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_72 長條凳

我和父親坐在長條凳上,父親擡頭看着房樑。林姍姍坐在牀沿,手裡拿着白色手絹。

“說話呀?”我拽了拽父親的衣袖。

“挺好的。”父親說。

我看了看房樑,房樑下面懸掛着一個小籃子。

“相片是從哪弄來的?”林姍姍問。

“是這樣的,相片是蔣未生拍的。”父親說。

“他拍的?”林姍姍有些吃驚。

“那天走道,”父親吧唧了一下嘴,“正巧看到王軍騎着車,帶,帶一個女人,我們就跟上了,正巧我身上帶着相機,就在友誼商場,本來我拍的,蔣未生說他要拍,我就讓他拍了。”

“嗯,原來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林姍姍手纏着手絹。

“還有什麼問題?”父親問。

“沒問題了。”林姍姍打了一個哈欠。

“你休息吧,我們回去了。”父親說。

“好,你們路上注意安全。”林姍姍說。

出了門,父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姍姍的屋門,擡頭看了看夜空。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一進去就出賣了我?”我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我覺得還是實話實說吧,撒謊會露餡的。”

“你不是說要拯救林老師嗎?還說她什麼資本主義腐朽的思想?怎麼進了屋,就看房樑,看完房樑憋出三個字,挺好的,你吖什麼意思,這是?”

“林老師所受到的毒害,比我想象的好些,我在默默觀察她,我在琢磨怎麼才能對症下藥,因地制宜,目前來看,她的問題還是比較嚴重的。”父親說。

“什麼因地制宜?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爸,我現在知道你爲什麼打了一輩子光棍了,一來真格的,你就軟了。”

“說什麼呢?誰一輩子打光棍?蔣未生,主要是,我覺得今天穿得衣服不對,我不應該穿中山裝,穿中山裝顯得很老氣。”父親解開中山裝的風紀扣。

“你這中山裝是新買的,你還說能彰顯你高級知識分子的儒雅?”

“不合時宜啊,我應該穿那種立領的學生裝,這樣就顯年輕了,明天做一套學生裝。”父親說。

“錢都用來做衣服了,這以後吃什麼?你這不是敗家子嗎?”我說。

“非也,錢要花在刀刃上,現在給你找個後媽是當務之急,一天給你找不到後媽,我就吃不好覺,睡不好飯。”

“哎,還吃不好覺?高級知識分子用詞是和普通羣衆不一樣。”

“哎,你騎車啊?”父親說。

“你騎車帶我行不行?我好累,真是太累了,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爹。”我說。

“你不要瞧不起你爹,雖然現在掃廁所,但是能忍辱負重的男人,將來肯定會有大出息的。”

“慢着,你不是說領導有可能讓你掃廁所嗎,怎麼你現在已經掃上了?”我說。

“是在掃廁所,我直接說,怕你一下接受不了。”父親說。

“你真是好爹啊,處處都爲我着想,以前我還真沒感覺到,其實,現在看來你這人挺能撒謊的。”

“這是善意的謊言。”父親說。

“我怎麼覺得你的聰明才智,全用在我身上了。”

“不說這個了,蔣未生,我突然感覺今天離林老師又近了一步。”

“近毛?人家過兩天就成別人的媳婦了。”

“林老師會不會也腳踩兩隻船呢?”父親說。

“你是說,林老師一隻腳踩在你這條破船上。”

“我這不是破船,我這屬於航空母艦級別的。”

“你能算上長條凳就不錯了,老大,你願意和王軍分享一個女人?”我說。

“這當然不行了,根本不可能的,如果我娶了林老師,我還打算給你生個妹妹呢。”父親說。

“那你可要抓緊了。”我說。

“是要抓緊,明天我們再過來一趟。”父親說。

“還來?來了就三個字,挺好的?是吧?我覺得有點丟人。”

“今天主要是衣服沒穿對,這樣吧,明天直接去買套學生裝,定做的也省不了多少錢。”

“你真愛上林老師了?”

“對,說真話,是愛上了,看到她,我心裡特別緊張,特別興奮,也特別幸福。”

“也特別堵心是吧?愛上這麼一個騷貨,讓你百感交集。”我說。

“不許你這麼說林老師,林老師給我的總體印象是,不像是那種*的女人,她是冰清玉潔的,像出水的芙蓉,像紅似火的玫瑰,像潔白的菊花。”

“酸死我了,可惜啊,這朵潔白的菊花,很快被別的男人蹂躪在被窩裡了。”

“王軍什麼人?這流氓怎麼能配的上林老師?不行,明天一定要讓林老師回心轉意。”

“爸,追女人臉皮一定的厚,要想無賴一樣,死死地纏着,當然還要有策略。”

“哎!你爸就是臉皮薄點,知識分子的通病。”

“看着路,騎溝裡去了。”我說。

“這修得什麼路?這樣修路,共產主義什麼時候才能實現?”

