他母妃的事而對樑太后耿耿於懷。
但是這幾年間,爲了顧及到我,他卻一直隱忍不發。
可現在明知是最壞的時機,韋北辰,他終於還是做了。
這件事從一開始他就被牽扯在內,再加上我的離開,風北渡勢必要遷怒於他。
此時的夜瀾朝中,只怕是太平不了。
只是按照行程風北渡他們還應該是早我們兩日便可回京,這一路上南野這邊卻也沒有聽到什麼消息。
這個時候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要給我時間。
我一遍遍的勸慰自己要冷靜,攥着拳頭胡亂的在殿中踱了兩步,還是沒能壓下聲音裡的顫抖。
“確定消息可靠嗎?是什麼時候的是事情?”我問。
“說是昨天一早的事,消息絕對可靠,夜瀾那邊的訃告已經發了,三五日之內咱們這邊應該就能收到了。”
昨天一早?也就是說我們前腳纔剛剛跨進大鄆城的屬地,夜瀾那邊的樑太后就去了,時間拿捏的倒是剛剛好。
“那死因呢?”這個巧合讓我心驚肉跳,隻眼睛一瞬不瞬的盯鍾旭。
“這個暫時還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病歿。”
“病歿?”以風北渡無風也能掀起三層巨浪的性格,更何況這件事上從一開始就是漏洞百出,怎麼可能只一句病歿便息事寧人?
不過鍾旭這樣說我倒是先鬆了口氣,平定了一下情緒才又問道,“夜瀾那邊一點別的動靜也沒有?”
“沒有!”鍾旭搖頭,也是雙眉緊蹙一籌莫展,“微臣急着前來跟公主稟報也正是覺得事有蹊蹺,且不說這一次樑太后病的古怪又死的突然,自古以來皇室之中的葬禮都是僅次於帝王登基和大婚的大禮,更何況樑太后還是夜瀾國主的生母,可是他卻絲毫沒有追究的意思,隨後已經降旨準備舉辦國喪。”
“那麼——”風北渡的不追究正是整個事件的問題所在,其中定有原因,只是眼下我也沒有心情去揣摩他的心思,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安王是隨夜瀾國主一起回的京都麼?”
果不其然,我話纔出口鐘旭的目光瞬間已經變了幾遍。
只是他也沒有戳穿我,仍是恭順的答道,“這個倒是並沒有得到特殊的消息,應該是吧。而且最近得到的消息多是關於樑太后的,除了這件白事,倒也沒聽說他國內還有別的異常。”
雖然在夜瀾佔着那麼一個尷尬的地位,但是因爲身份的關係,他若出了事絕不可能一點風聲也聽不到,只是我卻不信風北渡真的會在這件事上息事寧人。
“我知道,沒有別的事的話你先去吧。”不過眼下時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能讓鍾旭在這裡多留,於是就先打發他。
“是!”鍾旭拱手施了一禮,轉身告退,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就又止了步子,回頭猶豫的看着我道,“公主,翡翠姑娘的事要怎麼處理?陛下那邊——”
鍾旭說着卻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是怕我跟駱無殤撕破臉,而暫時我也確實沒有打算這麼做,畢竟他與我之間還有個三日之約,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想等三日之後的那個結果。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先想辦法把來龍去脈查清楚。”我說。
“是!”我這樣的決定應該算是讓步,可是鍾旭臉上的表情卻並未見出輕鬆。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畢竟從四年前成婚的那日起我與駱無殤就已經被視爲一體,此時我二人的關係直接關係到南野朝中的局勢,只是眼下——
已經完全沒了迴旋的餘地。
鍾家是我在南野所必須依仗的人,就算鍾旭不問,我下一步的打算也是要找時間對他言明的。
“鍾衛尉,”擇日不如撞日,我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擡頭迎上他的目光,坦言,“本宮與駙馬——可能要分開了。”
所謂分開,便是世人夫妻間所謂的離合。
公主休夫自古以來不是沒有,只是我與駱無殤之間的這層夫妻關係卻是茲事體大,關係到整個南野的天下。
“公主!”鍾旭震驚之下臉色瞬時鐵青,我竟然在這個素來性格剛毅無所畏懼的漢子臉上看到了一種近乎滑稽的驚慌表情。
鍾旭張了幾次嘴都沒能吐出話來,我看着他的樣子慘然一笑,往旁邊挪開兩步平靜道,“你不必爲難,我這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你只要把本宮的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帶給鍾老將軍即可。”
到了此時鐘旭纔算是回過神來,惶然的上前一步急急道,“公主,此事非同小可,望——”
“本宮知道!”我打斷他的話,岔開話題道,“現在的東、西兩座城門還是由顏家的人主要負責把守嗎?”
