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好生安慰一通,見姚瑩瑩不大有精神,便起身告辭,出來後又對相送的姚真真提醒她多勸勸姚瑩瑩,姚真真忙不迭地點頭。其實,勸也是沒用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馬秋霜即便以後與姚瑩瑩和好,恐怕心中總會存着一分芥蒂。
而姚瑩瑩處於她自己的位置上,對周圍的人保留戒心是必須的,也是可悲的。
金穗惆悵地思考着友情這個詞,曉煙忽然扯她袖子。她回過神,順着曉煙的視線定睛望去,烹茶的丫鬟小翠在汀蘭水榭外面的一處花叢裡朝她招手。
她在蜀味樓裡放了一通狠話,離三日之期還差着半天,沒將賀世年唬出來,倒是招來了姚長雍?
金穗遲疑一瞬,想着見見他也好當面問清楚,提步朝小翠的方向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頓住身形回頭對曉煙道:“曉煙,你去叫姚二姑娘來,莫驚動大姑娘,就說大姑娘心情不好,別打擾她。”
“可,姑娘……我怎麼請二姑娘來?”曉煙踟躕不定,但又不敢讓金穗單獨面對姚長雍。
金穗道:“就說,她四叔找她和我有事相商。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曉煙呆了呆,姚長雍明明沒有叫姚真真同去,卻也顧不得許多,忙忙地跑回去喚姚瑩瑩。
小翠急得跺腳,見金穗過來了,忙行了一禮,說道:“黃姑娘,我們四爺找姑娘有要事商量。姑娘快跟奴婢走。”
“小翠姐姐且等一等。我等二姑娘一起去。”金穗笑吟吟地道。
小翠眉一凝:“我們四爺只叫黃姑娘過去。”
“姚公子也沒說不讓二姑娘去吧?”金穗面不改色地說道,依然柔和地笑着,卻是不容人反駁。
小翠無話可駁,又不好去拉金穗。急得眉峰擰成川字,眼巴巴地望着金穗:“那黃姑娘可要快一些,我們四爺忙得很,好容易抽出空來。”
金穗覺得好笑,是曉煙去叫的姚真真,又不是她去叫的。她站在原地不動,索性聊起天來,詢問小翠烹茶技巧。小翠的一手烹茶技藝在姚長雍的鏡春苑和鏡明院是獨一份,談論起茶道是津津樂道,但今日她卻沒心思多談。隨口敷衍。不大一會兒。腦門上竟出了薄汗。
金穗無奈,這丫頭心眼子太實了。
索性姚真真就在汀蘭水榭裡,離得不遠。曉煙還算機靈,讓秀蘭去請的姚真真,而非秀枝,只是出得門來,秀枝連瞪了曉煙好幾眼,曉煙只當做沒看見。
姚四叔要見姚真真,姚真真別提有多高興了,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倒沒發現小翠是繞着人多的地方走的。
來到一處假山裡面的涼亭裡,姚長雍在涼亭裡研究棋譜。看到她們從假山後轉出來,姚真真愉悅地喊了一聲:“四叔!”姚長雍的眉就是一凝,詢問地看向金穗。
金穗卻偏過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地老老實實跟他行禮。
姚長雍收回目光,眼中露出瞭然的神色,讓兩人坐下,雙眸盯在棋盤上,小翠在一旁烹茶,其他丫鬟都散在亭子外面。
姚真真嘴快地問:“四叔叫我和黃姑娘來有什麼事吩咐?”
“我是想問問,你們這些天有沒有找出陷害你大姐姐的人。”姚長雍清冽的聲音如他手中把玩的墨玉棋子一般清涼。
姚真真興奮而又嚴肅地道:“四叔,我們懷疑是史姑娘乾的。哦,就是郡府戶曹掾史史大人的孫女。”
“是她啊,凡是懷疑要講究證據,只有坐實了證據,才能展開下一步的計劃。”姚長雍擡起眸子,看向姚真真,和顏悅色地說道。
姚真真連連點頭,屁股挪到姚長雍對面,她好幾天沒見過姚長雍了,想多跟他親近,低頭看了一眼棋局,少頃,挫敗地將目光移向專注的姚長雍。
姚長雍這回沒擡頭,笑道:“這是棋譜上的,我連續研究了好幾日都沒破。”
姚真真這才展開笑顏,要了姚長雍的棋譜來看。
姚長雍丟下墨玉棋子,開門見山地對金穗道:“黃姑娘主動請纓要查出陷害瑩姐兒的人,不知若是查出來,黃姑娘準備如何做?”
看來姚長雍是知曉她找賀世年的目的了。金穗神色微動,笑道:“查出來交給貴府處置。”
“哦?”姚長雍挑眉,斜飛的劍眉英挺而張揚。
“我本來就沒做過什麼,不過是爲朋友多上一份心罷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纔是出大力的人。”金穗實話實說。
姚長雍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說道:“黃姑娘是講義氣的人。我聽聞黃姑娘和三彩陶瓷館張家的五姑娘甚爲投緣,不知黃姑娘是否會再講一回朋友義氣,爲朋友家的興榮出一份力?”
