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紹維看着在自己眼前緊閉的房門,對譚紹隅無奈地笑道,“大哥,你們看重的東西,不是所有人都看重。”
長長嘆了口氣,他繼續道,“現在,不是我認不認回她們母女的問題,是她們不認我啊。”
事情有些出乎譚紹隅的預料,他冷肅的表情雖看不出情緒,但是閃爍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極度詫異。
這天下間,除了皇族並幾個世家大族,有幾個不稀罕譚這個姓氏的。她可知道一個姓氏能給她帶來什麼?
若她知道,還能說出剛剛的話,那倒是有幾分譚家人的骨氣。若她不知道……
她肯定不知道!
譚紹隅覺得自己的猜想絕對沒有錯,一個鄉野丫頭,跟着個目不識丁的娘,怎麼可能生出譚家人的骨氣來!
“他不認你更好,走,跟我回家。”譚紹隅說道。
“大哥,若我說不回,你是不是還要用繩子把我綁回去?”譚紹維覺得十分疲憊,他與家裡鬥了這麼些年,每一次的結果都一樣,這一次,他不想再屈服了。
覃紹維看着站定不動,只等着他一起走的譚紹隅,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哥,現下城門已關,難道你想帶着你這一衆硬闖不成!”
他是個將軍,身後的人看似是一般隨從,其實都是和他一起殺過海寇的戰士,帶着他們硬闖城門,那不是找死。
“大哥,不若我們在這裡住一晚,我也有話與你說。”
譚紹隅想了想,頜首應下。
轉頭對一直跟在身後的蔣大鵬道,“兄弟,我等借宿一晚可好?”
蔣大鵬想說不好,可是看人家的氣勢,他馬上就膽慫了。
剛要應下。便聽到房間裡突然傳出一道清越的女聲,“咱們莊子可從來都不準外人白吃白住。若要留宿也可,給錢!”
譚紹隅危險地眯了眯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蔣大鵬。
有人給他撐腰。蔣大鵬說話也有了底氣,“咱們都聽覃姑娘的,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譚紹隅不是給不起幾個錢,他堂堂鎮邊將軍,還能虧待了他們不成。只是,自己主動給和人家要,感覺差太多。
這樣的感覺,他很不喜歡。
“大哥,我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裡,都隨我去吧。今晚大家都湊合一下”,譚紹維上前拉住譚紹隅,給了他個臺階,然後又轉頭對蔣大鵬客氣地說道,“蔣大哥。可還有酒菜,也給我們送些可好?”
“蔣大鵬,酒菜的價錢就按京中最好的酒樓的標準定。”屋子裡,覃初柳又適時地插了一句。
譚紹隅要發火,譚紹維趕緊拉着他離開了院子。
去到譚紹維居住的小院子裡,譚紹隅入座之後連喝了三大盞涼茶才勉強壓下火氣。
“就她這個樣子,哪一點兒像咱們譚家人。尖酸刻薄還不守禮。真是豈有此理,都是怎麼教養長大的……”
譚紹隅憤憤說着,無論說的有多不好聽,譚紹維也沒有開口打斷他。
最後,還是他自己說的口乾舌燥,才住了口。
正當此時。蔣大鵬也派人把一應吃食酒菜送了來。
“按照覃姑娘說的,都是按照酒樓的價錢定的,只是有幾道菜酒樓也沒有,只咱們莊子有,那價錢指定也……”
“去跟外面的人要!”譚紹隅煩躁地揮了揮手。
蔣大鵬誒了一聲。果然出去向外面的人要錢去了。
譚紹隅剛剛壓下的火氣又蹭蹭蹭地冒了上來,大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有些年頭的木桌子應聲碎裂,蔣大鵬剛剛送過來的酒菜盤碟摔落下去,碎了一地。
“哎,不吃也不用這般浪費啊,”蔣大鵬聽到聲響又跑了進來,看着一地的酒菜直呼可惜,“這碗碟啥的也是要錢買的啊……”
譚紹隅伸手擰了擰眉心,他覺得,在這裡住一晚還不如和兄弟們去荒郊野地窩一晚來的舒服。
“蔣大哥無需擔憂,我大哥不是那等狡賴的人,這些錢指定會賠的。”譚紹維笑呵呵地說道。
蔣大鵬叫來一個媳婦把東西都收拾好,又換了個嶄新的桌子並重新上了酒菜才離開。
譚紹隅看着自己笑呵呵的親弟,沒好氣地說道,“看着你那親閨女這麼整治你親哥哥,你心情很好是不是?”
