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長雍脣角蠕動,想要說什麼,黃老爹又道:“姚少爺有這份心是好的,可我黃老漢不是挾恩圖報的人,且這恩還是我們家兒媳婦兒的恩。我有手有腳,身子硬朗,能養得活我和我孫女兒。姚少爺要是真想幫我們黃家,倒不如多放些心思在火柴生意上。”
姚長雍心生敬佩,道:“是雍冒犯了,於火柴一事上,黃老太爺儘管放心。雍既然答應了黃老太爺,便不會食言。”
回到黃家,姚長雍和黃老爹在前院商量了啓程的日期,以及慕容霆的行程安排。與其說是商量,倒不如說是通知。
因慕容霆身份特殊,和慕容霆一起上路保證了安全,卻避免不了一些極爲繁瑣瑣碎的庶務和禮節。尋常人能說是活給自己看的,而慕容霆大多數時候則是活給別人看的。
除了行程之外,姚長雍問起了火柴的製法和配方,他那天見識過火柴的神奇之處,也聽祝葉青說過幾句,甚至找人驗看了火柴頭的成分,但始終沒人看出火柴到底是如何配製的。
他哪裡知道,這世上還有“化學反應”一詞,能把一樣東西或物質面目全非地變成另外一個東西或物質。
黃老爹早做過功課,讓金穗把席氏的記錄薄轉換成他能明白的文字,他做事向來謹慎,每每記下後便把記錄薄燒掉了。
儘管他背熟了記錄薄裡的每一個字,可他依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黃老爹粗略地講了下火柴頭的配方和製法,姚長雍眼中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接連問出幾個問題。黃老爹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遇到自己也不明白的地方,他坦誠道:“姚少爺。其實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按照寶元媳婦兒的記錄,這個東西就是這樣做的。”
姚長雍試探了兩回,一無所獲,反而加深了心中的疑惑,最終,讚道:“雍實在佩服黃太太如此奇妙的心思。”
黃老爹鄭重地道:“姚少爺,我不敢代寶元媳婦兒託大,她從哪兒學來的火柴製法,並未告知我。據說我所知,也未告訴過周圍的其他人。因此,姚少爺。我不能保證寶元媳婦兒是否是從其他人那兒學來的配方。”
黃老爹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他不能保證其他人手中沒有火柴的配方,是爲以後火柴現世,有人仿製,進而質疑他未能保密而提前給姚長雍上了眼藥。
其實。以席氏生前研究的瘋狂勁兒和小心勁兒來看,火柴已有配方流傳於世的可能性並不大。而且席氏那時候那麼篤定,若真是從別人處學來的,她不可能冒險去救姚長雍。
姚長雍眉頭不自覺地一皺,略微沉吟,微微笑道:“黃老太爺如此坦誠。雍相信黃老太爺的品性,若果真有人傳出配方,出現仿製等事。雍必定會認真查訪,不會隨意質疑黃老太爺。”
黃老爹便是一嘆,姚長雍這話沒有說死,聽着不是很好聽,卻是一個足夠理智的掌權者應該說的話。
他們是合作做買賣。還是一個有莫大風險的買賣,而不是單單憑着席氏的那幾分恩情向姚家索取。
因此。黃老爹並未對姚長雍生出怨怪之意,一定程度上,姚長雍這話是真的把他當做了合夥人來看。
這一天,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黃老爹和姚長雍簽訂了初步的保密契約和配方製法讓股契約。換句話說,就是黃老爹是技術入股,姚長雍出錢出人出力。
兩人簽字畫押,姚長雍帶了兗州府專管契約的一位姓任的質人作爲第三方鑑證人,繳納了二十多兩銀子的稅款,任質人扣上官印,這兩份契約就有了律法上的效力。
任質人抱拳向姚長雍和黃老爹祝賀:“恭喜兩位,從今日起,這份契約正式生效,祝黃老太爺和雍四爺合作愉快!若是有用得上任某的地方,隨時遣人來兗州府找我。說起來,我與祝掌櫃是老熟人了。”
祝葉青今天沒到場,不然一定會說任質人有多自來熟,他與這任質人不過在兗州刺史褚昆歆的府邸見過兩回面而已。
姚長雍回禮笑道:“今天多謝任大人肯跑這一趟,祝掌櫃在城裡備下了微薄酒水,還請任大人移步。”
