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落九州
天色漸晚,然而在暮色四合中,仍然有一個地方是永遠盛大的不夜城。無論是在哪裡,只要人類還存在,便會有那麼一種營生。
紅樓倚笑的ji館。
賣弄風姿的皮肉生意,自古爲人不恥,多少道貌岸然的讀書人不屑的譏諷。可是,即便是有上面的不斷壓制,這樣的營生還是如同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般冉冉升起。大好江山,一片春光無限。
即使是天子腳下亦然,帝王腳下的上京之城足夠繁華風光,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一股子奢亂之氣。
上京城最大的ji館名爲倚翠樓,倚翠意指女子美好的眉色。出自唐代高適的《秋胡行》:“
妾本邯鄲未嫁時,容華倚翠人未知。”但是倚翠原本美好的含義,放在上京之城卻換了層深意。
這倚翠樓不僅住有大批美貌的歌姬,舞姬。還與時俱進養了諸多美貌的小倌,誰也說不清是從何時起,男風盛行於世時,發展到後來竟然力壓女ji三分。
生在倚翠樓的人都知道,在這美人衆多的樓館之中做個賣弄風情的女娼不易,做一個賣笑的小倌更是不易。因爲男風的盛行,所以倚翠樓小倌的美貌程度甚至更勝女ji。但是,其辛苦程度同樣也更勝女ji。
但是,任誰都知道,不管說的如何美好,ji就是ji,所以,無論是走到了哪裡終究是低人一頭。況且男男相戀本就有違倫常,所以即使男風盛行如斯,在地位上依舊不及女ji。
可即便是,這等事情的確爲人所不齒,那些色yu熏天的人也無法控制自己想一窺上凰公子,那花月般美貌的慾望。
今日的倚翠樓也是一樣的歌舞昇平,夏天的晚風襲來,竟是達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有好事者閒來打聽,方纔知道,原來今日是上凰公子搭臺表演的日子,去晚了便是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此時的倚翠樓館,一片奢華的景象。衆人的目光齊齊的望着臺上那抹水色的身影,眼眸中透露着迷戀與濃到化不開的慾望……
臺上的水色麗影輕揮廣袖翩翩然,輕靈起舞,猶如輕盈的蝴蝶於花叢間嬉戲翩躚。回眸展顏間的笑容無不奪人心魄。碧眸流轉,全然是說不盡的清雅出塵,就如同一幅絕美的圖畫,而他正是在用自己的整個靈魂,來演繹着那個名爲驚鴻舞步的舞曲。
那雙魅惑的丹鳳眼傳達出了致命的誘惑,那種動人心魄的魅力,彷彿就是西方《聖經》中一舞換得一座城池的莎樂美公主。
他的每一個迴轉,都是那麼美。那片飄然的水色,久久的鼓動着所有人的心。
美妙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一舞終了,臺上的少年,嗤笑着望着臺下衆人一臉驚豔的眼神,那樣的目光他早已瞭然。
少年微微頷首,在他越發清麗淡雅的笑容中,衆人幽幽轉醒,旋即,喝彩聲,奢靡的浪語聲不絕於耳。更有些紈絝子弟爲搏美人一笑,竟然向臺上擲起了金葉子。
這般紙醉金迷的景象當真是如同《琵琶行》中提到的----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僅是憑藉一場盛大的獨舞便演盡了一世繁華。
