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孤男寡女

一、孤男寡女

唐國開寶二十九年四月初六,集賢殿大學士、信州侯周宣離開金陵南下,取道宜州、歙州,前往信州祭祖,爾後再經洪州回到江州搬取家眷,周宣現在是朝中紅人,大批官員設帳都門,爲周宣送行。

此番南下,隨行的有靜宜仙子、林涵蘊、茗風、澗月、小茴香、範判官、三癡、藺寧、來福,奉化水軍將領祁宏率五十名府兵護送。

周宣把四癡留在了京中,沒有個高手坐鎮,府中怕不安寧。

巳時初刻,信州侯府的車隊啓程,總計十輛雙轅馬車,五十名府兵也一律乘馬,浩浩蕩蕩,往宜州方向進發,送行的京中官吏俱已散去,只有林黑山、孫戰、孫勝兄弟、顧長史、四癡,還有馬車裡的羊小顰和念奴嬌送出很遠,不忍分別。

周宣騎着神駿非凡的“黑玫瑰”,拱手道:“黑山哥、兩位孫兄、顧大人,請回吧,最多三個月我必回京----老四,我這回可是慷慨解囊了,留了三道瓏瓏局給你,這三道珍瓏局都是極其複雜的,好好研究,希望六、七月間我回來時你棋藝大進了。”

周宣又安撫了羊小顰和念奴嬌幾句,讓她們別再送了。

初夏時節,四野青翠,這日天氣晴明,遠山近樹如畫,周宣騎着“黑玫瑰”隨車隊已經走出很遠,送行的林黑山、四癡等人的身影都看不見了,忽然,一陣純淨高亮的歌聲拔地而起,好比極細的銀絲鑽入天際,又急速降落,起伏跌宕,迴環往復,如綵帶凌空飛舞,如煙花乍然怒放----

這是羊小顰的歌聲,這是世間至美至純的海豚音!

整個南行的隊伍在這純美的歌聲裡都好象凝滯了。過了一會,車轔轔、馬蕭蕭,才繼續前進。

周宣這次去信州,從府上帶了五千兩銀子,還有小周後的五百兩金子摺合銀子五千兩。共計一萬兩,也可以爲信州的父老鄉親辦點好事了。

林涵蘊騎着“雲中鶴”,笑靨如花地與周宣並騎,上次從江州來金陵是乘船,比較悶,騎馬走陸路才新鮮,嘰嘰喳喳嘴巴不停。

“周宣哥哥,你們祖上離開信州幾百年了。你回去還認得誰呀?”

“不認得誰。只要看到姓周地就行。”

林涵蘊天真道:“那人家聽說周侯爺帶着沉甸甸的銀子回鄉來認親,說不定會有很多人改姓周了。”

衆人皆笑。

車隊於次日午後到達丹陽縣。丹陽縣距金陵一百五十里,乃是富庶大縣,靜宜仙子要看延陵季子墓。車隊便早早在丹陽縣館驛歇下,周宣有皇命在身,是宜州、池州、歙州、信州、饒州、江州六州巡察使,沿途住館驛那都是白吃白喝不用付錢的,唐國驛站發達。陸路三十里就有一小驛。一百里有一大驛,公費旅遊。很是方便。

驛吏得知是信州侯,極爲殷勤,親自帶路領着周宣、靜宜仙子去看延陵季子墓。

延陵季子就是春秋時吳王壽夢的第四個兒子季札,因不願繼承王位而隱居於丹陽,高風亮節,才華出衆,精於音樂和舞蹈,成語“歎爲觀止”說的就是他。

傍晚時分,周宣陪着靜宜仙子來到延陵季子祠,見到了據說是孔子手書地碑銘----“嗚呼有吳延陵君子之墓”。

林涵蘊問:“周宣哥哥,你說公子扎爲什麼放着吳王不做,要來這裡躬耕?”

靜宜仙子道:“《左傳》上不是寫着嗎,公子札是吳王壽夢的第四子,禮制規定是長子繼位的,所以公子札堅決不受,要把王位讓位給兄長。”

周宣說:“我不這樣認爲,季札不是喜歡音樂歌舞嗎,我認爲他是一個貪玩的人,不願讓王位拘束自己愛玩的天性,而且,還有重要的一點,《左傳》上沒有記載的----”

“什麼?”靜宜仙子也甚感好奇,和林涵蘊同聲問。

周宣展顏一笑,侃侃道:“季札定是有一紅顏知己相伴,象范蠡、西施那樣泛舟五湖,這種快樂又豈是王位能比的!”林涵蘊還當真了,問:“公子札地紅顏知己叫什麼名字?”

周宣搔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林涵蘊又問:“周宣哥哥在哪本書上看到地?平時都沒見你讀書,你知道得還不少。”

周宣被林涵蘊說得有點慚愧,說:“讀書,讀什麼書?沒知識的人才讀書!”

