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吃過飯之後,覃初柳、元娘和小河三個圍坐在大炕上,元娘小心翼翼地把今日鄭掌櫃給的布袋打開,從裡面到出兩個銀錠子並一些散碎的銀子。
銀錠子是十兩一個的,元娘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臉上帶笑,眼裡卻隱隱有了淚光,“上次娘手裡有二兩銀子就覺得自己成了地主婆,現下竟然有二十兩的銀錠子在手裡了……”
後面的話元娘實在說不下去,覃初柳貼心地拂去元娘臉上的淚,她能理解她孃的心思。
以她姥姥姥爺對她孃的態度來看,她娘未嫁前定然是給人家做牛做馬的,好不容易嫁了人,嫁的卻是讀書寫字在行,種地耕田不在行的覃紹維,生活定然拮据,莫說是銀子,能有幾個錢就不錯了。
很快,元娘就收拾好心思,在兩個孩子面前哭,她有些不好意思。
“這兩個銀錠子我收起來,留着給小河娶媳婦,等下次賺了銀子,再給柳柳當嫁妝。”元娘把兩個銀錠子又裝進了布袋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元娘這話太耳熟,好似上次藏那二兩銀子的時候也這般說過。
覃初柳和小河相視而笑,眼睛同時落到碎銀子上。
果然,元娘藏好銀子,又從炕上撿起兩塊碎銀子,想了想,又撿了兩塊,給他們兩個各兩塊。
小河接了銀子,趁着元娘不注意,轉手就給了覃初柳,覃初柳動作極快地把四塊碎銀子塞進袖袋裡,對小河擠眉弄眼,繼而兩個人都呵呵地笑了起來。
夜深人靜,賺到銀子的喜悅慢慢散去,覃初柳學着傻蛋,直挺挺地躺着,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漆黑地棚頂。
垂在身側的手伸到褥子下,那裡躺着一個繡工精緻的荷包,裡面還有一塊圓潤剔透的玉佩。
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定然值不少錢,她哪裡能收下。等明後天有時間了去鎮裡,把玉佩還回去吧。
“柳柳,還在想黑子的事?”元孃的聲音突破黑暗傳進覃初柳的耳朵。
她的聲音清明,顯見也是一直沒睡的。
“娘,你怎麼也沒睡?”覃初柳沒有解釋,翻了個身,對着元娘說道。
元娘也翻了個身,兩個人在黑暗中面對面躺着。
“我也在想黑子的事情”,元娘幽幽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那麼小的孩子,真是可憐。黑子孃的心也太硬了,就算是想讓黑子出人頭地,也不用這樣……”
元娘發泄似的說了好久,覃初柳卻沒有聽進去,她想到了黑子娘說的那些話,他們曾經吃過茅坑裡撿出來的饅頭,她想不出,那樣的饅頭怎麼吃的下去?
“娘”,覃初柳打斷元孃的絮絮叨叨,“你給我說說黑子娘以前的事唄。”
“哎……”元娘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把她知道的關於黑子孃的事情悉數說了出來。
七年前的夏天,南方渭水河下游遭遇大周開國以來最嚴重的洪災,不少村鎮受災,有的村子一夕之間便沒了蹤影。
當時正好黑子生了病,黑子娘便趁着雨勢小的時候揹着黑子去了鎮上看大夫。誰知還沒到鎮上,雨勢就大了起來,瓢潑似的,打的人都睜不開眼。
好不容易趕到了鎮上,看過大夫,天也黑了。那老大夫看黑子娘可憐,便留他們住了一晚。
那一晚雨就沒停過,而且越下越大,雨珠子都連成了串兒,看着就駭人。
第二日傍晚的時候雨才停下,黑子娘揹着黑子離開了鎮子,卻再也找不到村子了。
雨太大太急,衝下來的泥石把整個村子都埋了,莫說是活人,連一隻活得牲口都找不到了。
黑子娘哭嚎着挖了一晚上,什麼都沒挖到。要不是黑子一直在邊上哭,只怕黑子娘也隨着村裡人去了。
爲了活下去,黑子娘便帶着黑子開始四處乞討,由南到北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她把黑子護的很好,自己卻好幾次都差一點兒沒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直到六年前他們乞討到了安家村,那時候黑子娘正好得了大病,迷迷糊糊地昏倒在安家村外。
三歲的黑子極懂事,不哭不鬧,打聽到安廣榮是村裡的大夫,就尋上了門,跪在安廣榮身前一邊磕頭一邊哀求“救救我娘”。
才三歲的孩子,瘦的不成個樣子,額頭都磕出血了,血水混着臉上的?泥,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若說安廣榮這輩子唯一一次做好人恐怕就是救黑子娘那一次,不僅把黑子娘接到了家裡把脈熬藥,還管了他們好幾天的飯。
後來黑子孃的病好了,求了里正,里正見他們孤兒寡母的怪可憐,就留下了他們。村裡人合夥給他們蓋了房子,還分了地,他們就紮根在這裡了。
說完這些,元娘不由感嘆,“黑子娘是個要強的,要不是當年受了那麼多的苦,她對黑子也不能那麼狠。說到底,她也是想黑子有出息……”
“就算是這樣,那也不能逼着黑子去受苦啊。黑子還那麼小,她就不怕把黑子逼死嗎?”興許是沒有做過母親的原因,她很難理解黑子孃的做法。
黑暗中,元孃的手準確地落在覃初柳的發頂,“你知道黑子娘爲啥那麼邋遢嗎?”
覃初柳的腦海裡馬上浮現出黑子娘那油漬漬地衣裳和黑黢黢的手。
不等她說話,元娘繼續說道,“其實黑子娘長得挺好。她剛來不久,隔壁村有個鰥夫看上她了,想娶她,卻不願讓她帶着黑子去。她不願意,後來那鰥夫就趁天黑偷偷地鑽進了她家。黑子娘抵死不從,鬧的動靜大了,引來了村裡人,這才撿回了清白。從那以後,黑子娘就再也沒有收拾過自己。”
覃初柳想到了黑子娘以前說她娘沒有寡|婦樣子的那些話,那時她還不瞭解黑子孃的心思,不成想這裡面還有這麼個故事。
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只是,相較於黑子孃的可恨可憐,覃初柳更同情黑子,他在鎮子上的日子可怎麼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