碧綠的眼瞳泛着水光,彷彿最深幽的綠潭。少年微微一笑,退下舞臺,甚至未看地上的金葉一眼。
那般高傲的模樣,全然不似翩翩起舞時的不染凡塵。
清麗的面容,綠如春水的眼眸,赫然便是冠蓋京華的上凰公子。
長在上京如果你不知道上凰公子,就如同和尚不認識如來,道士不識老君般滑稽。
上京城的上凰公子,就如同一個傳奇。
上凰十四歲來到倚翠樓,以其精湛的舞藝聞名於樓館。短短一年的時間竟是力壓美人繚亂的風華,成爲了上京最好的舞姬並與早已成名已久的美人繚亂並稱爲倚翠樓的‘雙絕公子’。
人說,當年的上凰公子,憑藉一曲佳人舞,便得到了閱盡天下美人的八王爺的賞識。因此,在這個倚翠樓幕後金主的扶持下上凰迅速走紅。其排山倒海之勢,絕不遜於現在大明星的一夜成名。
有幸見到,上凰初舞的人,都這樣感嘆,此爲天人也。
從那以後一句青衣水袖驚鴻舞,碧眸流轉知上凰。已然成爲了對上凰公子最好的詮釋。
於是,那些慣於酒肉的文人墨客,一邊望着臺上的上凰公子,一邊戲謔,這個舞姬當得是天下第一美人。
既然是被戲說爲天下第一美人,上凰公子自然是生得了一副絕色的姿容。顧盼生情的碧色丹鳳明眸柔腸百結,右臉頰上一顆黑曜石般閃耀的淚痣襯得那張堪比瓊花的面容更加的秀麗絕倫。一頭黑亮的頭髮輕柔的披散下來,猶如黑玉。骨子裡透出了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麗脫俗。
的確是一個極爲美麗的少年,五官精緻恍若造物主手中最得意的作品。衆人皆道上凰公子與多年前的西域第一美女甚爲相像,無論是面容還是那份出塵的氣質。尤其像在舉止言談的時候,那一份清雅。
若是換了地點,定然是會被人當成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公子,絕不會有人想到眼前之人其實是個紅樓倚笑的舞姬。
自然也有,按捺不住一臉**的,厚着臉皮去攔住上凰。然而指尖還未碰觸到上凰,便被他身後的小廝給拖了出去。
衆人皆知這倚翠樓的上凰公子,不只是豔名遠揚,他的身份還非同一般。上凰曾被冠蓋倚翠的紅牌小倌繚亂所救。因此,爲報繚亂的救命之恩,上凰住在倚翠樓中只任繚亂一人差遣。
所以,要想贖了舞姬上凰,必然先得過繚亂這一關。
但是,紅牌自然是有紅牌的道理,更何況繚亂還是這倚翠樓的紅牌小倌,因此要想得到美人繚亂的青眼相加,自然是比登天還難。
也是因爲這個緣故,曾有不少人猜測,究竟是何等驚採絕豔的俊俏公子,才能得到美人繚亂的青睞。捧得這上京之城人人遐想的上凰公子,僅讓上凰爲他一人獨舞。
但是,所有的肖想終究是枉然,因爲,上京之城人盡皆知倚翠樓的上凰公子不過是一個無心之人。
因爲是繚亂所救再加上得到了這個紅牌小倌的青眼相加,上凰在身份上自然是不比其他小倌。但是,身處倚翠樓美人如雲,能得到上面賞識的就算沒有百個,七八個也是有的。上凰能夠從中脫穎而出的最大原因還是在於他識時務。
上凰從來來倚翠樓伊始,就安心的定在了這倚翠樓,從不會像其他的小倌一樣剛進了門便是尋死逆活。上邊這麼說他就怎麼做,從來就不會說半個不字,好像前塵往事對他來說就是南華一夢。
旁人雖背地裡暗罵他的冷血,說他是個不會哭鬧的傀儡娃娃。但是教導過上凰的師傅,都對心如止水的他非常滿意,可是這精美的人偶娃娃就真的不會疼,不會傷心難過嗎?
