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月嬋覷了眼金穗的臉色,金穗只直直看着她,等她說下文,月嬋略赧,接着笑道:“當初姚公子便交代,這些東西全歸姑娘,怎麼處置憑姑娘的話。”
珍眉眼中便是一亮,她原以爲要全部留下或者還給姚長雍的,倒沒料到姚長雍會如此大方。她不識貨,但也知曉這些全是值錢的好東西,只看金穗練字的宣紙就比在雙廟村時用的好多了。
金穗怎麼敢要姚長雍的東西,用了這些日子已經是相當逾矩了,還給帶到梁州去,她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淺專門給人遞話柄的人。當即連連搖頭,嚴肅道:“無功不受祿,我又是女兒家,怎能做出土匪行徑,白吃白用,還要白拿?”
珍眉的臉頓時漲成豬肝色,好像金穗說那“白吃白用白拿”的土匪是她一般,同時心裡還十分可惜。
金穗不用猜便知珍眉的心思,頓時一陣好笑。
月嬋哭笑不得,但也覺金穗話糙理不糙,有種,嗯,粗暴的道理。
“既然姑娘這麼說,奴婢明天再回了姚少爺。”月嬋想了想,說道。她先前因垂柳那邊遞來的消息,一直防着金穗和楚回塗走得太近,每每兩人見面,她都寸步不離地跟着金穗,免得人說閒話。倒是忘了,姚長雍年紀比金穗大些,可以說的閒話倒是更多了。
這跟姚長雍總是一副大人的模樣相關,況且,金穗剛來襄陽,姚長雍就一副長輩的口吻託她照顧金穗。因此把金穗和姚長雍提在一起,她總有種姚長雍是金穗長輩的錯覺。其實這兩人也不過差了四歲而已。
金穗見月嬋明白過來,舒了口氣,當夜自去安歇不提。
第二日,黃老爹要和楚家的那夥師傅們並三個合夥人吃慶賀酒席,金穗沒出王府,月嬋把話遞到前院。回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收拾。
金穗沉吟道:“還是繼續收拾吧,就算姚少爺不要了,留在這兒,還是要收拾的。我們走了,下回不知多久纔有人住進來,沒得白落了塵灰。”
月嬋趕忙應了。心中略微慚愧,本來這些事是不用金穗費心思的。她自己應該早些想到纔是。
金穗沒注意到月嬋的神色,她聽到外面的動靜,走到花園裡,見是珍眉扯着園丁大娘的袖子不住地發問,彷彿因要走了,一次性請教個夠似的。珍眉自從得了金穗的提點。對養花越發上心,這幾日出府都沒跟去,一直和園丁大娘泡在一起。
方走到院子門口。她爲了少惹事都是不出門的,正要轉回去,門口傳來楚回塗的大叫聲:“黃妹妹,黃妹妹,你要走了麼?”
金穗站定身子,回身笑道:“六公子,好幾日沒見你了。我後天要和爺爺一起啓程去梁州了。”
楚回塗尋聲望去,見金穗一身淡青的裙子立在三醉芙蓉花下,笑盈盈地望着他。那笑容太燦爛,楚回塗莫名覺得不舒服,登時生起氣來,他本來衝進門的時候就有些生氣的,此時越發火上澆油。
“黃妹妹要走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說走就要走了。”楚回塗氣沖沖地說道,嗓音有些高,收拾行李的丫鬟們聞聲緊張地望過來,見是楚回塗,便都各做各的事去了。
金穗覺得好笑,對上他又氣又委屈的雙眸,笑容收斂了些,說道:“這幾天沒見你在王府裡,我也是才聽世子妃娘娘提起的,沒來得及告訴你。聽娘娘說,六公子去江夏拜師了?”
楚回塗聽金穗認真解釋,心裡好受了些,又聽她提起拜師,頓時尷尬不已,言辭閃爍道:“哎呀,那都是府裡幾個老匹夫的臭主意,不然你怎麼會來不及通知我?哎,哎,哎黃妹妹,你路上行李收拾夠了麼,缺什麼沒有?要是有缺的,你直接讓月嬋列個單子給我的丫鬟或者小廝,我給添置去。”
金穗萬萬想不到楚回塗緊張得會近似胡言亂語了,想來是不喜讀書,被楚世子派人押着去的,她就着揭過這個話題,笑道:“有娘娘看顧着,我這兒能缺什麼?六公子費心了。”
楚回塗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深覺丟臉,這樣拖泥帶水的囑咐跟個娘們似的,不符合他的性格。雖然金穗沒趣了點,不夠活潑(調皮搗蛋),可金穗是他除了長大前的姚長雍之外唯一差不多同齡的孩子,又是女孩,自然稀罕了些,臨到離別還是捨不得的。
“黃妹妹不是在我們府裡住得好好的麼?做什麼要去梁州呢?”楚回塗忍不住輕聲嘟囔。
“六公子也說了是你們府裡,”金穗依舊好言好語,“我和爺爺也要去梁州安家了。”
這話一說就提及了金穗的身世,楚回塗深有悔意,又沒法開口道歉,眼珠子一轉,說道:“黃妹妹跟我來,我那兒收了許多小玩意,有些還是從身毒、西洋等地來的,挑喜歡的送你幾件。”
說罷,他便拽起金穗的袖子往外跑,金穗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着跑了。她“哎”了兩聲,差點一個踉蹌摔到地上去。楚回塗訕訕地摸摸鼻子,腳下慢了些,卻沒放開她的袖子,直接把她帶到自己院子裡。金穗爲防把袖子扯掉了鬧笑話,只得跟上他的步子,引得後面幾個丫鬟追着跑,邊追邊喘氣喊着:“六公子慢些,黃姑娘還養着身子骨呢!”
