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裡金獸銅爐焚着大食龍腦香,細細香氣流溢,可以避邪驅蟲,小婢魚兒剛睡着,就被牀上的兩個人吵醒,她一聽就知道周宣和夏侯流蘇在幹什麼,在鳴玉樓呆久了,這些都已經耳熟能詳了。
聽得流蘇小姐不停地低聲叫着:“公子----公子----”,周公子倒是悶聲不響,只有粗重的喘息,顯得很賣力,牀榻震響,到後來流蘇小姐就叫不出清楚字眼了,喉嚨裡哼哼唧唧----
小婢魚兒心想:“流蘇小姐好象越來越喜歡周公子了,這有點不對勁哦,依我看連昌公子的意思不見得真要與唐國和好,引周宣去清源該不會是要殺周宣吧?不對,要殺周宣的話早可以殺了,想必是騙得周宣不阻斷通商----哎呀,這個周宣怎麼沒完沒了啊,流蘇小姐都快斷氣似的,若不是我魚兒見多識廣,還真要以爲小姐有多痛苦、要死要活呢!”
又過了好一會,牀榻上總算安靜下來了,小婢魚兒扛不住睡意,終於沉沉睡去。
夏侯流蘇好久睡不着,偎在周宣懷裡聽他那強勁有力的心跳,心裡充滿了對周宣的感激:“公子對我真好,兩位夫人都沒帶就帶我去,爲的是讓我看一看家鄉建州,可我卻一直欺騙他,我哪裡是建州人,我就是泉州人,父親夏侯昀是陳都護手下的七品校尉,我來到他身邊就是一個陰謀,他一直沒有疑心我,對我這麼信任----”
夏侯流蘇越想越慚愧。覺得太對不起周宣了。心裡有強烈的衝動,想把這一切都對周宣招供,求周宣原諒,她願意終身侍奉周宣。
夏侯流蘇仰着頭,聽周宣微微的鼾聲。心道:“明日一早我就象公子坦白,公子也許會很生氣,要打要罵我都承受,只要公子不趕我走就行。”轉念一想:“哎喲,不行,藍連昌也在這裡,我若坦白了。萬一公子發怒。豈不是連累了他!看來只有等公子與陳都護締結了和約之後我再向公子坦白,反正我夏侯流蘇這輩子是公子地人了。”
夏侯流蘇想通了,一顆心安定下來,抱着周宣甜甜睡去。
後半夜丑時,最是好睡地時候,從北面傳來馬蹄聲,自遠及近,在三十丈外停止,有巡夜的軍士在低喝。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就沒聲音了。
過了一會,有人來到周宣所在的帳篷外低聲道:“侯爺,侯爺----”
夏侯流蘇畢竟是身有武藝的,比較警醒,雖然上半夜被周宣折騰得身體痠軟、睏倦不堪。但這時一聽到帳篷外的聲音。立即就醒了,正想推醒周宣。卻聽帳篷外那人說:“----侯爺,有清源來地緊急軍情。”
一聽這話,夏侯流蘇心一顫,身子一動不敢動,隱隱感到不安。
周宣坐起身來,應道:“稍等。”穿衣,悄悄起身下地,掀開簾幕,低聲問:“什麼緊急軍情?”
那人稟道:“太子殿下讓卑職連夜趕來報知侯爺,陳思安叛逆之心彰顯,侯爺不必遠道去清源了。”
“什麼!”周宣聲音一下子拔高,隨即壓低聲音:“且到河邊說話,輕聲,藍連昌就在那邊帳篷,不要讓他知覺。”說着,便出了帳篷,與那人向河邊走去。
夏侯流蘇心“怦怦”跳,她不想當奸細,不想偷聽周宣的談話,但前來稟報的人透露的話顯然非常重要,事關清源陳都護,到底出了什麼事,太子李堅會讓周宣不必去清源?
