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大奶奶便叫了牙婆進來,對金穗道:“黃姑娘先挑幾個丫鬟婆子和廚娘,這是緊要的,等過兩日,使順手了,再叫牙婆來買護院。這幾日,我先留幾個護衛與你看院子。”
金穗心知,這是歡大奶奶袁氏要避嫌。她淡哂,若是姚家真有心安插人進來,別說她了,怕是黃老爹來也是擋不住的。不過,黃家到底沒什麼能值得姚府惦記的,恐怕還是因着姚府的補償心理纔會有今日這一出。
說的無賴點兒,她一個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
歡大奶奶帶的牙婆有四個,先是牙婆進來給在座女眷見禮,倒是全部規規矩矩的,收拾打扮得乾脆利落,不像外面四處跑的八婆,而是哪個府裡的掌事媳婦一般。
想來是慣常在富人官宦後院走動的緣故,氣質上倒更偏向後院的管事媳婦們。從這些牙婆手上買人,質量上自然會多些保障。
金穗暗暗點頭,看來歡大奶奶是用了心的。
她暗自盤算一番,家裡第一要緊的是買個廚娘,珍眉的將來她自有打算,暫且近身服侍,八寶和木蘭雖說年紀小,一來黃家人口簡單,人情往來也簡單,兩人都能當得事兒。如此,還得兩個小丫鬟負責後院灑掃,兩個婆子負責前面灑掃,再來兩個婆子負責漿洗。
心下計較定,金穗先小聲跟歡大奶奶及文太太說了心中想法,文太太還沒什麼,歡大奶奶眼中劃過一抹驚詫,俄而笑道:“黃姑娘有主意,我越發放心了。就先按兩倍的人數來定。等你使喚好了,把不要的奴僕們再打發回牙婆那裡便得了。”
金穗忙點頭:“還是歡大奶奶想的周到。”
四個牙婆挨個把人領上來,小丫鬟們有的畏縮,有的膽大地擡頭掃視,有的木訥地立着,似渾然不知自己正被挑選,也有的緊張得忘了行禮問安,更多的是進退有度。彷彿前面那些人都是她們的陪襯似的。
金穗雖可憐她們被當做商品買賣,但想想前世自己有段時間求職,也如此一般被人挑肥揀瘦,和她們又有什麼區別呢?不過是披着的社會性質的外衣不同罷了。
無論是哪個時代,都沒有真正的平等和自由。平等和自由都是相對的。
金穗挑了四五個廚娘,讓月嬋帶她們去竈房做菜。等那邊做好了端上來,正堂上的小丫鬟婆子都選好了,按照歡大奶奶說的選雙倍的人數。金穗挑過之後,歡大奶奶自己挑了一撥,又讓文太太挑了一撥,恰好湊成兩撥人,一共是十二個人。
四個牙婆聽說只選十二個,且日後說不得還要退回來,心中多少沒了巴結的心思,只礙着歡大奶奶的面子,面上還恭敬着。
金穗算是白撿了便宜,經過正經牙婆調/教的丫鬟們只看穿着打扮都比外面的尋常女兒家乾淨齊整。
“曉煙。你帶她們先下去說說我們家的規矩。”金穗吩咐完曉煙,讓月嬋帶廚娘們上來。
金穗幾人撿了筷子。嚐了嚐廚娘們做的菜,其中一個嘴角長痣的李牙婆說道:“這幾位廚娘是我們幾個牙行裡最出色的了,姑娘好眼光,她們擅長做各系的菜色,只看姑娘愛吃什麼菜了。”
其實,這幾位牙婆還沒摸清黃家的底。因此帶來的廚娘雜七雜八,幾乎囊括了各地的菜。誰知,這小姑娘挑人先看廚娘的手乾淨不乾淨,頭髮扎得緊不緊,連問都沒問廚娘會做哪樣的菜。
歡大奶奶丟了筷子,丫鬟遞上熱手帕,她印印嘴角,笑問:“黃姑娘喜歡哪盤菜?”
金穗指向一道紅燒獅子頭,靦腆笑道:“這個我愛吃,嘗着跟我們那兒的味道差不離。”
實則是,這麼短的時間內,這位廚娘在竈房能倒騰出紅燒獅子頭實在不容易,說明辦事幹脆利落;而似黃家這等人家,從鄉野裡出來的,喜歡吃葷菜是正常的,多少能去了歡大奶奶的疑心,以補償今日自己太過“有主意”的形象,如此張弛有度纔不會讓人懷疑。
金穗所期,正是歡大奶奶所想,見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我也覺着好。”又問宋婆子:“這位廚娘先是哪裡人?手藝出自北方,與我們這裡大不相同呢,一點沒摻雜我們錦官城的風味。”
李婆子一喜,這位會做北方菜的廚娘正是她的人,忙恭恭敬敬地笑答:“回歡大奶奶的話,這位廚娘夫家姓賈,人稱呼一聲賈娘子。先頭主家是伯京裡來我們這做官的,不知因着什麼緣故,那主家把家下人等皆賣了,纔回的伯京。”
那賈娘子雖做過官家的廚娘,約摸因着舊主犯事之故,十分本分老實。直到聽見金穗說喜歡這道紅燒獅子頭,憨厚的臉上才浮起笑意,忽而漸漸飄散了,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憂慮。
歡大奶奶見金穗中意這位賈娘子,免不了多問幾句:“賈娘子,你家裡人和你一處麼?”
