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中遭此變故,七絕峽處的守軍勢必已經得到消息,如果他們行動夠快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是在火速趕往此處的路上。
爲了避開那些援軍,我以唯恐刺客捲土重來爲由建議從一條偏遠小徑繞行。
駱無殤身邊的禁衛軍首領司空煜也是個相當精明的人,因爲不確定我們的身份,他斟酌一番雖然勉強贊同了我的提議卻於暗中派了兩名身手較好的探子趕往大路與援軍報信。
杜明楠做事從來都是滴水不漏,他早就部署好一切,不等打掃完戰場就親自帶人前去將那二人結果,然後又以最快的速度不動聲色的追上來與我們同行,自始至終不留半分破綻。
從行宮到七絕峽快馬加鞭不過半日光景,就算是七絕峽的守軍之前一直沒有得到消息,那麼得了探子的信兒天黑之前也應該能迎上來與我們會合。
眼見着天色漸晚,我坐在馬背上只微微側目就看見司空煜臉上越發焦灼不安的神色。
再這麼下去,我怕他按耐不住,雖說他隨行的這幾十號人與我的影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眼下卻不是生事的時候。
我輕描淡寫的斜睨他一眼,便轉向杜明楠道,“南野王身上帶着傷王妃又有了身孕,實在不宜顛簸,眼見着天也晚了,你去看看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落腳,我們休息一晚再走不遲。”
司空煜就跟在我側後方護衛在駱無殤所乘的那輛馬車旁邊,雖然我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想讓他聽到卻也不難。
果然不出所料,司空煜聞言臉上神色馬上緩和了幾分,眼眸深處卻仍是帶着防備擡頭看了我一眼。
我假裝看不見他,端坐在馬背上不徐不緩的馭馬前行。
杜明楠回頭看了那馬車一眼,對我的話中深意也是心領神會,收回目光衝我重重的點了點頭,“好!”
說罷,果斷招呼了兩個人打馬而去。
我帶着影衛和一羣疲憊的禁衛軍護衛着駱無殤的馬車繼續不徐不緩的往前走,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杜明楠便折了回來,對我道,“前面離此五里的三岔路口有一處野店,地處偏僻比較容易掩人耳目,我已經查探好了,店主是一雙年老的夫妻,應該比較可靠。”
“恩。”我點頭,往路邊讓開兩步收住馬繮等司空煜走近,“不知尊駕意下如何?”
司空煜憂心忡忡的看一眼身旁馬車,然後轉頭不動聲色的對我拱手一揖,“家主有傷在身,還是姑娘考慮的周詳,如此甚好。”
我牽了牽嘴角,停在路邊看着他們一行走過去,回頭對身邊的杜明楠使了個眼色,“你去安排吧。”
“嗯!”杜明楠跟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轉而策馬奔到隊伍的最後方去部署。
杜明楠所說的那間野店是一棟木質的二層小樓,爲了避風,孤零零的杵在一處三岔路口後面的野地裡,前面更有一片稀疏的小樹林掩映,若不是夜色中長明不滅的燈火,夜裡也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它的存在。
因爲有杜明楠打理一切我也懶得理會,不等駱無殤他們下車已經徑自上了二樓的客房休息。
安頓好他們,杜明楠過來輕輕的叩了叩我的房門,“影子,睡了嗎?”
彼時我正坐在桌前盯着一盞油燈發呆,趕忙回神去開門把他讓了進來。
杜明楠隨手帶上門跟了進來,卻不說話,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自我被帶到夜瀾國之後,包括風北渡在內,知道我之前身份的只有三個人,杜明楠便是其中之一,換而言之就是他知道我和駱無殤之間的關係。
當初風北渡剛把擄劫南野王的任務交給我的時候他就很不安,所以方纔在行宮外頭他纔會說出了那麼莫名其妙的話。
兩個人相對沉默片刻,我無所謂的坐回桌前,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只是皮外傷。”杜明楠略一怔愣便回過神來,坐到我對面正色道,“剛剛司空煜又差了兩個人回頭去打聽消息,我已經派人暗中盯着了,確保萬無一失。另外我把南野王夫婦安排在了二樓最裡面的一間,店主那雙老夫妻也打發到後面休息了,影衛和司空煜的人都守在樓下,一會兒動起手來問題也應該不大。”
“先別急着動手。”我制止他,“七絕峽的守軍應該已經趕到凌陽行宮並且發現那裡被屠城,現在他們肯定是在四處找尋那二人下落,如果他們的眼神夠用指不定已經往這條路上也派了人,所以我們現在還是不要大張旗鼓的好。”
杜明楠將茶杯捏在手裡,緊鎖着眉頭卻沒有喝,“司空煜是個明眼人,他那個神情從一開始對咱們就存着戒心,我怕——”
這個司空煜絕不是個等閒之輩,我擔心的也恰是這一點。
“賭一把吧。”我抿脣想了想,對他道,“回去傳信的人留不得,你先差人去辦了,至於這裡——先等到半夜再說。今天經了這麼多的變故又趕了大半天的路,他們肯定也乏了,你去下面點兩根迷香,後面的事儘量不要驚動他們。”
