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掃地的小和尚離得遠,耳朵卻是靈敏,聞言便道:“老施主,空靈大師曾留下一語,姚施主是命中有福之人,雖有波折,卻是長壽之相。”
姚老太太噗通亂跳的心口稍微平復,合掌唸了聲“阿彌陀佛”,道:“多謝小師傅提點。”
金穗緊繃的心也鬆了些,姚長雍曾經跟她說過這話,可沒親眼看見姚長雍平安,她心裡總是不能安定,需要有人一遍遍來確認,好像這樣便能說服自己,姚長雍不會出事。
姚老太太添了二千兩銀子的香油錢,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歡大奶奶袁氏爲各自的丈夫點了長明燈,去看了燈,添了香油錢,在嵩雲寺轉了轉,各殿參拜,吃了一頓齋飯,略作歇息,這才下山來。
金穗回身眺望山頂處的嵩雲寺,雖然她是無神論者,但她願意相信一把空靈大師的話,就是有些可惜,她想問問黃老爹,空靈大師卻去雲遊了。
空靈大師到東方雲遊……金穗腦海裡閃過這句話,突地一個激靈,貌似從去年東瀛貢品被劫後,東方一直暗潮洶涌,黃老爹也有可能被劫去東瀛,是不是冥冥之中,在暗示什麼呢?
姚老太太見金穗神思不屬,問道:“長雍媳婦,你在想什麼?”
金穗回過神來,拉回了思緒,忙道:“老太太,孫媳沒想什麼。”
“哎,苦了你了,要是前幾年,我還能幫你兩把,近來精神越發不濟了。你婆婆身子也不好,那天接了懿旨,要不是長雍哄着,她的心疾又該犯了。”姚老太太提起自家人,面色憂慮,本來是要安慰金穗的,反倒惹來金穗的一通安慰。
姚老太太見金穗小小的一個人兒。神色憔悴,還來安慰她,心中止不住酸澀,她原自負地以爲讓金穗嫁入姚家是金穗高攀,卻怎麼也沒能料到,給她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一波又一波的打擊,而金穗卻從無怨言,苦苦撐着這個家。
真論起來,是姚家佔了金穗的便宜。
不過。如今到底是一家人。也就不說兩家的話。姚老太太壓下酸澀,問起金穗處理庶務上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趁着我還沒老糊塗,能教什麼就教什麼。”
金穗也沒客氣,這關係着整個姚氏家族的利益。她可不敢掉以輕心,有不懂的問題及時問了出來,官商兩字不分家,她的經驗只能用在商場上,用在官場上卻行不通。姚老太太有幾十年的經驗,各家聯姻、主從附屬,全在她腦子裡,說起來頭頭是道,金穗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姚真真被迫複習盤根錯節的官家和商家關係。昏昏欲睡,一路晃悠着回了姚府。
金穗假設,若藏寶賭坊是攝政王的財產,而攝政王擄走黃老爹可能是爲財,可能是爲火藥。無論是爲那樣,她全力打擊藏寶賭坊,讓攝政王失去這個提款機,那麼,黃老爹想必會受到更多的重視,攝政王也就更不敢傷害黃老爹的性命。
想通這個關節,又有姚家這個大殺器在手,金穗沒必要畏首畏尾,橫豎攝政王不敢明確表示黃老爹是他綁架的,也就無所顧忌,一道又一道命令從鏡明院發出去,在藏寶賭坊被官府盯上時,再下殺手,痛打落水狗,一定要徹底地消滅他們。
遠在伯京的姚長雍收到消息,寵溺地笑道:“小貓兒終於伸出爪子了。攝政王,這回你看走眼了。”
他燒了手中紙條,馬車停在傅家門口,傅柳梢戴着帷帽和傅臨冬在門口相迎,因爲七大王府的關係,伯京的女兒們比外地女兒們要開放得多,當街縱馬揚鞭的比比皆是,儘管男人們更喜歡溫柔嬌弱的女子,也改變不了伯京貴女們彪悍的風格。
傅臨冬壓下眼底的厭惡,上前兩步,卻是甩開了傅柳梢靠近自己,傅柳梢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事,他有所耳聞,對這個便宜妹妹半點好感也沒有。他攥緊拳頭,若是有機會,他一定要離開傅家這個鼠狼窩兒。
姚長雍坐在馬車裡沒動。
傅柳梢忍不住出聲打破詭異的寂靜,問道:“雍表哥呢?”
