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乖巧的女娃娃,你何苦罰她?”慕容霆輕笑一聲,“小姑娘,我給你爺爺做主,快起來吧,春天地上還起着潮氣,跪壞了身子,豈不是讓你爺爺心疼?”
黃老爹一愣,趕忙道謝。
金穗在心裡把這格外講究排場的慕容公子臭罵一頓,她倒是想不出來見人,可若慕容公子問起她再出來,便是黃家不恭敬了。
“謝謝王爺和慕容公子。”金穗細細弱弱答道,然後站了起來。
及至她站了起來,慕容霆和昌邑王纔看清小女孩有多瘦弱。
慕容霆問道:“老漢,你孫女兒可是有不足之症?”
“回公子的話,小女患了寒症,正在吃藥。”黃老爹十分恭敬,彎着腰回答。
秦四郎緊張地捏緊拳頭,直到確定黃老爹不會多說,才略微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後背溼噠噠的,額角冷汗直冒。
黃老爹淡淡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秦四郎,心底冷哼一聲。
“她爹孃呢?怎沒在家?看這小姑娘落落大方,進退有度,想是她爹孃教得好。”慕容霆隨口問了一句,實在是女童快站不穩的樣子太可憐,打算關心兩句便讓小姑娘退下去。
未料,黃老爹悽聲道:“小民兒子兒媳沒福,兩年裡前後腳走了……”
黃家大門口綠色的對聯大剌剌地貼着,原是小姑娘的雙親去世了。
慕容霆憐憫地看了眼小女孩,吩咐喜公公:“小喜子,給小姑娘看個座吧。”
喜公公忙叫人搬來一把長條板凳,笑眯眯地招手讓金穗過去。
金穗確定這“小喜子”是個太監。她裝作不知道,擡頭甜甜地衝他笑了下,然後慢慢地走了過去。她不太想坐沒有靠背的板凳。可慕容公子和昌邑王都不怕毛糙的長條板凳颳得他們華麗的錦緞衣裳起毛,她心裡就平衡了。
正溫和地笑看着金穗的慕容霆,突見一直低頭的小姑娘擡頭一笑,他愣怔:“這小姑娘看着好生眼熟……”
金穗腳下一個踉蹌,幸好小喜子公公眼尖,一把扶住了:“姑娘小心。”然後將金穗抱坐在板凳上。
金穗艱難地坐直身子,要知道這對一個病弱的小女孩來說有多難。
昌邑王看看金穗的年紀,笑問:“霆兒莫非見過這位小姑娘?”
金穗嚇得大氣不敢喘,她的禮儀自然沒有做足,但她父親是秀才。母親容貌不俗定不是普通人家女兒,以前席氏就教導過一些規矩,她不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做個無知小兒狀。
慕容霆盯着金穗細瞧了兩眼。目光有些困惑,忽一笑:“細一瞧又不像了,一時半會兒的,小侄竟想不起來了。”
金穗鬆口氣,袖中的拳頭放了開來。只低着頭做惶恐狀。
由於金穗父母已去世,慕容霆也不好拿着她來慰問,便問起黃老爹和盧爺爺等人的生計,偶爾也問兩句秦四郎和洪縣令。
洪縣令報告了當年安置的海邊難民在珠黎縣的基本生活狀況,話音剛落,昌邑王便問:“本王去年聞言。你們珠黎縣和旁邊的那個馬苑縣出了幾起盜牛案,這是怎麼回事兒?怎不見你提起?聽說與海邊來的新住戶也有干係。”
慕容霆便轉了頭看向洪涵鞏,輕蹙眉道:“哦?還有這等事兒?”似從不知還有這件事兒似的。
洪涵鞏冷汗涔涔。不過他本沒想過自己能躲過這一問,誠惶誠恐地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事情經過:“……追回來的牛不夠,只好變賣了賊贓,又有城中樂善好施的糧商湊了些錢,買了小牛犢分給被盜的農戶。希望他們能儘快安定下來……”
內地民生民計的事兒自然歸不着慕容霆管,認真聽完這件案子。他問道:“這麼說,偷牛的那些犯人皆是難民了?”
洪涵鞏暗歎倒黴,珠黎縣這麼多年不見一個有分量的人來訪察民情,偏他的任上攤上這麼多事兒,而朝廷爲了讓王府將來的繼承人瞭解國情民生,是允許王孫們“過問”百姓生活的,只要不插手便可。
怎麼那個“二馬虎(馬苑縣令馮虎)”恰躲過這一劫呢?
他顧不得擦額頭冷汗,彎腰作揖,答道:“回公子的話,是的。”
慕容霆兀自沉思,堂下鴉雀無聲,有些人露出恍然的神色,原來慕容霆是爲這個專門來體察民情的。
片刻後,慕容霆不自然道:“看我,想事情想住了。洪大人,唉,這些人不懂陸上生計給你添麻煩了。”
洪涵鞏惶恐道:“不敢不敢,哪裡哪裡。”
“雖他們不懂事兒,給洪大人和各位大人添了許多麻煩,可我還是想要說一句。”慕容霆神色一正,眉宇間帶着憂思,“海邊來的人原不懂陸上生計,你們作爲一方父母官,便是一村一鎮也要多上些心。那些村民們住在偏遠地區,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于田地上有不懂的,又沒人可請教,做出作奸犯科之事,也情有可原。”
洪涵鞏嚇得腿軟,險些跪了下來,思及自己給予犯人的懲罰,反思是不是重了些。有幾個人都處死了,他哪兒能辯駁?便悄悄看了眼兗州州牧褚昆歆,但見褚昆歆神情不見絲毫緊張,他稍微放下心。
“公子說的是。”洪涵鞏附和道,在幾個自己轄下的村民面前如此丟人,他幾乎想要掩面離開了。
慕容霆轉而又道:“不過,他們雖不知牛對農桑的重要性,可確實做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兒來,洪大人懲罰得也合理。其實,說到底,不過是他們本是海邊居民,突然來了陸地一時改不過來罷了。若是能重操舊業,成全他們的傍身之計,說不得這等悲劇便不會發生了。”
就差說“橘生淮南爲橘,生淮北爲枳”了。
言畢,他又感嘆幾句,說起現在海邊漁業欣欣向榮,沿海肥沃的土地也等着人去開發。
任何地方想要發展,首不可缺的是人。
此時此刻,慕容霆這些日子“與民同樂”的目的才完全顯形。
金穗暗自感慨,果然明星遠看是仙,近看還是凡夫俗子。她怦怦跳的心臟,忽然就平靜了。
兗州刺史管的是軍政,因此下鄉體察民情便與他不相干,鄭蓓才未來,兗州州牧褚昆歆首先出聲附和,一臉關切民生的樣子,並站在州牧的角度點出這幾年兗州的情況,大抵是由於難民的涌入,兗州有些縣府出現人多地少的情況。
其他官員一聽,紛紛附和,也有一兩個反對的聲浪,卻抵不過大聲浪的席捲。
慕容霆任由他們討論,他自己則親自詢問雙廟村幾戶異姓人家的生活情況,問他們是否想念家鄉,並自責水師無能,十年前沒法保護漁民性命:“……家鄉還等着你們回去建設啊!”
不僅盧爺爺等人潸然淚下,慕容霆也眼含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