夏侯流蘇匆匆繫上褻裙、披上小衣,赤足走到帳篷簾幕邊,從縫隙向外一看,朦朦星光下,周宣與一個皁衣人立在三十步外的河岸說話。
夏侯流蘇屏息凝神,靜聽周宣與那皁衣人的對話,雖然離了七、八丈遠,二人說話聲音也很輕,但在這靜夜,以夏侯流蘇的耳力還是能聽清楚地。
只聽那皁衣人道:“侯爺,昨日黃昏太子殿下接到仙霞山盤玉姣傳來地密報,說陳思安有意與吳越錢穆聯兵進犯我唐國,陳思安謀叛之心已昭然若揭,不必再去和他談什麼通商了,他那是緩兵之計----”
夏侯流蘇手足冰涼,盤玉姣是閩國山哈四姓之一盤氏的族長,盤玉姣竟然背叛陳思安與唐國有聯繫,清源要與吳越聯兵侵犯唐國,這是真的嗎?
夏侯流蘇身子都畏冷似的顫抖起來,聽得周宣怒道:“竟有這等事?陳思安太奸詐了,我去清源豈不是入虎口!”
皁衣人道:“侯爺既有防備,哪會怕他陳思安,太子殿下與林都護連夜定下一計,可一舉擒殺陳思安。”
周宣低聲問:“何計?”
皁衣人道:“侯爺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南下,然後約陳思安在汀州與漳州交界的仙霞嶺一帶見面,爲了讓陳思安放心,侯爺可以過界到漳州一側,約談之時,看陳思安身邊之人身手如何,若無特別厲害的高手,就讓侯爺身邊的老三先生出手,制服或者殺死陳思安,若其身邊有高手,那就不要妄動,怕萬一傷到侯爺,侯爺用乃萬金之體,不必冒這個險,自有其他辦法對付陳思安----”
周宣問:“更有何計?”
皁衣人道:“陳侍郎的新軍、還有永安、百勝都護府三路共計五萬兵馬伏在仙霞嶺靠近汀州這一側,待侯爺與陳思安會談結束,便突然殺出,相隔不過百里,很快就能追上陳思安,當然,陳思安定然有防備,帶來的兵馬不會少,但我軍有盤、雷二族相助,截斷陳思安退路,陳思安就算殺出血路、逃得性命,只怕也已元氣大傷。那時陳侍郎率軍入閩。豈不是勢如破竹?”
周宣贊道:“果然好計,陳思安想糊弄我,瞎了他地狗眼,就這麼辦,讓那藍連昌傻傻的跟着。到時候一把擒住,逼他歸降,藍氏在閩地很有影響地,哈哈,送上門來地,還自以爲得計----來,隨我去見陳濟將軍。我們再密議。”
周宣與那皁衣人去陳濟與祁將軍住的那個帳篷。四周又是靜悄悄,只有河水在汩汩流淌。
夏侯流蘇坐回榻上,盛夏六月,身子卻微微顫抖着。
“怎麼辦?怎麼辦?”夏侯流蘇在心裡問自己:“陳都護約周公子見面真地是虛情假意、緩兵之計嗎?嗯,很有可能,陳都護不是甘於人下之人,去年秋陳都護還親自去了吳越,這麼說與吳越聯兵很可能是真,但盤、雷二姓背叛清源暗中向唐國投誠。這是陳都護萬萬沒有想到地,這太致命了!”
夏侯流蘇口乾舌燥,自去茶壺裡倒了一杯薄荷茶坐在榻沿喝着,她心裡一團亂麻,她知道該怎麼做。卻又不想那麼做。她想:“我應該立即把這事告訴連昌公子,不能再跟着周宣南下了。周宣隨時可能把他抓起來,還有,必須儘快讓陳都護知道盤、雷二姓反叛之事,要嚴加提防,想辦法剿滅盤、雷二姓。”
但夏侯流蘇也明白,一旦她這樣做了,從今而後她與周宣就是徹底的敵對關係,她再不能呆在周宣身邊了,侍奉周宣一輩子也就成了夢話和空想。
一顆淚滴到茶杯裡,小小地杯水也能蕩起漣漪!
夏侯流蘇眼睛蓄滿了淚,睫毛一眨,就有淚珠滑過臉龐,從尖尖下巴滴到手裡舉着的茶杯中,良久良久,她突然將杯中薄荷水和淚水一口喝乾,將茶杯放回原處,躺回榻矮,她拿定主意了,她等着周宣回來。
周宣直到天亮纔回來,站在帳篷外大聲道:“流蘇,起來趕路,要收拾帳篷了。”
夏侯流蘇與小婢魚兒走了出來,見三癡、陳濟、祁將軍都與周宣在一起,連昌公子也走了過來,與周宣敬禮打招呼。
軍士將十二座帳篷一一收起,裝在馬車上,軍士用行軍鍋燒了熱水,衆人吃了湯餅便上馬趕路。
馬車裡,魚兒見夏侯流蘇眉頭深鎖,便問:“小姐,你怎麼了?”