張婉在堂姐妹裡排行五。
金穗頭皮發麻,姚長雍居然真的打這個主意,可有些話不能明講,她正要措辭推拒,卻對上姚長雍挑釁的目光,心下一時憤然,口中謙虛道:“我不過是螻蟻之力,如何能和張家的興榮牽扯上干係?”
“黃姑娘,你要相信自己,你能!”姚長雍語氣堅定,雙眸中的挑釁瞬間變爲鼓勵。
姚真真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有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尤其是金穗全身緊繃,似在面臨巨大的考驗,而且他們說的話她能聽懂,卻聽不懂其中的意思,她想的和金穗說的一樣,金穗怎麼跟張家的興榮牽扯上干係了?她驚訝地望向小翠,卻見小翠沒長耳朵似的,悠悠然地擺弄茶壺。
姚真真偷偷瞄了一眼金穗,也當做沒聽見,自顧自地將眼睛定在棋譜上,耳朵卻豎了起來。
金穗深深吸了口氣:“姚公子何出此言?”
姚長雍起身負手道:“三年前,黃姑娘的鏤空轉心瓶,讓三彩陶瓷館一時名聲大噪,可惜雕刻這對轉心瓶的師傅被柴家的溢彩軒挖走了。至今,三彩陶瓷館沒能再聘到能與那位雕刻師傅相媲美的人,可這不過是時間問題,只要張家出現這樣一位人物,那麼,張家藉着這股風再上一層樓是輕而易舉的事。黃姑娘也該明白這個道理,你那個鏤空的主意,能演繹出多少藝術,恐怕黃姑娘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呃,我當時不過是從窗外看窗內,靈光一閃而已,姚公子說這話是擡舉我了。”金穗十分震驚,姚長雍的眼光比針還尖,不愧是雕刻行業裡的專業藝術人才。
姚長雍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金穗訕訕地一笑,又道:“張姑娘是我好友,我若是有可稱得上得意的主意,自會跟張姑娘說。只是,姚公子認爲,張家若是能欣榮,能欣榮到什麼田地呢?”
姚長雍嘴角輕勾,微微頷首,似有讚賞之意,道:“黃姑娘看,張家能否超過柴家,取而代之呢?”
姚真真大驚失色,失態地倏然從棋譜裡擡起頭。
既然姚長雍挑破了,金穗也不再裝,說道:“初時,我聽說大姑娘被人算計,我很是憤怒,也曾這麼大膽地想過。可是,柴府多年穩居大夏陶瓷第二,瓷窯享譽海外,通過海運到西洋、南洋等邦國,地位不可輕易撼動。且柴府多年來姻親交錯,恐怕在朝中有人相保,而張家的瓷器還沒打開海路……”
金穗適時地停在這裡,後面的不需要她說,姚長雍應該已經明瞭了。
姚長雍頷首道:“黃姑娘的擔憂我知曉了。我今日請黃姑娘和真姐兒過來,便是爲着這件事,柴府那邊不需要擔心,你只管跟張家合作,先把今年宮內的標拿下。黃姑娘,黃老太爺用火柴和我做買賣,我想,黃姑娘應該也有萬物皆可成買賣的意識吧?張家如今是張老太爺做主。”
金穗苦笑,看來她上回做了一個轉心瓶,被張家空手套去創意,複製了許多成品出來,讓姚長雍認爲她“愚蠢”了一回。但在姚長雍面前,她實在不願示弱,說道:“本就是偶然來的靈感,上不檯面的小主意罷了。誤打誤撞的,若是能以此得到張老太爺的肯定,下回若是再有主意,也好越發能取信張老太爺,得他老人家高看一眼。”
兩家本就是商賈之家,談起以“創意”博取金錢利益的話,金穗絲毫不會尷尬。她骨子裡還是個小市民,做不到視金錢爲糞土的清高。
姚長雍驟然失笑,他一句話,金穗竟像踩到尾巴的貓兒似的:“我期待黃姑娘能拿得上臺面的作品。”
與姚長雍分道揚鑣,姚真真被四叔派去送金穗到二門,她悄聲問道:“黃姑娘和我四叔說的是真的,要把那可惡的柴府拉下馬?”
金穗點點頭:“得看張家能有幾把刷子,哎,二姑娘,這任務實在艱鉅,你與大姑娘談起時,千萬得問問大姑娘是否有好主意。我一個人可不成。”
姚真真震驚又興奮,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而回去的路上,金穗琢磨一番,大嘆後悔,與姚長雍這場談話,她除了得到一個肯定的回覆,其實她什麼確切的消息都沒得到,反而被姚長雍一激,話趕話地又答應了一個無比艱鉅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