應該是還處在方纔的震驚中沒有完全緩過來,鍾旭愣了片刻才狐疑的點了點頭,“是!”
“明日一早你帶上本宮的懿旨,往兩處城門各自再多安排一小隊親兵過去。”
爲了均衡起見,大鄆城的四座城門也是分別交予鍾、顏兩家來看守,鍾家守衛南北兩方,顏家護衛東西兩處,井水不犯河水。
鍾旭聞言,有些爲難道,“幾十年來我們鍾、顏兩家向來各司其職,這樣怕是不妥。”
“本宮已經差人跟南敏郡王打過招呼了,你只管遣了過去就是,不用理會他們的日常事務,就說這兩日會有本宮的一位朋友造訪,讓你的人負責等候。”
南敏郡王本是當年武德帝賜予顏南敏的封號,後來孝康皇帝繼位之後他被尊爲攝政王,而皇恩浩蕩,在他百年之後“南敏郡王”這個封號就由他的子孫世襲下來。
而我現在所說的南敏郡王,正是他的嫡長子顏懷越。
我這樣說,鍾旭也就沒了顧慮把這事應承下來,想了想又道,“敢問公主的朋友姓甚名誰?可知道具體到訪的期限?臣也好吩咐他們。”
“無須多問,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一旦有自稱本宮朋友的客人到訪便即刻帶他入宮見我。”
其實我倒不是有意要賣他這個關子,因爲凌颺這個人着實讓人捉摸不透,我自己也沒有這個把握他到底會不會來,而他若要來又會以這樣一種驚世駭俗的方式。
鍾旭見我如此,也就沒有再追問,卻也猶豫着沒有主動告退。
“夜瀾邊境有我們多少兵力?如果——”殿中一時沉寂下來,我垂眸想了想,又擡頭問他道,“如果我們與夜瀾發生衝突,一日之間能聚集多少兵力過去?”
許是今日我的思維跳躍太大,鍾旭聞言又是一愣,眉峰不由的蹙緊,“公主的意思是——我們要與夜瀾開戰了?”
誰也不是傻子,他既然知道我與韋北辰的關係,自然就能想到我的用意。
我也沒打算瞞他,於是坦言道,“事已至此,開戰只是遲早的事,我只是先問問,心裡也好有數。”
“夜瀾與我們也算宿敵,邊境上常年駐紮了十萬精兵以備不時之需,附近的小股散兵我暫時無法估算,不過離邊境六十例外的山海郡還有八萬守兵,半日可到。”鍾旭默想了一下,然後又道,“爲了保險起見,如果公主有需要的話,叔父手上的——”
按照族譜來算,其實鍾旭纔是當年沈騰恩麾下副將鍾永和的嫡孫,只是當年的他的父親文弱不成氣候,所以鍾家的權柄沿襲下來就落到了他三叔鍾孝庭手上。
不過好在鍾家這一門良將之中鮮有心思邪佞之輩,所以雖是叔侄,鍾孝庭待鍾旭卻是十分親厚,更勝於他自己的兩個兒子。
我知道,在鍾孝庭面前,鍾旭的話還是很很有分量的,很多的時候也就能間接的代表鍾孝庭的意見。
我也知道,以鍾家的慣常的態度立場,只要我開口,就算是他們心存顧慮也不會拂我的意。
只是此刻,在風北渡那邊有明顯的動作之前我卻是不能妄動,否則極有可能逼得他狗急跳牆,做出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暫時不用。”我伸手製止鍾旭,正色道,“未免打草驚蛇,我們暫時按兵不動就好,不過我要隨時知道夜瀾那邊的動向。”
“微臣明白。”鍾旭抿着脣,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然後慎重的點了點頭,“公主要是沒有別的吩咐臣就先行告退了。”
“嗯!”我點頭,喚了外面的琉璃來引他出去,就徑自回了臥房休息。
因爲連日裡奔波趕路再加上前夜無眠,我這一覺睡的時間比較長,等到被琉璃喚醒的時候已經接近第二天的晌午——
鍾孝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