夏侯流蘇道:“沒什麼,有點事要向連昌公子稟報,人多眼雜,找不到機會,魚兒可有辦法?”
魚兒道:“小姐要與連昌公子見面比較難,小姐是周公子侍妾,一舉一動引人注目,就讓魚兒去和連昌公子說,小姐有什麼事?”
夏侯流蘇搖頭道:“這事我必須親自和連昌公子說,不急,總能找到機會的。”
魚兒道:“那好吧,我找機會和連昌公子先說一聲,夜裡紮營那會應該是好時機,軍士們都很忙亂。”
這日傍晚,周宣一行來到德安縣城,在城郊安營紮寨,德安縣令聞知信州侯駕到,趕緊帶人送來酒肉食物。
夏侯流蘇終於等到機會,在一片小樹林後見到了連昌公子,開口便問:“藍公子,都護大人約信州侯見面是真心實意要求和嗎?”
連昌公子見夏侯流蘇臉色蒼白、憂心忡忡,心知夏侯流蘇肯定聽到了什麼,便道:“此乃緩兵之計耳,流蘇你聽到什麼了,難道周宣有所察覺?”
夏侯流蘇沉默了一會,便把昨夜聽到的話一一對連昌公子說了,把連昌公子驚得目瞪口呆,冷汗“唰”地就下來了,喃喃道:“周宣狗賊好狠毒,要將都護大人一舉擒殺,太毒了!”
夏侯流蘇聽到連昌公子罵周宣,心裡很不舒服,冷冷道:“爾虞我詐,談不上毒不毒,藍公子快拿主意吧,該怎麼辦?”
連昌公子心頭大亂,沒留心夏侯流蘇的口氣,劍眉緊皺,恨聲道:“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趕緊離開這裡,儘快趕回去讓都護大人先肅清盤、雷二族,後患不除,如何爭天下!”夏侯流蘇心頭一緊,問:“今夜就走嗎?”
連昌公子道:“早一刻就好一刻,周賊隨時可能把我抓起來,對了,流蘇你繼續留下,周宣並未疑心你,你留在他身邊還有大用。”
夏侯流蘇對連昌公子還想利用她深感憤怒,她再也不想做奸細了,譏諷道:“藍公子不辭而別,周宣難道不會疑心到我頭上嗎?你要我留下就是讓我送死。”
連昌公子目光一厲,低喝:“夏侯流蘇,你是這樣和我說話的嗎?”
夏侯流蘇把臉扭到一邊,看夕陽西墜,暮色漸漸籠罩。
連昌公子冷笑了一聲:“你這次算是立了大功了,回去後都護大人定有重賞,但我們就這樣走了,是不是便宜了那周賊,不如今夜你將周賊殺了,反正我清源與唐國已經勢成水火,隔斷通商也在所難免了,乾脆殺了周賊,對唐國是一重大打擊,周賊現在是唐國朝廷第一紅人,又是李堅心腹,景王早就請我除掉周賊了。”
夏侯流蘇氣得臉都紅了,周宣念及連昌公子是閩地大族,都沒說要殺死藍連昌,而藍連昌臨走還想殺周宣,這是絕不允許的,道:“要殺周宣,非我所能,連昌公子若有辦法可以親自動手。”
藍連昌勃然大怒,他不會武功,夏侯流蘇這麼說明顯是嘲弄他:“夏侯流蘇,莫非你也想學盤、雷二氏背叛都護大人?你喜歡上週宣了?”
與夏侯流蘇內心地傷痛相比,連昌公子這威脅地語氣她根本無所謂,淡淡道:“我若背叛,就不會來告訴你這件事,周宣並沒有疑心我,我儘可以做他的侍妾,可我沒有那樣做,我是泉州人,我是清源人,周宣知道愛護他的家鄉信州,我夏侯流蘇怎能背叛!”說到後來,語氣激烈。
連昌公子默然半晌,道:“那就留周宣一命,不然的話,萬一殺他不死,我們就走不脫了,今夜就走,若路上走散,就在洪州城外浮橋渡口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