沒有人知道,這尊美麗的人偶娃娃總是在午夜迴廊中暗自發問,當年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但是,每次暗問只是徒增一聲哀怨的嘆息。
上凰在繚亂的教導之下越發的妖嬈魅惑,原本出塵的清雅逐漸轉平添了一抹妖豔,一雙碧眸流轉全然是說不盡的風流嫵媚。
又是,一夜的亂舞紅塵,臺下的衆人一如既往的面露癡迷。臺上的上凰臉上依舊帶着溫柔如水的笑容。微笑的弧度被控制的剛剛好,很輕易的就惑住了人的心。
就在上凰退下舞臺的時候,月老手中的紅線悄然轉動。在上凰回眸的那一刻,看到了他原以爲此生再不會見到的人。
白衣出塵,美麗的丹鳳眼蘊藏着千年不化的玄冰,還是和以前一樣俊美如斯的面容,亦是如同以前一樣高傲的遙不可及。
曾經午夜迴廊中有過的那些不確定,在看到那人之時,全部都煙消雲散。
本以爲早已死去的心,再次跳動起來,鮮血淋漓的叫囂着疼痛。記憶如同脫繮的野馬飛馳而出……
上凰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
那時,上凰還並非是上凰。那時候的他有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上凰的本名叫做莫蓮,是莫熙皇朝恭王爺的幺子,爲二夫人莫堇顏所出。這二夫人莫堇顏是恭王爺的平妻,來自於大漠的西域孤城,據說是生得了花容月貌,姿容絕世無雙,她與恭王爺感情極好。但這個西域女子卻因爲與異域使臣曖昧不明的關係,被人逮到了把柄。
在那之後,莫蓮降生,莫堇顏因爲他,血崩而亡。莫蓮天生一雙不同於父母的妖豔綠瞳,剛好證明了他並非恭王爺親生的事實。
但是,因爲莫堇顏和恭王爺的先後離世,深愛恭王爺的王妃,終究是不忍除去這個被夫君百般託付的小小嬰孩,只是除去了當年知道此事的人。所以,莫蓮自小被當成是恭王妃收養的打雜小廝養在府中。
因爲有着恭王府的福祉,所以,即便只是做一個平凡的打雜小廝,莫蓮長在王府之中的生活也是無憂的。
只是,上天就是那麼喜歡跟人開玩笑,或者說誰都拗不過現實。
年幼的莫蓮抱着對愛情的幻想,一頭栽在了恭王府的小王爺手裡,從此就再沒出來過。
可是心高氣傲的皇族貴胄,哪裡看得上這個血統不純的小雜種。只是戲弄一番,便隨手丟下。
只有少年癡戀的莫蓮,還傻傻的不肯相信。
直至他睜開雙眼,正對上一雙魅惑無邊的美麗眼眸。
莫蓮就是在被心心念唸的愛人拋下之後,被倚翠樓的紅牌小倌所搭救,從此便長在了倚翠樓。
也是自打那時起,世間再無莫蓮,卻多了個美貌清雅的舞姬上凰。
而,那一年,那一天,莫蓮十四歲。
歲月匆匆,一年的時光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早已摒棄了莫蓮之名的上凰,直直的越過那人,走了出去。
“莫蓮。”
輕輕的一句呼喚,定住了上凰有些凌亂的腳步,上凰停住了腳步卻未轉身,他的聲音清脆,
“這位公子,你在找誰?”
將後幾個字壓的很低,上凰微微一笑,繼續前行。
“莫蓮。”
白衣男人冰冷的聲線,依舊沒有絲毫的波動,上凰轉身,他清澈的目光正對上男子冰冷的臉,“公子,我不是……”
“你就是莫蓮。”
硬生生的打斷了上凰的話,向來清冷的聲音難得的染上了幾分倔強。上凰看着男子少有的孩子氣,笑容澄澈,彷彿還是那個長在恭王府的清秀少年,大大的眼睛彎成了兩根細細的線,制止住了即將洶涌而出的淚水。
“我不是……”
拋下了這樣一句話,上凰轉身,不再停留。
莫寒啊,你可知道,這個世間早已不存在莫蓮,莫蓮已經死在了那個夏日的午後……
永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