“回奶奶的話,奴婢家裡丈夫和兩個孩子還在李嬤嬤那裡。”頓了頓,賈娘子倏然跪下道,“要是奶奶家裡缺個護院馬伕之類,還懇請奶奶能試試賈貴,若是賈貴能和奴婢賣在一處,奴婢爲奶奶當牛做馬。”
你這身契一簽,不想當牛做馬,也得當牛做馬了。
歡大奶奶心中淡哂,面上一團笑,還未曾開口,李婆子低斥道:“莫在貴人面前胡言亂語,且不說今天不是姚大奶奶買奴僕,即便是,哪有主家還沒要你,你便提了這樣一大堆的要求來的?”
賈娘子肩膀一抽,忙悄悄擦了淚,規規矩矩跪好,心中忐忑難安,再不敢開口置喙。
歡大奶奶笑道:“李嬤嬤,你出門做買賣,多少顧着些人情,賈娘子顧念丈夫兒女是人之常情。”
“歡大奶奶心善,老婆子記下了。”李婆子鬆了口氣,忙蹲身下拜。
歡大奶奶看了一眼金穗,金穗不明所以,歡大奶奶便無奈地嘆了口氣,暗想,任憑這孩子多有主意,不過只得七歲罷了,和府中的二姑娘一般大,哪裡就能看個眉高眼低了?當下起了憐惜之意,笑問金穗:“黃姑娘不是要買護院麼?要是中意這位賈娘子,日後再問李婆子把那賈娘子的一家要過來,也算是齊整的一房。一家人待在一處也齊心。”
金穗早就意動,單看這賈娘子手藝沒得挑,人老實,即便有兩分不合禮之處,卻肯聽上面人的話,說明不是個多事的人。如此種種,這李婆子調/教人的本事可見一斑,倒也不怕那賈貴是個歪心爛肺的。
當下金穗笑道:“李嬤嬤好手段,我看賈娘子就很好,賈娘子的夫婿有李嬤嬤調/教想必也是個能來事兒的。”
這話便是要留下賈娘子了。
李嬤嬤心中歡喜自不必說,賈娘子喜極而泣,不住給金穗磕頭。
金穗示意月嬋將她扶起,這邊事了,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金穗和歡大奶奶及文太太各自打了賞,四個牙婆歡歡喜喜地領着剩下的丫鬟婆子們魚貫而出。歡大奶奶起身告辭,金穗留客不成,親自送歡大奶奶上轎。
歡大奶奶笑道:“今天留下的人有一半是從李嬤嬤那裡出來的,看來倒是她合了你的眼緣,今後你要買人只管使喚丫鬟子去她那便是,她自會帶了人到府上給你挑。”
歡大奶奶今天來的主要目的是把牙婆們介紹給金穗,這個目的算是達到了,她又親自來的,牙婆們不會怠慢金穗。
金穗想起自己早先心裡的惡意揣測,不免有幾分赧然,一樣是送人,姚府和楚王府送人的手段各不相同。這與金穗在襄陽城和錦官城兩地居住的時日長短有關,也與金穗與兩家的關係有關。
金穗鄭重地向歡大奶奶道謝。
歡大奶奶笑看一眼文太太,說道:“我們家老太太說了,要眼看着黃姑娘嫁了如意郎君纔算安心呢。”
金穗又是震驚,卻不知怎麼謝纔好了,垂首做羞澀狀。歡大奶奶頭回見金穗呆傻的模樣,有趣地輕笑一聲,命人起轎。
歡大奶奶走後,果真留下了四個護院,一一上前來拜見金穗。金穗發愁怎麼安排他們,誰知四人中一小頭目樣的護衛竟說:“老太太交待,奴才們暫且回原住處,晚間有另外四個兄弟來換班。黃姑娘只弄些熱的飯食送與我們便是,住處不必收拾了。”
雖如此說,金穗還是命月嬋取了牀褥茶具等日常用物放在門口旁邊的小屋子裡,供幾位護院使用,並讓月嬋記下了他們各人的名字和相貌。
堂上,文太太笑道:“今日之事,我倒是放心了。看來,這姚府是真眷顧你的。”
“先人之蔭罷了。”金穗淡笑,問了幾句出行的事兒,知已是定了日子,不免又傷感一番,問起府中諸事兒,“那老姨太太可怎麼辦呢?”
文家的老姨太太因喜靜,在路上時,常常自己獨處,閒時做些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