到了前面的花廳,金穗怎麼都不肯走了。
楚回塗無法,跑到後面臥房裡抱出了一個小箱子,樂呵呵地道:“前幾天我讓丫鬟們收拾出來的,都是小時候收的禮,還有些是女孩子的東西,我用不上,黃妹妹瞧瞧,有喜歡的盡數拿了去。”
金穗暗想,你現在還處在“小時候”的階段呢。
楚回塗放下箱子,沒上鎖,他直接打開了。金穗瞅過去,有各色瑪瑙、金銀鎖、玉玩等,還有些用象牙、犀牛角、狼牙等稀奇古怪的材料製成的小玩意,倒是都非常可愛,果然是小女孩們喜歡的東西。
金穗見楚回塗一副“你不挑我就生氣”的表情,只得翻了翻,挑揀出一把製作精巧的木蘭薰香。楚回塗道:“再選選,要是都喜歡,全給你了。放在這兒,要是哪天被慕容哥哥他們瞧着了,還不得笑死我。”
金穗忍俊不禁,她可不想給楚世子妃一副來打秋風的印象,說道:“我身子不好常生病,很多東西碰都碰不得的,就連些金銀玉器的首飾也很少戴。你瞧我除了給世子妃娘娘請安,幾時戴許多首飾了?”
楚回塗神色一黯,連忙道:“既然你喜歡這個,我明天再讓人去外面鋪子裡找找,都給你搜羅來。”
“哪用費這麼大的周章,”金穗笑着哄道,“我又不是再不來了,等過些日子我和爺爺在梁州安了家,得了機會還會來襄陽的。我聽你稱呼姚少爺,又是叫姚四哥的,又是叫表哥的,既然你們兩家是親戚,總有機會去梁州的。”
“那怎麼一樣,總不如你住在我們府裡便利。”
“世子爺不是給你請先生了麼?等你正經上了學,玩耍的時候少了,我就算在王府裡能一起玩的時間也少了。”金穗笑道。
楚回塗神色越發黯然了,金穗從他瞬間的沉默裡讀出了一種孤寂,她低頭玩弄手中的薰香,把這種感覺甩出腦袋。
楚回塗便問:“那你想要什麼?只要能拿銀子買到,我都給你。”
話剛落,他解下腰間的荷包,掏出一把銀票。金穗驚詫,略掃一眼,最上面的一張竟是二千兩的面額,她癡呆了一瞬,忍住沒打劫,笑道:“哎,還真有個心願要跟六公子要。”
“什麼?什麼心願?”楚回塗雙眸一亮,熠熠生輝,期待地望着金穗。能幫小夥伴完成一個心願,比送個禮物更讓他得意。
“我來了王府這許多時候,還沒逛過王府呢。聽說王府裡有梅林,小洞庭,牡丹花園,襄陽城裡的人都說美得跟仙境一般,我怕誤闖了會得責罰,因此都不敢出門的。在楚王府逛一圈,可是外面人拿銀子都買不到的。”
“那有什麼難的。楚王府是我的地盤,走,小爺領着你逛一圈。”楚回塗豪氣地一拍胸口,隱隱自得,不管怎麼說,金穗這句話是誇他們王府。他更想金穗喜歡上這裡,以後能再回來。
只是此時他不懂,什麼叫做“回來”。
楚王府本就不是金穗的歸處。
走到門口,楚回塗想起金穗體弱,剛纔跑了那麼點路,她就氣喘吁吁,整張臉都漲紅了,他回頭叫跟在後面的丫鬟去叫頂轎子,硬按着金穗坐進轎子裡,自己卻跟在轎子旁邊走,每行至一處,都要跟金穗解說解說,興趣來了,還背兩首詩炫耀,鬧了一腦門的汗。
真是難爲他了。
晌午飯也沒回去吃,楚回塗讓丫鬟領到小洞庭這邊,他和金穗劃了一圈湖回來,恰好丫鬟們捧着食盒跑了大半個王府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