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馬南行,踏過淺草河灘,翻過山巒丘陵,奔往泉州的速度絲毫不減,竟二十多人的侍衛隊伍緊緊跟在錦帛裝飾的馬車旁,護在兩側緊隨前行,馬車之後是一車車運往災區的物資。
馬車中的二人相對而坐,靜默不語。許輕狂擡頭瞧一眼對坐着的莫空,見他正擰眉沉思,甚是投入,本欲開口調笑的許輕狂也不禁打消了想要玩鬧的念頭。若是之前,這莫空此刻定已是在打坐唸經了,可如今卻是一副憂苦愁容的模樣,怕是正爲泉州的災情而冥思竭慮吧。
連着幾日在路上奔波的日子,許輕狂都分外的安靜,當隊伍接近泉州城時,路上隨處可見背井流離的難民,越是靠近泉州,背井離鄉忙着遷移的人更是越多。許輕狂掀起簾子探頭望着緩緩出城的百姓,稍好些的還有牛車,大部分都是拖兒帶女的揹着家當緩步前行。
心中一緊只覺的難受的慌,更不敢去看他們面上那憂愁的苦態,轉回頭來,瞧見莫空呆怔着雙目,滿臉憂苦之色,一雙拳頭也是緊緊的攥着袍掛。許輕狂趕忙放下簾子,不敢讓他再看,擔憂瞧他一眼,他一心向佛心繫天下蒼生,如今瞧見這番情景,定是心中難受。
許輕狂擡手輕附在莫空緊握的拳上,安慰出聲:“會沒事的!我們這不是來了嗎?很快就會過去的!”
莫空回神望她,見許輕狂滿是溫柔的雙眸,揪緊的心似乎也漸漸鬆動了一些,升起一股暖意,許輕狂見他點頭,便坐回位上苦澀沉聲,又靜坐不語起來。一行人已入了城中,車隊停在州府門前,跳下車來,擡頭瞧去,只見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服迎上莫空,一臉笑意的抱拳寒暄:“哎呀,丞相大人,泉州州府陳萬里見過丞相大人,大人一路辛苦,來來,快裡面請!”他甚是殷勤的引着莫空往府中走去,一邊滔滔不絕道;“得知丞相大人前來,特地準備了好菜好酒,大人一路辛苦,來,快裡面請。”
莫空面上一皺,只覺心口難耐,不發一語。許輕狂跟在身後,冷冷望着那咧嘴獻媚的陳萬里,強壓着胸口的怒氣,他怎麼笑的出來?城中如今這個樣子,百姓如今流離失所,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泉州萬和鎮與鄰着的村鎮如今已是一片汪洋,被毀得一塌糊塗,死傷無數,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擡腳走上石階,踏進大堂,只見屋中滿是名貴的青瓷書畫,紅檀屏風前的是一張黃花梨木的大圓桌,上面鋪着錦帛的刺繡桌布,滿桌的珍饈美味直叫人垂涎欲滴。
桌前站起一箇中年女子,紫色的錦緞花袍,頭戴金簪步搖,油頭粉面咧嘴輕笑,迎上來人笑道:“嚴氏見過丞相大人,大人快快入座!”說着便招呼着莫空要入席。
可是站在桌前的人卻是久久不動,莫空低頭瞧着滿桌大魚大肉,只覺胃中翻涌,咬牙強忍,攥拳揪住胸口,忍着怒意憋紅着耳根。身後的許輕狂望他一眼,也是心中一痛,口中的貝齒咬得嘎吱作響,全身都氣的發起抖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許輕狂只想宣泄怒吼,外面的災區的百姓們如今是飢寒交迫,
食不果腹,他們居然還在此大魚大肉,擺桌設宴?該死!真該死!
終於,積壓在胸中的怒氣一觸即發,許輕狂幾步上前雙拳重重的砸在桌上,震的酒壺一跳跌下桌來摔得粉碎,酒水也濺了一地。那陳萬里一驚,怒目吼道:“你是哪裡跑來的野丫頭,敢在此放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許輕狂大笑出聲,低着頭強忍着發痛忍淚的雙目,雙肩抽動着揪緊桌布,咬牙切齒出聲:“泉州州府陳萬里!陳萬里是吧!”
那陳萬里得意抽動嘴角:“正是!”
只見桌前一身粉衣的女子突然直起身來,那張本是美的不可方物的美顏卻是扭曲起來,一張美目駭人的瞪視着陳萬里,滿臉冰寒冷笑一聲喝道:“來人!”只見玄關外急急奔進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許輕狂猛揮衣袖狠聲道:“給本公主摘了這個混蛋的烏紗帽,革了他的官職,抄他的家,把他們統統給本公主關進大牢!”最後幾句她竟是忍不住歇斯底里的怒吼出來。
“遵命!”身後的侍衛恭敬應聲,大步上前,猛然就將陳萬里與嚴氏按倒在地,陳萬里一時間噤若寒蟬,急急出聲:“等等,怎麼回事,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他奮力想站起身來,卻被侍衛一個猛按趴到在地,扭曲着脣齒依舊喊着;“你,是誰,憑什麼革我的職!”
