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小二笑道:“那可巧了,我們老闆娘也說午時三刻要去老菜市口看縣太爺審理偷牛案,說不得還能碰上呢。”這麼看來,剛說讓翠眉在一文茶肆等着的話是敷衍的話了。
說不上兩句閒話,女小二被不耐煩的顧客拉走了,翠眉只得捲了花樣子略略瞧了瞧當下的繡樣花樣便趕緊出來了。
秦江和秦柱兩個一會兒站一會兒蹲一會兒跺腳的,定定地瞅着錦上花坊的門口,他們站的這裡有許多與等着自家娘們出來的男人,兩人的神態動作倒不太打眼。
翠眉感激地向兩人道謝,人擠人地一路要去濟民堂的方向,路上碰到縣府最大的一間當鋪,翠眉和秦江秦柱說了一聲,在兩人的陪同下當了半匣子銀首飾。
秦江和秦柱本來有說有笑,從當鋪出來臉色就變得凝重了些,幾次欲言又止,眼中略帶了擔憂。
翠眉心裡也難受,快走到曹大夫所說的那家濟民堂分堂的時候,路上行人少了許多,她低低地對兩人說道:“我們老太爺打算讓姑娘來城裡再給瞧瞧大夫,總這個樣兒,病情時好時壞的不是個事兒啊!”
秦江附和道:“還是老黃爺疼孫女兒。”眼中露出瞭然的神色。
到了濟民堂,顧曦鈞不出意外是不在的。翠眉來時只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可希望落空時,她仍止不住地失望,略問了問顧大夫的長短之處,打聽出來的消息還沒曹大夫那日告訴給黃老爹的多,只得黯然地和秦江兩兄弟一起離開。
回到一文茶肆,跟趙爹爹交代了兩句結果,趙爹爹等人安慰幾句也就罷了。
翠眉惦記着偷牛案子的事兒,這麼多人來縣府一是爲趕集賣些農貨買些短缺,二是專來看縣太爺審案的。她喝了店小二不情不願給續上的熱茶,略頓了頓,瞅着桌上衆人閒話歇下的空檔提醒道:
“秦四伯,錐子伯,我剛聽人議論說今兒的怕是有好些人要去瞧縣太爺審案子呢,等到了午時三刻怕不是人山人海,我們連個賊影兒都瞧不見……”
她故意畏冷似的縮了下肩膀,不再接着往下說,而是蹙着眉順手慢慢捧起茶碗又喝了口熱茶。
果然,秦海便接腔犯難地道:“爹。就是翠眉說的這個話兒,今兒的街上鋪子裡多了好些村裡鎮上來的老鄉,都是專來看審案的。人擦着人肩膀,除了小娃兒能從人腿裡擠一擠,我們這大個子,到時可咋擠得進去啊?”
秦江望着外面人來人往的街面,出主意道:“現在好些人正在倒騰那點兒農貨。要不遠些的還在路上走着。爹,錐子伯,不如我們早些在老菜市口占個地兒,等其他人過來了不至於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秦四郎拍了秦江一巴掌,笑道:“就你有小聰明!”
秦江嘿嘿一笑,和秦海對視一眼。顯見秦四郎是同意了。
翠眉嘴角緩緩勾起抹笑。
衆人商量一陣,由秦四郎、趙爹爹和秦錐三人輪流守着兩輛牛車,年輕人都去了老菜市口。
這個老菜市口比一文茶鋪旁邊的那條菜市街可冷清多了。早些年也是十分繁華的菜市場,每年秋後斬首有許多人來這裡看熱鬧。可有一年菜市場幾番鬧鬼,大家猜度可能是因斬首高臺殺氣、血氣太重,又有人說是因縣太爺審了冤案誤斬無辜。
珠黎縣府有閒功夫的狀師們翻遍近幾年的案子,還真給找出一樁驚天“竇娥冤”來。並幾樁有冤情的案子。
從此關於斬首高臺的說法就多了,人們不愛來這裡買菜。賣菜的小商小販也隨着顧客流動到現今的那條狹窄的大街上交易。
看縣太爺這架勢,當衆在老菜市口審案,竟有重啓老菜市場的意思。
翠眉一邊聽着搬小凳坐在前面的老爺爺說古,一邊在忙忙碌碌佈置斷頭臺場地的衙差身影中不着痕跡地尋覓,沒有看到伏廣,她不由越發黯然,怔怔地望着斷頭臺。
高臺佈置妥當,衙差們敲鑼打鼓忙着清道,也是通知大家即將開審的消息,越來越多的人朝這邊聚攏過來。
秦四郎讓秦海秦江兩人爲大家買些熱的吃食過來,翠眉聞言忙給了秦海幾個銅板:“海子哥,只需買個熱饅頭就好。”
秦海數了兩枚銅板,剩下的硬是還給翠眉,回來時不僅給翠眉買了一個大饅頭,還買了碗熱熱的豆漿,翠眉要給他一個銅板,他推辭道:“我買了這多饅頭和豆漿,老闆娘好心腸添了一碗豆漿,合該你今兒的運氣好,快些喝了吧,再不喝馬上要涼了。”