“恩!”杜明楠神色凝重的呼出一口氣,“這裡是南野境內,主上的人不方便過來,我們只有儘快趕到兩國邊境才能跟接應的人會和,路上就只能靠我們自己,所以實在不宜再有傷亡。”
杜明楠說着頓了一頓,又擡頭看我,“現在也只能把計劃暫定成這樣,先甩開他們再說,可我怕就怕後面的追兵會在頭半夜追上來——”
“夜路難走,這條路又是極偏,他們追上來的可能性其實不大。”我也跟着他吐出一口氣,斂了眸色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看外面極不分明的夜色,“其實我擔心的不僅僅是這個,我總有種預感,今天那些殺手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怕是很快便要捲土重來。”
杜明楠聞言也是一籌莫展,並沒有再說話,只若有所思的坐在那發呆。
沉默片刻,杜明楠起身走到我身後,兀自伸手將窗子拉上。
眼前拂面而過的風戛然而止,我愣了一愣,微微仰頭看向他。
其實相對而言杜明楠這個男人生的也是蠻好看的,臉上線條硬朗,棱角分明,他幾乎是經年不笑的,此時對上我的目光他卻是刻意的牽了牽嘴角,用他寬厚的手掌重重的按在我的肩上,“別想了,休息會兒吧,我出去再往南野王邊上安插些人手,以防萬一,不會有事的。”
感覺到他掌心裡厚實的溫度,我心頭暖了一下,安靜的點了點頭。
杜明楠轉身走了出去,目送他離開,我又重新推開窗子對着外頭的夜色失神。
我知道,此時此刻我與那個毀我一生的男人之間就只隔着三間客房的距離,我要殺他易如反掌,曾經,以箭指向他的那一瞬我也差一點就做了,但終究——
我還是不甘心。
憑什麼他連死都可以這麼幹乾淨淨毫無痛苦?那他欠我的怎麼辦?我一定不能讓他死。
一定。不能。
不願意再多想,重重的合上窗子,我轉身退回屋內。
我跟杜明楠的計劃很順利,可能是天公作美,因爲傷口感染當天的夜裡駱無殤就發起了高燒昏迷。
他睡着總比醒着更方便我來行事,於是我命人在他的湯藥裡下了睡眠散,三更時分樓下的大堂裡已經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鼾聲。
撇下司空煜那一行人不管,我與杜明楠默無聲息的帶了同樣處於昏迷中的駱無殤夫婦繼續上路。
七絕峽處的守軍果然無一例外全部奔赴行宮救駕,天亮之前我們便順利穿越七絕峽,同樣選了一條偏僻小徑繼續北上,只不過南野的帝都大鄆城建在行宮的西北方向,而我們走的是東北。
如此風平浪靜的行了兩日都沒有見到追兵,也沒有見到官府明文追查駱無殤下落的榜文。
一國之君遭人擄劫失蹤非同小可,一旦傳揚出去必定天下大亂,想來他們也是不敢聲張,如此一來倒又是讓我討了不少的便宜。
第三日我們喬裝之後便光明正大棄了小道,往南野國中僅次於大鄆城的昌黎城補辦乾糧更換車馬。
暗影閣是風北渡一手培植起來的殺手組織,從他還是夜瀾太子時候起,迄今已有十多年,在我接手之前已經是有相當的規模,它除了在夜瀾國內各大城池設有分舵之外,於南野、北越,甚至於自成一國的蒼月城中都各設一處聯絡暗點。
只是,與夜瀾國中的分舵不同,這三個暗藏於他國的聯絡暗點所接的不是殺人的買賣,而主要是負責蒐集各種秘密情報傳回夜瀾,供風北渡決策之用。
暗影閣於南野國中的聯絡暗點就設在這座昌黎城中,我們去的地方是一處名喚暗春坊的青樓。
杜明楠先帶着信物進去打點關係,不多時這坊間老鴇,一個喚做尹秋娘的妖媚女子就誇張的扭着腰身迎了出來,所到之處豔香彌散,一片奢靡之氣。
“喲喲喲,就說今兒一整天我這左眼怎麼跳個不停,原來是貴客上門來了。”
人未到,先聞其聲!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轉了兩圈,看不出特殊的情緒,人前的戲碼做的十足,我卻有一種很明顯的感覺——
她對我,絕對是帶着惡意的。
與她四目交接的一瞬,我不冷不熱的牽了牽嘴角,面無表情道,“尹老闆大名,久仰。”
許是沒想到我會是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尹秋娘神色微怔,隨即又是不露痕跡的展顏笑道,“閣主說哪裡話,屬下豈敢。此處不便,來來來進去再說。”
尹秋娘是個幹練的角色,雖然我們此行來的突然,可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已經乾淨利索的安排好一切。
因爲當時天色已晚我便沒有再召他們會面,讓杜明楠傳了話就回了房間休息,不曾想纔剛推開門,門內已經是一道冷厲的劍鋒呼嘯而至。
眼見着閃避不及,趁着手還按在門栓上,我手上果斷髮力將剛剛推開的房門重新拉上,那刺客的劍被阻了一下,重新穿透窗紙刺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有了防備,身子一側往旁邊躲過。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房頂上已經有數道黑影紛紛飄下,他們個個手持長刀,直接越過駱無殤的房門由兩側向我急速逼近。
與此同時,方纔屋內偷襲我的刺客也一腳踹飛房門飛了出來,冷劍直指我的咽喉,狠聲喝道,“賤人,拿命來。”
居然——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