靜宜仙子嫣然一笑,她知道周宣是信口開河,說:“女道知道那本書,名叫《周氏春秋》。”

說說笑笑,回到館驛,丹陽縣令、縣丞等候多時了,設宴款待信州侯,周宣以勿擾民婉拒,就在館驛裡飲“曲阿酒”,吃丹陽糟雞,夜裡與靜宜仙子品茗談花,很是愜意。

四月八日一早繼續趕路,天公真是不作美,從這天開始竟天天下雨,府兵們都穿蓑衣、戴斗笠冒雨趕路,周宣他們就鑽進馬車裡,從車窗外看雨景,這雨景起先看着新鮮,但幾天下來,誰都厭倦了。

周宣頗感悶氣,三癡那傢伙有老婆了,棋、劍、蟲都不怎麼癡了,專癡他老婆,這幾天下雨,就和藺寧躲在馬車裡甜蜜,也不來陪周宣下棋,不過馬車顛簸,也沒法下棋,但聊聊總可以吧!

周宣心想:“老三看來是廢了,以後無論是在棋藝或者劍術上都別想再有什麼長進了,還是老四有前途,早知道這樣就帶老四來,老四肯和我同車嗎?”

周宣正笑笑地想着老四地樣子,忽然聽到林涵蘊的聲音:“周宣哥哥,拉我一把。”

周宣探頭出車窗一看,林涵蘊一手攀着車門,跟着馬車跑,趕緊伸手將她拉上車來,問:“你幹什麼,頭髮都淋溼了?”

林涵蘊用手帕擦拭着臉上的雨水,笑嘻嘻說:“在我姐姐那裡太悶了,她在念經,念得我直打瞌睡,所以我就到你這邊來聽你說故事,我厲害吧,馬車不用停也敢跳下來。”

周宣看着林二小姐白如香瓜地純淨臉色,咧了咧嘴:“要是摔到怎麼辦,道蘊姐姐沒罵你?”

“罵了,我不聽。”林涵蘊說:“周宣哥哥你對我姐姐說一聲吧,我過一會就回去。”

周宣探頭出車窗朝後面一望,後面那輛馬車就是靜宜仙子乘坐的,靜宜仙子正從車窗外朝前面看來。

周宣一笑:“道蘊姐姐,涵蘊在我這邊,沒事,等下就讓她回去。”

靜宜仙子坐回車廂,搖頭想:“涵蘊真是不懂事,周宣又不是她親哥哥,這是孤男寡女同乘一車了,車廂裡那麼窄小的地方,磕磕碰碰,挨挨擠擠的,她又不是小孩子,唉,不管她,讓宣弟去管吧,這次宣弟回江州,應該會向我父求婚了吧。”

這樣想着,靜宜仙子感到悵惘,收攝心神,開始誦《太清攝養經》,但心裡總是想着宣弟和涵蘊在一個車廂裡的情景,道經念不下去,乾脆不念了,對着車窗外雨幕發怔,雨點密集地稻田、大黃牛、穿戴蓑衣地農夫,一幕幕都被拋在車後,靜宜仙子覺得自己的心也越來越遠,空空落起來----

相隔不過數丈地前面那輛馬車裡,林涵蘊“格格”笑着說:“周宣哥哥,你不知道吧,我其實頂喜歡下雨,喜歡那種大雨,天好黑好黑的,雨嘩啦啦地下,打得屋頂噼哩啪啦,我小時候遇到這種天氣,就喜歡一個人躲進被窩裡,又害怕又高興。”

周宣微笑起來,林涵蘊說話挺有意思,指着窗外沉沉的雨雲說:“現在天也好黑,馬上又有一陣急雨鞭子一般抽過來了,你得打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

“罵人家老鼠啊!”林涵蘊翻了個大白眼,猛聽得“卡霎霎”一聲雷響,嚇了一大跳,看到車廂裡有阿布送的駝毛毯子,趕緊抖開連頭帶身子全裹住,歪躺着縮成一團。

雷聲過後,大顆大顆的雨點密集地灑落下來,打得馬車頂篷響得象敲羯鼓。

周宣好羨慕鑽在駝毛毯子裡的林涵蘊,特溫馨,便側躺在她身邊,說道:“涵蘊,我給你講個打雷和狐狸精的故事吧。”

林涵蘊在駝毛毯子下悶聲悶聲道:“好哎好哎,最愛聽周宣哥哥講狐狸精的故事,那麼多狐狸精,每次故事都不同。”

周宣便講了一個《聊齋-嬌娜》,講到書生孔雪笠爲救嬌娜一家被雷震死,嬌娜吐出修煉的紅丸內丹,用舌尖渡到孔雪笠嘴裡----

林涵蘊的腦袋鑽出來了,昏暗的車廂裡她的兩隻大眼睛格外明亮,盯着周宣的嘴脣,說:“那不就是親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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