翠眉感激地笑笑,轉回頭的時候差點失手打翻了手中的瓷碗。
不知什麼時候伏廣到了高臺上正肅着一張臉,手按在佩刀上,吩咐着沒有佩刀的衙差們些什麼。
翠眉心口撲通撲通跳,碗裡的豆漿晃了晃,灑了些許出來濺落在她手背上。她痛得驚醒,驀然發現自己眼中溼潤了。好在秦海秦江他們都坐在她身後,旁邊的趙爹爹只和孫子趙凡愉快地分吃大饅頭,倒沒人察覺她的失神。
臺上的伏廣似有所覺,犀利的目光掃過臺下。
翠眉慌得趕緊低下頭喝了一大口熱熱的豆漿,從舌頭燙到胃裡,她幾乎要嗆咳出來,只拼了命地嚥下去。
“那不是伏大人嗎?”秦海興奮地對秦四郎說道,繼而站起來迎着北風高喊,“伏大人!伏大人!”高舉着空蕩蕩的豆漿碗以引起伏廣的注意。
伏廣的目光在此時擡起頭來的翠眉身上一掠而過,俄而收回目光,朝身後的兩名衙差一抱拳,說了兩句什麼,便直接從半人高的高臺上利落地一躍而下。
臺下便有人叫了一聲好。
還不等伏廣走過來,賣饅頭包子豆漿的婦人忙奔過來抱住秦海手中的碗喊道:“我的小爺喂,可莫打翻了我的碗!”
秦海紅着臉將碗還給賣豆漿的婦人,在婦人教訓他之前忙在秦四郎的眼色下朝她作個揖纔算完。
翠眉激盪的心緒因這個小插曲平復了些,在伏廣走過來時臉色恢復如常。
翠眉慢慢站起身,在秦四郎等人朝伏廣抱拳行禮時也道了個萬福。
伏廣一一還禮,和秦四郎寒暄幾句,見有人要過來圍觀,神色略顯嚴肅地說:“今兒的對不住,正是忙的時候,等明兒的得空了我再去各位府上答謝當日茶飯之情。”
秦四郎誠惶誠恐地回道:“不過是粗茶淡飯,伏大人不嫌棄就好,且大人吃飯喝水都是付了錢的,是大人太客氣了。”又說不敢耽誤伏廣的差事,邀請伏廣來日再到家中坐坐。
伏廣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口中答好,轉身欲走時,似才記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對翠眉道:“我記得這位姑娘可是叫翠眉?”
翠眉正因伏廣的離開而難過,恍然聽到伏廣的聲音在耳邊,好像還是對自己說的,心口跳了跳,狠狠地咬了咬舌尖,方纔緩緩擡起頭。
於別人說這不過是幾個瞬間的事兒,於她自己來說,則是懷了多少期待纔敢擡眼。
乍然見到夢裡那雙溫和的如墨的眸子定定地瞅着她,翠眉的心跳驟然漏掉一拍,擡起的眼皮突然不敢與他對視,微微垂下烏黑的眼睫,態度顯得更恭敬了,呼嘯的北風也擋不住涌向全身的熱意。
秦四郎介紹道:“伏大人好記性,她正是翠眉,是黃家的人。因她不常外出走動,大人可能不熟悉。”
黃老爹和伏廣那夜的交情是在他兒子眼皮子底下進行的,因此他倒對黃老爹一家放心得很,而黃老爹的品性還是信得過的。
伏廣眸光略閃,笑道:“我剛經過錦上花坊,我娘說翠眉姑娘去過繡坊,遣了人去一文茶肆卻只有錐子伯在那兒。我娘交代我見着了翠眉姑娘讓囑咐一聲,她在花坊裡等着翠眉姑娘。只沒告訴我是啥事兒,我沒太上心,見了姑娘面善纔想起這茬兒來。”
秦四郎已是聽秦江說過黃家在典當家產的事兒,不看秦濤的面子,也要看鄉里鄉親的面子,能幫一把是一把,聞言忙說:“咋能讓大人的娘乾等着。海子,江子,你們再跟着翠眉走一趟吧。”、
也是伏廣在村子裡住了幾天他才知曉,原來伏廣的母親正是安師傅,與黃家還有些交情。
秦海看着後面人潮涌動,要擠出去怕是要狠費一番功夫,再要擠進來就更不可能了。不由露出爲難的神色。
伏廣掃過他一眼,搖搖手說:“我剛說的是半個時辰之前的事兒了,我娘還說了,過了午時再不見翠眉姑娘,她要過來看審案。又囑咐我,縣太爺審完了案子姑娘再去也是一樣,她會在繡坊裡候着。”
翠眉這時纔開口說:“那多謝伏大人和安師傅了,等這邊的事兒完了,我定會再去錦上花坊叨擾。”說着,又行了個禮。
伏廣避開了,聽到高築的斷頭臺上有人喊他名字忙告個罪,撐着高高的臺階上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