許輕狂擡腳走至他眼前,一雙寒目似要將他飲血蝕骨一般,猛起一張將他踹出老遠,指着他喝道:“憑什麼?就憑我許輕狂乃是堂堂長公主,就憑皇上將我封爲欽差御史!百姓如今正處水深火熱之中,而你這個混蛋居然在此坐享清福,該死,該死!你們都該死!”許輕狂似是失了理智一般,張牙舞爪的便要撲向那陳萬里,莫空急急攔住已是被怒火昏了頭腦的許輕狂,趕忙朝幾個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幾人才趕忙託着已是魂飛天外的二人出了大廳。
許輕狂一雙美目已是充血殷紅,掙脫莫空拽住的手臂便要衝去喊殺那二人,莫空一急不禁張臂緊緊將許輕狂抱住,困住那正在發狂的人兒,急喚道:“公主,公主,你冷靜一些!”
懷中的人兒掙脫的力氣越來越小,而後頹然的垂下雙臂,竟是放聲大哭:“那羣混蛋,那羣混蛋,他們怎麼可以這樣?他們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這麼惡毒?他們都該死,都該死!所有貪官統統都該下地獄,都不得好死!我要把他們全部殺光,殺光!”
胸口像是被什麼貫穿一般,疼的莫空呼吸困難,強忍着發紅酸澀的雙目裡瑩着的淚水,心疼的將許輕狂緊緊摟在懷中,第一次瞧見她這個樣子,狂暴嗜血,發狂的模樣,只叫他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懷中的人兒突然轉過身子,緊緊拽着莫空的衣襟,撲在他懷中嘶聲痛哭起來,莫空一愣,低頭瞧着緊擁住自己的人兒,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可那傷痛抽泣的身子,卻讓他無法避開,輕輕回擁住懷中的人兒,喉頭似堵,只能輕柔的拍着許輕狂的後背,溫柔的安撫着懷中哭的梨花帶雨的人兒。
哭了許久,直到許輕狂已是聲嘶力竭,喉
間發疼,哭聲才漸漸止住,在莫空胸前胡亂的蹭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擡起一張哭花的小臉,滿是委屈的望向莫空。跟前的男子是一臉的心疼,見她迎上自己的美目,不禁一愣趕忙轉開頭去,一張面龐通紅不已,束在她腰間的手臂也趕忙放了下來。許輕狂面上一冷,不悅皺眉,撅嘴悶氣道:“我那麼難受,你還不抱抱我,安慰安慰我!”
跟前的莫空驚目望她,無奈羞紅着耳根,呆立不動,方纔還是一臉委屈,可如今竟是打趣自己,心中一跳卻是怨惱不起,低頭道:“你莫要哭了,待會去問問那陳萬里災情如何!”
許輕狂憤憤的擡袖一抹淚痕,冷哼道:“得了吧,他都在這享福呢,災情的事他知道個屁,還是去問師爺吧,我倒要看看,還有幾個傢伙是像他陳萬里這樣的混蛋。”
正值許輕狂憤恨不已時,府院中突然走來一行人,只見爲首的男子一身污泥甚是狼狽,瞧見莫空之後急急福身抱拳:“工部侍郎孟方青見過丞相大人。”他身旁的年輕男子瞧向一身僧袍的莫空微微一愣,也趕緊抱拳福身:“陳林蕭見過丞相大人!”
許輕狂盯着那男子瞧了一眼,心中冷哼一聲,這相貌與方纔那嚴氏倒是有幾分相像,怕是那陳萬里那個畜生的兒子吧,不過他一身粗布青衫滿是塵土,面上似有疲憊之色,瞧着卻與那陳萬里很是不同。
莫空趕忙扶起孟方青問道:“孟大人這是從災區而來嗎?”
孟方青嘆氣點頭:“微臣剛從萬和鎮回來,去看看洪災的情勢,考量一番建堤的規劃,情勢不容樂觀啊!”
莫空擰眉點頭,轉頭望向陳林蕭問道:“陳公子是?”
陳林蕭趕忙回道:“小人剛從災區回來,已將災民安置在泉州城中,如今食水緊缺,災民中似有人染了瘟疫,如今人心惶惶,混亂不堪。”擡眼瞧去,卻只見莫空身側的女子緊緊盯着自己,一張面龐滿是審視,透着寒意。
“你是那個陳萬里的兒子?”許輕狂冷冷問道。
陳林蕭謙恭的點頭,臉上似有難堪之色,一旁的孟方青轉頭望向許輕狂一臉疑慮:“這位姑娘是?”
莫空趕緊答道:“這位是長公主殿下,與小僧一同前來查看災情的!”
“長,長公主?”孟方青面上一驚,趕忙就要跪地行禮:“微臣該死,不知是長公主大駕……”
許輕狂面上微有緩色,擡手打斷他欲屈身的身子,道:“這些個禮數就免了,”而後轉頭對你陳林蕭道:“你派人去將桌上的東西送到難營去,別浪費了你爹爹的一番好意。”
陳林蕭面上一頓,擡頭望向府廳中,瞧見一桌的大魚大肉面上一紅,羞愧難當,急急應聲,招來幾人入廳收拾,轉身瞧見擡步欲走的許輕狂,心中擔憂的急急喚住她道:“公,公主,不知小人的父親在……”
只見許輕狂冷哼一笑,閃過一抹殺氣道:“哼,好好在大牢裡待着呢!”話畢,不再瞧那怔住的陳林蕭一眼,甩袖領着莫空與孟方青大步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