“快了,快實現了。”我嘆了一口氣。

上課鈴聲沒了,停電。

馬校長邦邦地敲着鐵。木棍和鐵相撞的聲音,讓我想起過去打更的人,一邊敲,一邊喊着:平安無事了!平安無事了!

下午自習課,鐵蛋和馬三走進教室,兩人都穿着中山裝。馬三手裡拿着鐵鉤子,脖子上套着鐵環,鐵蛋也是套着鐵環,嘴裡叼着煙。

“同學們,請安靜,請安靜!”馬三站在講臺上,用鐵鉤敲着講臺。

屋裡頓時鴉雀無聲。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老師,他是從摩絲留客菲德斯大學畢業的。哎,你叫什麼名字來?”馬三問鐵蛋。

“我姓鐵,打鐵的鐵。”鐵蛋說。

“對,他叫蛋老師。”馬三說。

馬三說完,教室裡一片笑聲。

“肅靜!”馬三用鐵鉤敲着講臺,“對了蛋老師,您是教什麼的?”

“你看我適合教什麼?”鐵蛋站直了身子。

“我看,我看你比較適合教生理衛生。”馬三說。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陶葉子站起來問道。

“這還用問,翻牆進來的。”鐵蛋說。

“林老師來了!”有同學喊道。

馬三和鐵蛋慌忙跑到教室後,他們兩人蹲在劉顏後面。

果然是林老師,她手裡拿着試卷。

“今天我要表揚一個同學。”林姍姍環視了一下,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他就是蔣未生同學,蔣未生在這次語文考試中,拿到了92點5分,這分數僅次於班長劉顏的97分,蔣未生同學,說說你是怎麼考到這個分數的?”

我站起來,“能取得這個成績,簡單點說,就是三個分不開,首先是和學校領導的關懷是分不開的,其次是和林老師的鼓勵分不開,再其次是和我爸的惇惇教導是分不開的。”

“說實際點的。”林姍姍打斷我的話。

“說實際點的?”我看了一眼蹲在劉顏背後的鐵蛋,“那,那就是滾鐵環了,只要有空有時間我就去滾鐵環,滾得越多,對學習就越有幫助,滾鐵環,讓我知道了學習的重要,老師的重要,滾鐵環,讓我知道了做一名共產主義接班人的時代榮譽感和責任感。”

“滾鐵環?滾什麼鐵環?滾鐵環能提高學習成績?”林老師說,“你這是什麼奇談怪論,滾鐵環和共產主義接班人有什麼關係?簡直是胡扯?”

“林老師,這不是奇談怪論,也不是胡扯,在滾鐵環中我學會了思考,學會了以後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是做國家的主人還是做國家的害蟲?我還會思考人生,友情,愛情,乃至人活着是爲了什麼?希望同學們下課的時候多滾一下鐵環。”

“滾個鐵環,你想這麼多?滾鐵環就算了,同學們不要跟蔣未生學了,他這人腦子不太好,時好時壞的。”林姍姍說。

“報告老師!”郭小強站起來,“我們班裡來了兩個特務。”

“什麼特務,在哪了?”林姍姍問。

鐵蛋和馬小三從教室後面滾着鐵環出了門。

“這是哪來的學生?”林姍姍皺着眉頭。

“外校的,專門來搗亂的。”陶葉子說。

“蔣未生,這兩個你認識嗎?”林姍姍說。

“認識,這兩個是我的朋友。”我說。

“嗯,那我明白了,是來跟你學滾鐵環的朋友吧。”

林姍姍說完,教室裡一陣鬨笑。

馬校長舉着木棍打完鐵後,校園裡轟地一下,人聲嘈雜,像是餃子開鍋了。

我從廁所裡出來,提了提褲子,就看到鐵蛋,馬三和郭小強站在我面前。

“未生,明天就要和牛定山開戰了,你打算這個仗怎麼打?”鐵蛋問。

“該怎麼打就怎麼打,你把鐵環給我推推。”我說。

“生哥,我覺得明天最好帶着*去,可以嚇唬他們一下。”馬三說。

“帶*就算了,萬一失手,就會出人命的。”我說。

“聽說他們明天會去很多人。”鐵蛋說。

“我們的人夠不夠?”我問。

“今天都通知到了,不會比牛定山的人少,我們搞到了一把獵槍,約的時間是明天下午3點在體育場西門。”馬三說。

“這事我先考慮考慮,你們先回去吧。”我說。

“好吧,那我們回去了。”鐵蛋說。

我推着鐵環在校園裡轉悠着,“明天幾百號人打羣架,這不是小事,要打起來肯定會出人命,這事得提前跟派出所打招呼,這事還不能我去報警,萬一讓人知道是我報警,會罵我孬種的,從此我這老大就不如一顆蔥了。不如去軍區大院找宋天嬌,讓她告訴劉平。

去軍區大院,我給看門士兵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我說要找文工團的宋天嬌。看門的士兵態度和藹,說她們下連隊演出去了,去哪不知道了,今天可能不回來了,我暗想這下壞了,這找誰來報警呢?讓郭小強去報警?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