馬車裡的姚長雍聽到這個稱呼差點沒吐出來。
傅臨冬撩了她一眼,傅柳梢委屈地撅了撅嘴,不知道她背後幹過什麼事的人,只當她是多麼嬌弱受不得一絲委屈的人,這動作簡直可愛極了。
傅臨冬越發厭惡,他忍着憋屈親自上前撩了馬車簾子,滿面笑意:“雍表弟,我們又見面了!父親身邊離不得人,未能遠迎,還請雍表弟原諒則個。”
“臨冬表哥多禮了,這是應該的。”姚長雍嘴上說着“應該的”,卻是坦然地鑽出傅臨冬撩開的簾子,眉目清冷尊貴,劍眉斜飛入鬢,雖趕了幾天的路,衣裳上卻無風塵之色,精神爽朗,聲音如泉水擊石,帶着一股清冽的味道。
反觀傅臨冬,雖極力掩飾,依舊掩蓋不了神色間的沉鬱,像個巴結姚長雍的人似的。
這第一回較量,姚長雍獲得全勝。
路邊偶然有路過的婦人姑娘忍不住停下腳步欣賞這位清貴的少年,當是哪家王府的公子呢。
傅柳梢呆呆地盯着姚長雍,腳步挪不動,直到鬱悶和傅臨冬和清爽的姚長雍入了門內,她才稍稍回神,臉頰緋紅一片,眼神裡的一簇火苗一直燒到脖子上,燙得她全身浸沒在氤氳的熱氣裡。
傅家有一半人是皇帝的人,姚長雍照本宣科地關切詢問太醫們傅池春的病情,嗓音暖融融的,讓人如沐春陽,太醫們的回答千篇一律:“隨時會甦醒。”
姚長雍淡笑,讓人打賞,聲音甚至帶出了一絲愉悅,當然,沒有人去刻意聽姚長雍聲音裡那微妙的情緒。
炕上不得動彈的傅池春突然之間便全身抽搐,縮水成小小一團的身子大汗淋漓,皮骨上的一點點肌肉劇烈地抖動,似在表達主人的痛苦,或者,憤怒。
姚長雍冷漠地看着太醫們手忙腳亂地爲傅池春診脈,喂藥,按摩,語言安撫等,緩解他的痛苦。
姚長雍眼中閃過一道快意的光芒,聽說果真沒有親眼所見來得爽快,目睹傅池春被病痛折磨,他想到了自己慘死的父親、叔父和兄長,那些愛他護他的人,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非常可憐以及值得同情憐憫的人害死的,他們死的時候那麼痛苦,他們的未亡人比他的病痛痛一百倍,一千倍,而這人在甦醒時依然覺得不夠,還想要她們更爲痛苦。
傅池春啊傅池春,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吧,傅臨冬不謀害吳掌櫃,姚大太太就不會趁機動用王善這顆棋子,王善也不會鋌而走險斷了車轅,傅池春也就不會躺在這裡生生挨着苦痛。
姚長雍眉梢未動一下,傅臨冬覺得傅池春那痛苦的樣子,連旁觀的自己都覺得疼了,與姚長雍相比,他終究是不如他心狠。
傅池春疼得完全失去意識後,太醫們纔不管傅池春是否依然在疼,反正他們不是病人,紛紛告退。
傅臨冬道:“雍表弟遠道而來,侍疾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還是讓爲兄爲雍表弟接風洗塵吧?”
“臨冬表哥請。”姚長雍也不推辭。
兩人相攜離開,傅柳梢站在窗外看看傅池春,又看看姚長雍的背影。她從太后/宮裡回來之前,太后曾說,要考驗姚長雍,只要傅池春的病稍有起色,那麼便會重用姚長雍,也會消除她的疑慮。
她猶豫許久,支開自己的丫鬟,從袖中摸出一顆黃色的小藥丸,塞進傅池春的嘴裡。傅池春被餵了這麼久的湯藥,機體已經形成了吞嚥反射,那顆藥丸滑進喉嚨,直接被他沒有自主意識地給吞了進去。
傅柳梢看見傅池春皮膚鬆弛的脖子喉結滾動了下,心虛地看了看周圍,後背大汗淋漓,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她擦了擦額頭,悽聲道:“父親,女兒是爲你好,你不怪女兒吧?女兒實在不忍心看你那麼痛苦啊!”
靜坐了會兒,小丫鬟來喚她,她急匆匆地離開,要去赴宴,傅臨冬的妻子,也就是慕容霑把她攔了下來。慕容霑早受夠了傅家人,一個個古古怪怪的,她很想勸傅臨冬趁機離開傅家,可天大地大,除了傅家,皇帝不會允許他們離開的。
殊不知,慕容霑在世人眼中也是古古怪怪的。
吃宴時,巫秀叫個丫鬟來,絲毫不給臉面地讓小丫鬟試菜,姚長雍絕不會多動一筷子。傅臨冬有些訕訕的,臉色極爲不好看。
晚上,姚長雍直接說要去慕容王府請安,下榻之處就定在慕容王府裡。之後每天來瞧一瞧傅池春病發的悽慘,成爲他在伯京的唯一樂趣。
幾日後,姚長雍覲見姚太后。
姚太后以往有多喜歡姚長雍,現在就有多厭惡姚長雍,說不到幾句話,記着皇帝和姚家的關係,沒敢多爲難姚長雍,讓姚長雍回去了。
出宮時由楊公公相送,楊公公趁人不注意,小聲嘀咕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