任質人推辭一番,便答應了下來。他微挑眉看了一眼黃老爹,像這樣簽訂契約的一方是富賈,一方是貧苦黎民的事情,他在質人這個位置上沒少見過。反而因見識過,知曉有些技藝只有通過大商賈的推動才能傳承下來,所以他早就不稀罕了。
不過姚家不同,姚家可謂是富可敵國,能得到姚家少爺青睞的人,任質人免不了多看幾眼。
黃老爹注意到他的目光,面上不以爲意,心裡卻猛然醒悟,從始至終姚長雍從未拿過看低人一等的目光來看待他。
本想留姚長雍和任質人吃晌飯的,不過,黃老爹瞧了瞧簡陋到空蕩蕩的屋子,屋裡的桌椅大部分被他賣掉了,實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便和金穗交代了一聲,和姚長雍等人朝城裡去了。
金穗認真讀了一遍黃老爹和姚長雍簽訂的契約,裡面的條條款款列得條理清晰。有人說合同是爲保障寫合同那一方的利益的,金穗深以爲然,不過,這份契約從條款上看,黃老爹的確是受益較大的那一方。
尤其是在保密條款上,姚長雍承諾,若是有人仿製火柴,不論是否是黃老爹泄露配方,在查清事實之前,黃老爹所得的分成利益不會做任何改動,而且是按時發放分紅。
另外,姚長雍給出了高達四成的純利潤分成,如果黃老爹參與管理,他會另外按照管理職位的高低給黃老爹相應的報酬,但黃老爹不用像其他掌櫃那樣簽訂賣身契約。
金穗心中震動,通過祝葉青和他的徒弟連年餘來看,姚家的生意能長久,與他們培養家奴經商有莫大的關係。這些經過專業培訓的家奴可謂是高知識分子,不僅經商手腕強悍,而且忠心。
姚長雍在條款裡列出黃老爹可參與管理,無疑是對黃老爹的信任,同時也是爲黃老爹破了一回例。
不過,金穗看到最後一個條款,上面所有的條款成立的前提條件是,黃老爹必須能獨立或者在姚家的物質協助下完成火柴的整個製作過程。
金穗卻知曉,黃老爹背熟了席氏的記錄薄,但是以他的認知,根本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從來沒有接觸過,要想把火柴做出來,黃老爹獨自琢磨是不靠譜的。
但是,黃老爹又不可能從元素週期表開始學起。
金穗暗暗蹙眉,看來她有必要從旁協助,不說別的,實驗過程中很可能出現難以預知的危險,爆炸、腐蝕等等這些危險的事情隨時有可能發生。
不過,好在席氏的小冊子黃老爹連字都認不全,金穗可以適當地在翻譯過程中做些手腳。
如此一想,金穗心思安定,把小冊子找出來認認真真地思考哪些地方該註明可能有的危險,儘可能地把每個步驟思索透了。好多年沒拿書本,金穗連席氏寫的那些化學方程式都不太看得懂了。
黃老爹是夜裡回來的,他做事謹慎,尤其是金穗被傅池春綁架之後,走之前託了秦四郎家的秦海夫妻兩個陪伴金穗,秦雁下學回來也跑來和金穗說話,教金穗背了一首七言詩。
黃老爹回來後,見屋子裡歡聲笑語,他舒了口氣,送走秦海一家子,坐下來和金穗說話:“穗孃兒,今兒的姚少爺說定了啓程的日子,五天後我們就要從縣府出發了。”
金穗一愣,不自覺地問道:“爺爺,咋這早呢?”
“拖了這久,是該走了。”黃老爹聲音低了下去,不管怎麼說,他心裡也是有些傷感的。
一旁小聲說話的珍眉和山嵐兩人聞言,忽然間忘了要說的話,呆呆地望着黃老爹。山嵐低了頭,不知說什麼好,臉上的笑容卻不翼而飛了。珍眉則驚訝出聲:“老太爺,誰要走啊?是送姚少爺回梁州麼?”
她隱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是以,忍不住問了出來。
黃老爹沒有再瞞着珍眉,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珍眉,我們家要搬家去梁州了,以後和姚少爺他們住在同一個城裡。”
“哦。”珍眉更呆了,一時反應不過來,扭頭去瞧山嵐。
山嵐擡頭笑道:“珍眉,你不喜歡姚少爺麼?我們老太爺有姚少爺幫忙,可以賺很多錢給姑娘瞧病……而且,顧大夫也是要到梁州去的,他走了,我們姑娘的病要想治好,就得跟着他走。”
關於火柴的事情,山嵐瞭解的並不多,隱隱有了猜測是跟席氏有關,黃老爹要跟姚長雍合夥做生意,但到底是什麼生意,他卻不知。
珍眉一聽,馬上丟棄了心中的不捨,拉住金穗的手,埋怨顧曦鈞:“顧大夫這人真是,再多留一段日子又咋了?眼看姑娘就要健朗了……”
如此絮絮地把顧曦鈞給責備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