譚紹維收起笑臉,“大哥,你現在承認她是我親閨女了。”
譚紹隅身形一頓,給自己和譚紹維各倒了一杯酒,端起來輕輕碰了碰譚紹維的酒杯,一飲而下。
“你說什麼都沒有用,譚家是不會認她……”想到剛剛覃初柳說過的話,譚紹隅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哥,這麼些年,你們只想着讓她們母女自生自滅,定然沒有仔細去探聽過她們的事情。”譚紹維幽幽開口說道,“我也不知道她們母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說,她身邊的人都不說。可是,大哥,她此次進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她還認識二皇子,這座莊子也是她的……”
譚紹維越說,譚紹隅越驚訝。
“大哥,你嚐嚐這菜”,譚紹維夾起一塊木耳放到譚紹隅的碗裡。
譚紹隅還處於震驚之中,矇頭蒙腦地就就順着譚紹維的話吃了一口木耳。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譚紹維眼角眉梢都帶了笑,“這叫木耳,也是柳柳說能吃,廚娘纔開始做的,她還用自己種木耳賣錢……”
“咳咳……”譚紹隅一口菜梗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拼命地咳嗽起來。
譚紹維趕緊給他倒了杯酒,譚紹隅一飲而下。
“你說的都是真的?”譚紹隅不敢置信地問道。
“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覃紹維淡淡地回道,“不光要查她們這些年做了什麼,還要差這些年她們吃了多少苦。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生活,她們得吃多少苦,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着,譚紹維的眼睛已經溼潤起來,剩下的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譚紹隅看着默默忍淚的弟弟,只拍了拍他的手背,便低頭狼吞虎嚥地吃起飯來。
查,一定要查!一個農女,竟然得皇上召見,還認識二皇子,這得是什麼樣的造化?譚紹隅邊吃邊想。
待他吃完,譚紹維已經整理好情緒。
“大哥,我不管父親母親態度如何,我只問你,若我執意要和她們母女在一起,你可支持?”譚紹維肅容問道。
“大哥,沒有和心儀的女子在一起,你可曾遺憾?”不等譚紹隅回答,譚紹維又問道。
顯然,譚紹隅沒想到譚紹維會問起這件事,腦海裡馬上浮現出當年只匆匆一瞥便刻在腦子裡的人影。
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娶妻生子,她也已經嫁做人婦,可是,他還是記得她,那麼清晰的記得。
“說這些幹什麼,我已經娶妻,她也……”
“大哥,你只說,你遺憾過沒有?後悔過沒有?”譚紹維執拗地問道。
這一次,譚紹隅想了很久,最後的回答也只是一聲嘆息。
“大哥,我比你陷得還深”,譚紹維苦笑一下,“當年,我在山上受傷,疼得昏厥過去,我以爲死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叫我,我睜開眼睛一看……她那麼美,陽光照在她身上,她就像仙子……”
譚紹維絮絮叨叨地說起當年他與元娘初識,一直到後來她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嫁給他,他們自己蓋起的小房子,他們置辦起來的家……
月升中天,莊子裡寂靜一片,只東北方向的一個小院子裡,娓娓之聲徹夜不絕。
第二天譚紹隅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他從軍多年,早已經習慣了早起,就算在家養傷的日子,他從來也都是天不亮便起身的,像今日這般睡到無知無覺,還真是頭一次。
他捶了捶發脹的腦袋,他一個人喝光了所有的酒,還聽譚紹維說了一晚上的話,頭痛的不行。
“將軍,可要回城?”隨從聽到裡面的動靜,問道。
“二公子呢?”
“天一亮便出去了,不知去了哪裡。”隨從老實回道。
莫不是又跑了!
譚紹隅馬上清醒過來,一把拉開房門,“你們怎麼不跟着去?要是再跑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說完,他便急匆匆地出了院子,直奔覃初柳的小院。
還沒進去,就聽到一個男人小心翼翼,略帶討好地說話聲。
“柳柳,你昨晚說的都對,以前是我想的不夠周到,你放心,我一定把這些事情處理好……”
“大叔,你可知道什麼叫說多錯多!”覃初柳不耐地對笑嘻嘻地譚紹維說道,“你以前想的不夠周到?我看你明明想到了卻沒有勇氣做。不要給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找藉口了,你拿這話騙騙我娘還行,想騙我……”
“嘭”第一聲,院子裡再沒了動靜。
不大一會兒,譚紹維蔫頭巴腦地從院子裡出來,差一點兒撞到譚紹隅身上。
他對譚紹隅苦笑一下,“大哥,你看到了吧,我被嫌棄了。你都猜不中的心思,她只一眼就看穿了。”
譚紹隅呆呆地看着緊閉的院門,剛剛覃初柳說的那些心思,昨晚譚紹維才與他說過。
這個小姑娘果然不簡單,若不姓譚,真是可惜……